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绛唇》宸宇

53、冰碗

　　安乐公主把蒋萱介绍给了在座的夫人们，少不得一翻福礼过去。
　　齐国公士子夫人自来长袖善舞，笑盈盈道：“我同公主还有你嫂嫂都是自幼的好姊妹，”伸手搀住了蒋萱，“切莫多礼、切莫多礼。”
　　各府又把自家小姐引见给姑嫂二人，一时间乱纷纷的，等许氏和蒋萱下去入坐，画舫已然行至湖心。
　　安乐公主击掌，立时有婢女捧上琉璃莲花口小碗来，人人面前都摆上一碗，便闻公主笑道：“今日是咱们女儿的节庆日子，天公作美，我这‘芙蓉园’的花全开了，索性邀诸位赏玩一日，万望大家能尽兴而归。”
　　画舫上一时间热闹起来，恰在此刻，水阁那厢传来丝竹之声。许氏跟蒋萱咬耳朵：“你爱听戏么？南边儿的昆腔班子，你若喜欢，等明天咱们也请回家唱一日。”
　　蒋萱问许氏：“嫂嫂可喜欢？”
　　许氏忙摆手：“可算了罢，唱一个字要一炷香的功夫，上回我打了个盹儿，醒过神来，一听，呵，一句还没完呢，真不耽误事儿。”
　　蒋萱乐不可支，指了指面前桌子上的琉璃小碗道：“是呀，有那功夫，还不如我给怀钰做个这冰碗来吃呢。”
　　蒋萱右手边礼部尚书家的四小姐正吃的开怀，大底是听见了蒋萱和许氏的谈话，敬佩的看着蒋萱道：“姐姐会做这个？”
　　蒋萱点头，跟左右两人分享道：“这个说来也简便，只是难得在个鲜字。用白莲藕切片，杏仁、胡桃去皮，蜜桃切丁儿，恁莲子去壳。把藕片和芡实都用冰糖水煮过，碗底下铺碎冰，中间隔着新采的荷叶，这样吃起来，既有荷香，又能解暑。”
　　许氏用银勺儿舀了一勺送进口中：“这下子怀钰可有口福了。”
　　四小姐艳羡的瞧了眼许氏，转而又看向蒋萱，嗫嚅着道：“我也想有口福。”
　　声音虽小，无奈二人位置很近，清清楚楚的传入蒋萱的耳中，她便不好置若罔闻，只得和蔼道：“四小姐如若不弃，改日可到我们府上做客。我和嫂嫂都很欢迎。”
　　四小姐顿时眼睛烁烁放光，仿佛看到了一座金山：“真的？姐姐你可真好。”
　　这位礼部尚书家的四小姐显然是个贪嘴的，因此与蒋萱聊的很投契。许氏见小姑子行事大大方方，也有了能说的上话的女孩子了，便抽身出来，与安乐公主坐到了一起。
　　公主饮了口石榴果酒，见许氏坐过来，还不放心的扭头瞧了瞧蒋萱那桌，看蒋萱落落大方的正与邻座儿的女孩子说笑，便随口问道：“那是礼部尚书家的四小姐罢。”
　　许氏应道：“是，与萱姐儿聊的很是投契，人也憨厚的紧。”
　　公主挑眉道：“那当然，我还能寻些个娇纵跋扈的来欺负小表妹吗？”
　　许氏拱手一礼，嬉皮笑脸道：“多谢公主费心安排，娘娘也是晓得您办事稳妥才交托于你的。”
　　公主撇了撇嘴嗤道：“少贫嘴，不是母后安排，我也是要见见我这位表妹的。”
　　许氏也笑：“那你看我家小姑子如何？”
　　公主让许氏附耳过来道：“这次回去后，赶紧寻匠人加固好你家的门槛。不然，过阵子怕是要被那些个官媒给踩坏了。”
　　许氏连连点头，一本正经的答：“我回头就去办。”两个手帕交一唱一和，在那闲磕牙玩儿。
