《雁过留声》早凉雨

15、闻笛

　　“明轩他刀子嘴豆腐心”，此言不假。昨日家宴上还说着不想管林息影了，今日就派人手出去找了。戚雁翎和唐敛想，也许这件事情真没有这么简单。
　　江南依旧是小雪，天气仍是寒冷十分。天空中零零散散地飘落着雪花，轻轻一吹，方喝出的热气便化成了一缕烟雾，消散在寒冬之中。盘踞在逐鹿谷中的长廊被盖上了一层薄薄的雪，像一条白色的小蛇在冬眠似的。
　　长廊上的风铃结上了霜，在微风的吹拂下根本发不出声响，不过即便如此，那小巧的铜铃看上去也仍是十分可爱。
　　天虽然冷，可带刀带剑的人都不喜欢穿得过于臃肿，有碍于活动。戚雁翎今日穿了一身黑色的劲装，上衣胸襟绣着金色丝线勾勒的燕子，而下裙马面也绣有复杂而精美的烧蓝云纹。衣服是崭新的，而腰带和手套也是崭新的，整个人看上去格外的精神。
　　她踏着轻松欢快的步伐推门而出，迎面就见着了那结了霜的小巧风铃。见之，觉得甚至可爱，忍不住伸手去碰了碰。
　　那指尖碰到冰冷的风铃，不禁缩了缩。她道：“乖乖，这么冰。”
　　“师姐！”
　　戚雁翎听到长廊上有人声，回头望了一眼，发现是陈芳华师妹。
　　“早啊！师妹怎么来了？”她眯眼笑笑道。
　　陈芳华道：“早，师姐。方才有人传信，说是严谷主叫你现在去聆风江等他。”
　　戚雁翎道：“好，我知道了。乖乖，这么冷的天，非要去聆风江。”
　　陈芳华叹了口气，道：“哎，我也不明白你们。昨晚家宴你们说不就好了嘛，非要人传来传去。嗐，我回去歇着了。”
　　戚雁翎倚着栏杆，笑笑道：“麻烦师妹了。”

　　这清晨袅袅的一大早，严诤也收拾妥当正准备踏出长廊前往聆风江。离昨天他愤然离席虽然已是过了一个晚上，但是他的忧愁却没有消减半分。
　　严诤将案几上的盒子拿起，刚踏出房门，就被人叫住了。
　　“禀报谷主！”
　　严诤以开门就看见一个小弟子急匆匆地向他跑来，他道：“什么事？”
　　那小弟子气喘吁吁地道：“谷主！负责联络林师姐的暗桩回来了，他们说……林师姐已经失踪了！”
　　严诤听后，眉头紧皱着，下令道：“叫翟墨澜、白川两人带人全力搜寻林息影。叫唐悸、萧新吩咐下去，逐鹿谷全部戒备升级。”
　　“是！”那弟子说完便麻溜地转身离去。
　　随后严诤又摆了摆手，那另一旁巡逻的清师弟见了，上前问候：“谷主有什么吩咐？”
　　严诤支支吾吾了半天，那清师弟意会不了，全程懵然，只好又问了一遍：“谷主的意思是？”
　　严诤把手上的盒子交给他，道：“拿着，去聆风江找戚师妹。”
　　清师弟接过盒子，深感为难，他无奈地道：“只是……万一戚师姐问起原由我该怎么说？”
　　严诤“啧”了一声，又支支吾吾了半天，才道：“你说，我觉得昨天唐突她了，叫她别介意。”
　　清师弟听罢恍然大悟，直到：“哦哦！我懂了，所以这是赔罪礼，我明白了。”
　　严诤听后便不高兴了，他不耐烦道：“你他娘的小兔崽子，自己知道就行了，还要说出来。信不信老子打死你。”
　　清师弟赔笑了一下，道：“我，我知道了。我这就去。”
　　他刚转身正要离开，却又被严诤叫住了。
　　严诤道：“等等！你把东西给了她之后，叫她务必马上回来，千万不要在聆风江停留。”
　　清师弟道：“好好……记得记得。”
　　语罢，他转身离去。

　　唐敛这两天一直心绪不宁，直到谷主派人通传林息影确实是失联了之后，他的一颗心已经彻底沉入了海底。也许林息影已经遭遇了不测，又或者是……逐鹿谷即将面临大敌了！
　　唐敛的猜想不错，因为此时此刻林息影已经被周栎“请”到白马香车上了。
　　车轱辘不停地转动着，带动着华丽的马车路经江南的大大小小每个地方。
　　那白马香车虽是华贵，里面的坐垫是香软的，那格子窗是镶了金边的，车上的糕点也是相当不错。即便如此，坐在马车里的人面色却还是苍白的。
