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绛唇》宸宇

55、清炖一品燕菜

　　今年的桂花开的迟了些，等中秋节过了才次第绽放。府中一应摆设花草都更换过，现在只要一推窗子，就能闻到桂花的甜香。木香正给屋子里的汉宫秋胶水，一个小丫鬟送了满篮子木瓜来，木香接下，赏了几个钱打发那小丫头。蒋萱拾起篮子里的一个木瓜，凑近嗅了嗅：“寻个梅子青的大高足盘盛了，熏屋子挺好。”木香依言去办了，蒋萱正要去找许氏说话，许氏却领着几个丫鬟进了来。
　　“快来试一试这麂皮的靴子跟不跟脚。”许氏风风火火的，捡了张椅子坐下道。
　　蒋萱差木槿沏了杯新茶给许氏，才问：“嫂嫂这么着急，是秋狝的确切日子下来了。”
　　许氏赞道：“妹妹料事如神，不错，日子定下了，方才颁布的圣旨，估计大半个京城的内宅都要热闹起来了。”
　　蒋萱被木香侍候着换上了新靴子，站起来在屋子里踱步，感受着舒适度：“嫂嫂也莫紧张，上回的那双靴子就很好，不论是骑马还是走路，都舒坦的很。”
　　“不紧张不行，我就是怕突然变天，这双是长毛的，有备无患嘛。”
　　蒋萱已然感受到了柔软的触感，坐回椅子上蜕下靴子道：“很舒服，您就别担心了。”
　　许氏真的松了口气，吃了半展茶便起身：“三日后就得起程，还有些琐碎的东西要打点。妹妹也该把惯常使的小零碎收拾收拾。”
　　蒋萱应下，送了许氏出去。
　　……
　　太祖张士诚虽海上起家，却极擅弓马，为不辍骑射，也是加强武备，促进边境商贸沪市，遂在康乾十一年设皇家围场。自此，有明以来的历任黄帝按祖制，春搜秋狝，习武行围，皆无忘家法，武备不懈。不过，比起太祖当年行围时的声势浩大，这次也就算是个乘兴秋游而已。蒋萱与冯昭君并辔而行，前头是许氏与方氏。她们这些家眷和部分辎重是远远落在后头的。
　　“午后就能到行宫了罢？”冯昭君问蒋萱。
　　蒋萱抬头，隔着围帽垂下的轻纱，望了眼高挂于天空上的日头：“嗯，应是不错。”
　　冯四小姐长长的舒了口气道：“听我三哥哥说的天花乱坠，射猎如何如何的有趣，我却没想到这去围场的路途如此辛苦。好在终是要到了。”
　　蒋萱也很期待：“妹妹会弓弩吗？”
　　“我哪里有那本事。”冯昭君口气中带着些许遗憾道。
　　蒋萱也不会，闻言倒是高兴起来：“我也不会。听我嫂嫂说围场的溪水十分清澈，到时候咱们一处垂钓也好。等钓上鱼来，可脍可炙，佐料我都备齐了。”
　　一说起吃，冯四小姐顿时来了精神：“萱姐姐你会烤鱼？一定很好吃，我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既是同道中人，冯昭君的反应自然不出所料，另蒋萱惊讶的是冯昭君口中的‘烤’字。忘了在哪里看过，说‘烤’字是后造的，历史上并没有这个字。不过，须臾的功夫，她便反应过来，这大底又是那位太祖的功劳了吧。
　　蒋萱当下不动声色，又闲闲的聊起烧烤经来。
　　骑了会子马，两个大小姐都有些吃不消，便又换乘了马车，直到抵达行宫。告别了四四方方的庭院，踏在这片被誉为“万里山河通远檄，九边形胜抱神京”的土地上，顿时身心都有种莫名的舒畅。