　　采了莲蓬、剪了荷花，投了针验了巧，转眼日头便直直照在广池上，即便画舫上八面来风，也能感到蒸腾的暑气了。公主便让画舫靠了岸，众人转去了水阁，那里已然布置停当。正中摆着一座雕刻成仙山楼阁的大冰山，寒气袅袅散开，扑面只觉夹杂着花香的一阵湿冷，颇是爽快，许氏长长的喟叹出声。芙蓉园自然要开芙蓉宴，开席后果不其然：用鲜荷花托着的各色糕团；把荷梗刨去硬皮，切成丁，添进狮子头里，清脆香滑，特别解油腻。荷叶裹着蒸熟的八宝鸭子，一肚子的莲子、菱角、鸡头米。最特别的是用新鲜莲藕汁煮出来的粳米粥，异样的清香滑腻……一席用罢，只觉荷花无处不可食，且总比旁的蔬食多三分清香。等莲蕊茶奉上桌，宴席才告罄。待日影偏西，众人方乘车返家。公主周全，早使仆妇采了许多荷花、荷叶、莲蓬，正好同各府马车上的冰鉴搁在一处，清香又风雅。也有不解风情的，姑嫂俩歪在车里，看着随着车帘子一晃一晃的荷花荷叶，却半点子怜香惜花的心也没有。
　　许氏道：“这荷叶道是好办，粉蒸个肉或排骨，烧个小油鸡都好。荷花除了拖面油炸，就不知道还能怎么吃了？”
　　蒋萱笑：“现下正是芋头的时令，可以用荷花瓣儿裹了，炸的酥酥脆脆的当零嘴儿。”
　　许氏点头赞道：“好极，回家就这么办。”
　　此栖息宴后，蒋萱也有几位说的上话的小姐妹了，尤其礼部尚书家的四小姐，许氏提醒蒋萱下帖子邀请人家上门来做客。家中有冰窖，蒋萱便特意自制了山楂冰沙给四小姐冯昭君尝鲜。因着山楂性温，做成冰沙少吃些也不打紧。冯昭君回府后没口子的夸蒋萱：“那里头还有蜜水煮熟的红豆、切作丁儿的桃子、甜瓜、马奶|子葡萄，别提多好吃了。”
　　礼部尚书夫人眉眼带笑的瞧着自家这娇憨的幺闺女道：“听你说来我也想尝尝。”吩咐一旁打扇的丫鬟：“叫吴大家的来，看明日能仿出来罢。”丫头应着便出了屋子，出来正与大奶奶方氏走个对脸儿，方氏因问起：“你这是去哪里，太太还歇着呢么？”
　　大丫鬟丹桂道了个万福回大奶奶：“今日气闷，太太没歇下，正好四小姐才回来，同太太说话呢。”
　　方氏闻言便径直进了屋子，，少不得冯昭君又把那冰沙说上一回。
　　方氏笑道：“这位姜大小姐真是有巧思，回头我也来凑个热闹，尝尝这什么‘冰沙’是个如何滋味儿。”
　　太太想起来叮嘱闺女：“礼尚往来，改日你也把人请道咱家来做客。”
　　冯昭君自然欢欢喜喜的应下不提。
　　还不等冯四小姐在桃花笺上拟好顷刻的十日，二人却不期而遇了。
　　原来这日正是七月十五，蒋萱先随着兄嫂去祭拜过外祖母和母亲，从城外转回来，虽经过大半日的曝晒，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炎热，潮湿粘腻退却了不少，比之桑拿天要舒服许多。蒋萱见沿途有人在树杉蒿和捆苇席，还有在搭法台的，路两边被商贩们挤的满满。
　　姜永清揽着钰哥儿骑马跟着车子，与妹妹搭话：“今日是盂兰盆会，京城诸庙宇外都比往常热闹几分，前面便是法华寺，萱儿可要逛逛？”
　　许氏摇着团扇，先开了口：“下去走走也好，妹妹自回了家，还没正经出来玩过一次，今日天清气爽，先去逛逛，对了，法华寺的素包子是一绝，回头妹妹也尝尝。”
　　蒋萱自然愿意，比她还高兴的却是怀钰，早在马上欢呼起来。一家人寻地方下了车马。小怀钰做在姜永清的臂弯里，好奇的问东问西。蒋萱挽着许氏的胳膊也在走马观花。卖香蜡纸码、锡箔银锭的居多，缚着线香用蒿子秆制成的叫做‘’星星灯’，许氏笑道：“这就是那‘三月茵陈四月蒿，五月六月砍柴烧的蒿子秆儿了’。不过，入了夏饮黄酒助湿，喝些绿茵陈倒是有益无害。”
　　“嗯，原来如此，我不会吃酒，嫂嫂这般一说，我倒很想尝尝。”
　　方才叫丫鬟买了篮茉莉手串，许氏随手拈了串儿，给蒋萱带上，才回道：“咱们家存着不少，晚饭便让她们拿一壶给你尝尝。”
　　她们正说着，前头小怀钰“噔噔噔”自己跑了过来，许氏赶忙接住。
　　“娘，看爹爹给我买的荷叶灯！”