　　在香车里的周栎正襟危坐，他时不时地看向林息影，观察当车子行走至哪里的时候，她脸上的神情会有什么变化，从而推断出逐鹿谷真正的位置。
　　可惜林息影此刻正如一个没有感情的傀儡，她的心灵早已干涸，从在下着小雪的江南山巅得知左轻尘即是周栎的时候，她的心就已经彻底地破碎了。她吃不下任何的食物，也无法安眠，所以她已经一天一夜没有阖过眼了。
　　在这十二个时辰里，周栎始终坚持问她：“是不是这里？”
　　而林息影却总是眼神空洞的、喃喃道：“是你负了我。”
　　这一问一答，周而复始了也许有上百遍，但周栎的耐心依旧很好，他坚信自己始终能让她自动说出逐鹿谷的方位所在。
　　林息影心神受创，面目苍凉，她对这个男人仍然有割舍不了的感情，虽然她已经知道，他接近她只是为了找出逐鹿谷的具体方位所在，但是许久以来深刻的情感，怎么能说抛弃就抛弃。
　　宝马香车从未停歇地往前走，车轮子“轱辘轱辘”地发出声响。
　　周栎一心一意地想达到目的，可是他却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一群极其神秘的人，跟在他们的马车后面已经许久了。
　　这些神秘人的身体好像是风筝做成似的，倏忽地飘来飘去，行踪诡秘，但是却仍是不依不饶地跟随在香车后面。
　　“停下吧。”林息影面无表情地道。
　　周栎扬了扬眉，道：“是这里？”
　　林息影道：“不是这里。”
　　周栎眼神黯淡，道：“你始终不肯说？”
　　林息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虚弱地道：“就算找到了地方，也不是轻易能进去的。”
　　周栎忽然在坐垫下面抽出一把金色的匕首，将它抵在了林息影的脖子上，他道：“到了这个地步了，如果你再不说，我必将取你性命。”
　　林息影苍凉地道：“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你取我性命，也无妨。”
　　周栎听后，又将匕首放下了，她道：“我不取你性命，你带路吧。”
　　林息影抬手向北方指了指，香车就就顺着她指的方向行驶过去。奇怪的是，在林息影指路没过久过后，香车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在它身后跟着的一群如同鬼魅般的神秘人，也开始摸不着头脑了。
　　其中一个神秘人对他们为首的少年道：“主人，他们消失了。”
　　只见少年摆了摆手，道：“你们去附近搜寻，找到了线索通报我。”
　　“是！”

　　聆风江江畔的风在隆冬时分是刺骨的，加上今日又有雪花飘落，江畔的冷气更是逼人。
　　戚雁翎的手已经冻得通红，她不禁打了个哆嗦，埋怨道：“啥哈批事情磨蹭这么久，冷死我了。”
　　她搓了搓手，看到远方正有个人向她走来，只见那少年哆哆嗦嗦道：“见鬼，这天气！”
　　戚雁翎喊了喊她：“清师弟，这么冷过来这，吃风啊？”
　　清师弟白了白眼，道：“鬼咧！严谷主说他不能来了，哈哈，师姐你白吃风啦！”
　　戚雁翎道：“嗐！早知今早我就窝在家里睡大觉了！”
　　清师弟笑了笑，把盒子递给她。
　　戚雁翎问道：“这是什么？”
　　清师弟道：“谷主说给你的。”
　　戚雁翎道：“额，好吧。那你回去吧！”
　　清师弟呵了口热气，搓了搓手，麻溜地回去了。
　　这风雪不算太大，隔江的事物还算看得清，戚雁翎揉了揉眉心，正想离开聆风江，却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聆风江对岸的“山风阵”竟然有了动静！
　　“难道是师姐回来了？”随后戚雁翎又转念一想，“不对！山风阵只有在有人硬闯的情况下才会启动，师姐不可能不知道进来的方法。不行，我还是要出去看看！”
　　由是她想都没想，拎着她的刀，冒着风雪，独自一人渡过了聆风江，攀上了那山谷的顶峰。