　　辽代时，此处为辽帝避暑狩猎之所，与蒋萱前世去过的避暑山庄分毫相似之处也无。此处行宫是太祖年间改建而成，虽没有皇家园林的雕梁画栋，但气势宏伟，自有一种磅礴瑰丽在。今日在此修整一夜，明日才正式进入围场。命妇以及家眷被小太监引入分派好的住处。蒋萱跟着许氏，这次并没有带着小怀钰，小团子被送去了许氏娘家，托付给了许氏的大嫂子照看，与两个表兄在一处，许氏说小团子高兴的很。一路风尘仆仆，安顿下来头等大事就是洗漱，待姑嫂两个分别整理的焕然一新出来，碧莲通禀：“大奶奶、大小姐，御宴定在申正，大爷方才遣人来说‘叫奶奶与小姐先入席，大爷正在御前伴驾，恐怕不会回来了’。”
　　许氏点头，摆手道：“我省的，支会大爷一声，叫他放心。”
　　许氏已然按品大妆停当，正看着碧玉伺候蒋萱戴耳坠儿，浑圆的粉珠被极细的赤金链儿缀着，衔接处仿着花梗子打了五瓣金叶子，与发髻上的一套珍珠头面相映成趣。
　　“这儿凉爽罢？在京城还得穿单衣，在这儿早晚都得穿夹衣了，回头还得让她们拿着披风。。”许氏扭头指了木香去给蒋萱取件披风来。
　　才穿戴好，蒋萱正给许氏过目，外头有人宣道：“安乐公主驾到——”
　　姑嫂二人迎出去，正见着安乐公主带着半幅仪仗进了院子。
　　“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许氏与蒋萱齐齐行礼，口中道。
　　“快快平身，我自来厌倦这些琐碎规矩，在私底下便不用如此一板一眼的。”安乐亲自虚浮起许氏和蒋萱，姑嫂两个一左一右把公主迎进了花厅。
　　将公主让入上座，安乐便偕了蒋萱的手细细的打量：“萱妹妹今日这一身扮相，越发俏丽的不可方物了。”
　　许氏嘻嘻笑道：“公主谬赞。”
　　安乐嗔许氏：“又没夸你，你谦虚个什么。”
　　经过公主和许氏你一言我一语的打趣儿，气氛一下子便活络起来，原来安乐公主是特意来她们这里，等会子好一起入席。这是皇后娘娘给她们的恩典，许氏虽早有预料，却仍是感激的。毕竟他们现在势微，小姑子初次露脸儿还得更体面些。闲话片刻，见时辰差不多，安乐便领着许氏和蒋萱去前头赴宴。她们到的不算太早，命妇这厢已然座无虚席，蒋萱跟在安乐公主后头，自然遭遇了一翻目光的洗礼，好在她这人越紧张忐忑越面瘫，这样反倒很合时宜。在公主后头的桌案后落座，与她同一行的都是各家的闺秀，隔着两张席位，冯昭君正冲着蒋萱挤眉弄眼。蒋萱微微的笑了一笑，才端正了神色一抬眼，隔着低低寒暄的人群，正撞进一双幽深阴翳的眼中。蒋萱一震，她万万没想到，这个像梦魇一般的人会出现在此时此地。惊愕的不止是一瞬间面色惨白的蒋萱，还有从人一进来便死死盯着的韩宪。他怎料到花费他许多气力没有丝毫音信的人，居然摇身一变成了颇得安乐公主青眼的贵女。。韩宪起身前又看了眼躲闪开视线的蒋萱，趁陛下还没入席，他要去弄清楚某人现在的身份……
　　以蒋萱两世为人的经验，到如今都不明白，为什么韩宪会那般对待自己，现下看来，他的身份也不简单，蔑视之前那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在他，或许是习以为常的小事。蒋萱抿唇不语半晌，与她同席的许氏注意到了，便低低耳语道：“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坦。”