　　就见亦步亦趋的乳母跟了上来，手中正攥着连着荷埂的新鲜荷叶，叶子碧绿碧绿的，上头那层绒毛都还完好如初。
　　“给姑姑瞧瞧好不好？”蒋萱问怀钰道。
　　怀钰立刻大方的应：“好。”
　　许氏教儿子：“男子汉要豪爽些，你说：‘姑姑恁客气，这个荷叶灯就送给你了！”
　　“好！姑姑，我是男子汉，荷叶灯送给你。”怀钰连三赶四的表白道。
　　蒋萱忍俊不禁，将荷叶灯接在手中，配合着许氏开口：“好，多谢我们玉歌儿了。”
　　许氏又歪缠自家的娃：“孝顺了姑姑，也要孝顺娘，这个莲蓬的便给了我罢。”
　　姜怀钰有些迟疑，因着爹爹只给他买了两个，给了姑姑一个，再给娘一个，他自己就没有了。不过他是男子汉大丈夫，只顿了下，便点头答道：“也送给娘一个。”许氏绝不心慈手软，把乳母手中仅有的那莲蓬做的灯拿了，便挥手让怀钰依旧跟着自家爹爹去。其实小怀钰也不吃亏，姜永清无奈的接过被扫荡的一穷二白的胖儿子，上前头买别的灯去了。
　　蒋萱原来真是看着手里梗中下了竹签，插上小蜡烛的荷叶灯的，这会子看着这一家三口的互动，颇觉温馨有趣。一群孩童手举长梗荷叶、挖空心的莲蓬、掏了瓤镂了皮的西瓜，雀跃着从旁掠过，远远响起法鼓铙钹诵经之声。此情此景很难让人想起这原是为了超度亡灵而设的日子。
　　一行人闲闲逛至山门外，正见簇拥着的人群中露出一艘三丈有余的大法船，龙头凤尾、殿阁楼台，龙女童子、罗汉金刚，扎的十分精致。姜永清领着几个仆从扛着怀钰挤进去瞧，姑嫂二人便拾阶往寺中去。法华寺山门三间，门额有匾，上书:“敕赐法华禅林”，出了天王殿，蒋萱却被一副楹联吸引，许氏见蒋萱住足，也跟着停下，只见用魏碑刻道：“如来如不来为佛来早我来迟咄者是胡说，本觉本无觉惟性觉真麈觉惩噫全在当人。”
　　正看的专注，便听有人迟疑的唤道：“萱姐姐？”
　　闻言姑嫂二人齐齐回头，便见一个娇憨的少女迎上来，不是冯昭君还能是哪个。
　　“君妹妹。”
　　见后头还有长辈在，许氏领着蒋萱上前行礼。
　　“夫人安。”姑嫂二人给尚书夫人道了个万福，因往常宴请时，二人也有过几面之缘。
　　大奶奶方氏许氏也是识得的。彼此见了礼，才轮到蒋萱。蒋萱给方氏行礼，起身抬头时，彼此都是一怔。
　　“是你？”方氏惊疑不定的问出了声。
　　蒋萱也很吃惊，哪知竟然这么巧，对面之人正是搭救过她的工部侍郎家的方氏。
　　礼部尚书夫人闻言，便问儿媳：“你们见过？”
　　方氏这时已然从起初的讶异中清醒，听婆婆问自己，便只得含混过去：“这位妹妹生的面善，是我认错了。”
　　许氏看蒋萱默不作声，晓得其中定有隐情，便也跟着遮掩道：“我家妹妹与四小姐很是投缘，虽相识不久，却时常说起。”
　　尚书夫人只得接话：“姜大小姐蕙质兰心，我也是如雷贯耳的。”众人一齐笑了笑。这时候姜永清领着姜怀钰寻到了她们，又是一翻见礼。尚书夫人才道：“你们才来，我们也不便打扰，这就先行一步，”偕了蒋萱的手道：“好孩子，改日来我们府上做客。”
　　“是。”蒋萱微低了头回道。
　　蒋萱和哥嫂将冯家三人送上车，这才回去接了怀钰继续在法华寺内游览。
　　许氏便问起方才冯家大奶奶的异样来。
　　蒋萱将自己曾假扮厨娘搭过方家的船去彭城的原委告诉给了许氏。
　　“她怕是要多心了。”许氏替蒋萱抱不平道。
　　蒋萱半抬了头仰望着屋檐上缀着的铜铃，淡淡的笑了下，安慰许氏道：“疾风知劲草，若因别人三言两语便能拆散的友情，不要也罢。”
　　许氏跟着飒然一笑：“好，妹妹说的好，嫂嫂请你吃素包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