　　她不知道，也没想过，此刻的这个决定将会改变她的一生。
　　但若是你觉得，假如有人告诉她山风阵的异动会给她带来危险，她就不会离开逐鹿谷，那你就错了。一旦戚雁翎认为这件事是对的，那么她即便只有一腔孤勇，她也会去做。
　　山峰的风雪比山谷的更狠，戚雁翎抬手挡着风雪，她仔细地巡视山谷到底是谁来硬闯。
　　她的眼睛从小就受过训练，很快便发现了山谷里有十几个如同鬼魅一般的人影，他们正在向山风阵靠近。
　　戚雁翎皱了皱眉，心道：“决不能让他们发现山风阵后内有乾坤，不如就地解决了他们！”
　　于是她看了看她腰间的玉笛，将它轻轻一转，递到嘴边，她吹奏出第一个音符。这第一声的短笛声短促而尖锐，加上戚雁翎将半成的内力注入这笛声之中，这一声笛声就仿佛是一把利刃一样刺进人的骨髓。
　　如今正值冬天，聆风江的江风直灌出去，在萧瑟的笛声就寄托在这肃杀的风中，如同鹤唳一般。
　　山谷下的不速之客经过《狂澜》的洗礼，身体如同被撕裂了一般，他们个个都面目狰狞，痛苦地捂着耳朵。
　　他们的嘴仿佛在呐喊着什么，但是他们各自都没有人听得见，因为这风中的笛声着实是无孔不入，尖锐得令他们神志不清。
　　《狂澜》才被吹奏出了半曲，谷底的人都已经七窍流血而亡。戚雁翎细视谷底躺下的人，发现他们的着装都是清一色的黑，并没有一两个人的穿着是格外不同的，她心知：“外面一定还有别人！”
　　正当她准备向山谷外奔去之时，又停住了脚步。她心底里又响起了一个人的声音——“你若敢踏出逐鹿一步，那你就永远都别回来了！”
　　她的心忽然一沉，踌躇了片刻，随后却又义无反顾地向谷外奔去。从此以后，她便不能再回来逐鹿谷了，从此以后，一别家乡，她便是孑然一人了！
　　戚雁翎就像一只孤独的雁子，失去了队伍的雁子，但同时她也是勇敢的，因为此时此刻，如若没有一个人引开追兵，那么逐鹿谷所有人都将罹难！
　　而此在逐鹿谷内部，实则所有人都听到了一曲尖锐刺耳的狂澜，所有人都惊了！加上谷主严诤刚下达了全谷戒备升级命令，大家都猜测到，逐鹿谷今天十有八九是遇到敌人了！
　　而在点事堂刚接到命令的翟墨澜，听了这一曲《狂澜》之后，怔住了。他望向远方的谷口，手中握着地书简都丢了，他震惊道：“这不会是我师妹的曲子吧？！”
　　唐悸一开始也怔住了，缓过神来，才不可思议地道：“他奶奶的……好像还真是，这逐鹿里还有谁能吹得这么难听！”
　　翟墨澜想都没想，立马拿起佩剑夺门而出，他的心一直忐忑不安，焦灼地想：“这妮子到底在想什么呢！”
　　第二件事便是想到，逐鹿谷可能要遭受灭门之灾了，虽然这件事他一直心里有底，因为老天爷总不可能放过一些人可以安逸太久的时日。可是他的心里还是很担心，逐鹿一旦被攻陷了，云珂也就不安全了……
　　严诤和翟墨澜是同时听见聆风江边传来的箫声的，听到第一声长啸的时候，他只希望戚雁翎只是贪玩，只是因为清师弟通知不到位，她又跑出去练习一下《狂澜》。
　　“练习而已，没事的。”他笑笑道。
　　可是听到吹奏《狂澜》的箫声根本没有停过，而且是用了五成功力吹奏，声音传到点事堂那么远，他再也骗不过自己了。
　　“是遇敌了。”他拿起剑，风雷火速地就赶出去了。
　　点事堂的唐悸和翟墨澜离聆风江更近，可是就在他们赶路赶了一半的时候，他们遇见了唐敛。
　　“小唐，跟上！”翟墨澜挥了挥手道。
　　唐敛马上飞掠过来，他们边施展轻功边商榷。
　　唐敛着急道：“叔叔，翟大哥，现在怎么办？”
　　翟墨澜道：“防备的事情已经交代下去了，师妹既然在吹《狂澜》，应该是聆风江那边出事了，我得赶过去看看。”
　　唐敛道：“那林师姐怎么办？”
　　翟墨澜道：“息影大抵是给人挟持了，不过应该相安无事，天狼的人还要息影来带路，不会伤她性命。”
　　唐敛听罢，内心狠狠地颤抖了一下，他不禁问道：“你是说……师姐出卖了我们？！不可能！”