　　蒋萱顿时倍感温暖，她现在已经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她有如此时刻关爱她的嫂嫂；有宽和的兄长；以及身份不凡的母族……蒋萱淡淡笑了下，摇头道：“无事，只是有些困乏了。”
　　许氏为难道：“太子殿下才入席，估计等陛下和娘娘入席后还得一个时辰。”
　　蒋萱深呼吸，压下偶遇韩宪带来的烦扰，摇头道：“嫂嫂不必担心，只是舟车劳顿而已。”
　　正嘀嘀咕咕，有宫人通传：“皇上、皇后娘娘驾到——”
　　满殿之人都起身行礼，直至帝后一同入座，黄帝跟前的太监总管叫了起。
　　臣僚与命妇们才纷纷落座，蒋萱规矩的坐好，没敢直视龙颜。只听黄帝沉稳有力的声音做了开场白，蒋萱却没注意具体说了些什么，因为她的目光又撞上了对面的韩宪。但这一次蒋萱并没有躲闪，她心中坦荡，要躲也该心中有愧的人避开才是。两人四目相对，都没有退让。韩宪微眯了双眼，正巧上头的皇帝邀请诸位臣下共饮一杯，韩宪举杯，被手中玉珏遮挡下的唇，钩出个智珠在握的笑来。
　　其实，有些事想的通透了也就有了底，蒋萱自此再不理会，专心致志的享受起她第一回的宫宴来。黄帝祝酒后，宴席才算是拉开序幕，这时候鼓乐响起，殿堂中央上来一群嘉丽，随着曲调翩翩起舞。前头吸引人眼球，却有宫人悄然无声的穿梭来去，正把台面上的鲜果、干果、蜜饯和香茗撤下。另有宫婢换了冷菜上来，就见海棠攒盘里是：一样京都熏鱼、一样花蕊肫肝、一样带冻姜醋鱼、一样红卤鸽脯。
　　许氏怕蒋萱拘谨，便先布了一箸儿鸽脯在她的小碟子里，凑近蒋萱些道：“少用一口，是个意思，待会子还有好菜呢。”
　　蒋萱暗笑，听“身经百战”的许氏的总没错，她便果然只尝了自己盘子里的。很快许氏的话就应验了，鱼贯而入一列宫婢，井然有序的给个桌上菜。香花炒肚丝、鸭腰蛰头、蟹黄银杏、雪耳白鸽蛋、杂果烧苏鸡、火腿片煨海蜇、叉烧菊花羊腰、南腿冬菜炒口蘑，一共八个碟子，虽都不大，可罗列起来也显得满满当当的了。许氏果断指了下先上的冷菜攒盘，宫婢会意，利索的撤下。
　　“一样儿尝一口就可，接着还有大菜。”许氏提点道。
　　许氏成了最好的GPRS，蒋萱指哪打哪，弹无虚发。正因如此，等每人一小盅子的燕窝上来，蒋萱才能不抱憾终身。
　　五彩官窑汤盅的盖子揭开，一阵鲜香扑鼻，蒋萱一闻味便知是用鸡汤、好火腿汤、二菇汤三样调的好汤头。
　　燕窝，顾妈妈是教过她的，最是费工夫。先用煮沸冷凉的好水泡，还得用银针挑去黑丝、燕毛、杂质，没下锅就要花大半日光阴。说来，这燕窝虽名贵，本身却没有滋味，还需有上好的汤煮它才不暴殄天物。蒋萱见自己小勺儿里的燕窝颜色玉白，送入口中，仔细品了一品，尝出了还有鲜蘑菇丝、笋尖丝、鲫鱼肚、嫩鸡片配它，虽有衬菜，但并未喧宾夺主。不愧是御膳，某女在心中赞叹。前头的热碟已经算是至味，这一盅燕窝，更是艳压群芳，可说是这席御宴当之无愧的魁首！
　　接下来上菜都是一干一湿搭配：烩蝴蝶海参配五仁鹅油饼；鲍鱼烩珍珠菜配荷叶夹；鱼翅螃蟹羹配荠菜烧麦；石榴子烩空心鱼肚配奶皮如意卷；鹿筋烧麻雀脯配螺丝馒头……
　　等湘莲子羹和稀珍黑米粥上来，蒋萱实在只能“望洋兴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