　　唐悸解释道：“哎，如果小林真的是被挟持了，她会带他们走另外一条路的。”
　　唐敛问：“那是一条怎么样的路？”
　　唐悸叹了一声，道：“一条有来无回的路！”
　　翟墨澜忽然摆手，示意他们都停下。他道：“你们听，箫声停止了！”
　　唐悸忽然拍了拍翟墨澜的肩膀，吃惊地道：“老翟，你看西北方向……”
　　翟墨澜向西北方向看去，竟然也大吃一惊。
　　唐敛不禁道：“叔叔，到底怎么一回事？”
　　唐悸道：“我刚说的那条有来无回的路，有人惊动了。”
　　唐敛惊诧道：“那怎么……那怎么聆风江还有动静？！”
　　翟墨澜立即打断他们的对话，道：“你们两个去西北方向接应小林，我过聆风江找师妹！”
　　唐悸猛地拉住翟墨澜的手臂，郑重道：“一切小心！”
　　“嗯！”

　　可惜，时不待我。往日里，这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一刻钟之前逐鹿谷的弟可能在磕瓜子，一刻钟之后可能还在嗑瓜子，但今日不同，所有人都把戒备升级到最森严的状态。
　　而翟墨澜也已经渡过了聆风江。
　　可是，聆风江对岸一片萧瑟。狂风不再，箫声不再，山风阵的树林里仅剩下被狂风卷落的落叶，还有一颗颗憔悴的树。
　　翟墨澜懂奇门八卦之术，这个山风阵就是他布下的，所以他迅速地穿过了山风阵，来到了谷底。
　　谷底山石嶙峋怪异，这里的风又时大时小，一时狂风怒号，一时又阴风阵阵。得知这里有新鲜的死人，黑色的乌鸦都闻讯而来。
　　翟墨澜看见谷底横七竖八地倒下了十几个黑衣人，马上上前一探。他翻起了这些人的尸体，发现他们都是七窍流血，内脏破裂而亡。
　　“确实是因为笛声而亡。”翟墨澜喃喃自语，“看来师妹的窍穴没有白通。”
　　翟墨澜会心一笑，先前的担心已经放下了许多，因为他发现这些人不过是天狼派来的蝼蚁，师妹既然可以又箫声击败他们，说明对付余孽，她也是绰绰有余的。
　　不仅翟墨澜这么想，连戚雁翎也这么想，她觉得凭她一身武学，对付这些蝼蚁是绰绰有余的。
　　但是她错了，行走江湖，断然不是仅凭武学之强就能胜人的。
　　“兴许我处理完这些人就能回去？”她这么想着。
　　江南，逐鹿之外。戚雁翎孤身一人闯出去，同时也看见了一群打扮穿着和方才一模一样的人像她冲过来。
　　她不慌不忙，也不跑，索性坐上了竹林里的一块大石头上，她抬起一条腿，慌着另一条腿，眯着笑眼看着向她冲过来的这群人。
　　他们个个裹头蒙脸的，语气却又凶神恶煞。为首的人冷漠道：“刚才是你吹的笛子？！”
　　戚雁翎摸了摸刀鞘，道：“不然呢？”
　　为首者又问：“我们的人呢？”
　　戚雁翎道：“死了。”
　　为首者也不愠，而是开门见山道：“你是逐鹿谷的人？”
　　戚雁翎对他做了个鬼脸，道：“你猜？”
　　为首者冷笑一声，伸出鬼爪一样的手，试图挖戚雁翎的双眼。可惜她的一双眼睛可不是谁都能挖的，“唰”的一声，刀光一闪，刀又入鞘。
　　没人看见她是怎么出那一刀的，可是那个人的手已经断了，如同一只干瘪的鸡爪一样落在地上。
　　戚雁翎的语气突然变得冷漠而充满敌意，她沉声道：“在下不才，忝为末流。你们，谁敢来赐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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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她要出谷了。
晋江文学携手作者祝亲爱的读者朋友们：春节假期，平安康乐！同时温馨提醒大家勤洗手，戴口罩，多通风，少聚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