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绛唇》宸宇

50、酱爆莲子腿

　　从通县上岸，打东直门进城，顺天府素来有‘东富西贵、南贫北贱’之说。他们一早下船，等到了城西的府邸时，已然金乌西坠了。一行人风尘仆仆的进了宅院，正撞见由二门迤逦而出一列妇人。
　　蒋萱跟在姜永清身后，正看见一个两三岁的胖娃娃跌跌撞撞向他们这边扑过来，幸亏有奶妈妈和小丫鬟护航，姜永清见了赶忙大步上前卡住胖娃娃的腋窝举了起来：“又不听你母亲的话，乱跑什么？”
　　这时，奶妈妈同丫头才给姜永清行礼退开，让出一位丹凤眼的小妇人。蒋萱心知这位大底便是她的乡君嫂嫂许氏了。正好奇的打量许氏，就见她——乌油油的发髻上簪着嵌蓝宝的一对儿花钗，颈项上戴着金镶紫瑛坠子，藕丝对衿的衫子，下搭着绿纱挑线镶边裙。
　　“爷怎的今日便回了，不巧的很，我今日正想着领怀钰归宁，这可如何是好。”乡君嫂嫂开口说道，不动声色的将蒋萱掂量一翻，似乎有些不悦。
　　姜永清把怀钰交给乳母，温和的道：“也怪我来去匆匆，没同你知会一声，不过今日有喜事，你归宁改日可好？”
　　蒋萱跟在兄嫂身后，往内院走，姜永清的话音刚落，怎么感觉她这嫂嫂越发怒不可遏起来，有知根知底的大丫鬟见势不妙，忙示意众仆婢，都莫要跟去正堂。蒋萱虽然心里不太舒服，却也点头让木槿和木香留在了耳房。夫妻两个坐下，姜永清示意蒋萱也做了。蒋萱坐在她哥的下手，正好能瞧见她嫂嫂面色不愉。姜永清皱眉嘟哝道：“怎的也没个人端茶来。”扬声正要唤木槿上茶，却见上座的嫂嫂眼皮跳了跳，扭头看着多日不见的丈夫一时间眼圈都有些发红：“定庵，你说什么？”
　　姜永清字定庵，听着妻子问他，一脸的莫名，只得重复道：“叫人端茶来，怎的？我正有件大喜事要同你说，萱儿，过来。”
　　虽然觉察嫂嫂表情怪异，被点了名，蒋萱还是不得不站起来，立在兄嫂面前。
　　姜永清欣慰的看着妹妹，语气和缓：“快拜见过你……”乡君嫂嫂不等姜永清把话说完，怒火中烧的盯着夫君道：“定庵，这才几年！你怎可食言！”尾音有些颤抖，显然许氏正压抑着什么。
　　姜永清不解，皱着眉头哑然的看着可谓失态的妻子。蒋萱思前想后把见到许氏后的一点一滴拼凑起来，还为了确定，又仔细观察了下许氏的侧脸。就在空气濒临凝固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许氏这才记起还有个蒋萱在，旋即转身将蒋萱瞪着：“大胆，你是什么身份，感在此放肆。”
　　许氏如此言行，越发让蒋萱肯定了，蒋萱含笑俯身一礼道：“我，应该是嫂嫂您的嫡亲小姑子。”
　　“什么，你是谁？”许氏惊愕的张大双目，指着蒋萱问。
　　蒋萱上前来亲昵的挽住许氏的胳膊忍不住的笑：“对，我该换您一声嫂嫂。”
　　姜永清这时才若有所悟，也忍俊不禁，摇着头证明道：“婉如，萱儿正是我那嫡亲的幼妹，终于把她寻回来了。”
　　许氏这才明白，自己这回太乌龙了，赧然道：“你，真是妹妹？”细细瞧了蒋萱的面容，眉宇间与丈夫有些相似，加上铁证的那粒胭脂痣：“是了是了，定然是本人无疑。”声音一扬推卸道：“这都怪你兄长，招呼也不打一个，便火急火燎的直奔了江南，我还以为……”
　　蒋萱还在笑，忍不住打趣许是道：“我说嫂嫂身上熏的什么香，好浓的青梅子味儿呐。”
　　话既然已说破，索性许是大大方方的，任凭这位新晋的小姑子取笑去。让丫鬟奉上茶汤来，问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攥着蒋萱的手怜惜道：“妹妹这些年受苦了，往后有我和你兄长在，万事都不必忧心。”
　　闻言，蒋萱收起笑容，郑重其事的感激许氏道：“多谢嫂嫂担待，我方才莽撞了。”
　　许氏大度道：“咱们都是性情中人，嫂嫂我醒的的。”
　　正说着话，奶妈妈又抱着小侄儿姜怀钰进了来。许氏教给儿子道：“怀钰，这是你姑母，快，叫人。”
　　姜怀钰才两岁多，肉嘟嘟的脸儿上一对乌溜溜的眼睛像极了他母亲。蒋萱蹲身下来，同小家伙平视，笑眯眯的道：“怀钰，我是小姑姑，你没见过我吧，不要紧，往后姑母天天找你玩好么？怀钰都喜欢玩什么，姑母给你带了一只小猫，你要不要去看看。”
　　小怀钰也不认生，张手要她抱，蒋萱自然受宠若惊，颤巍巍抱起小家伙，出去问木香酥酪在哪里。蒋萱领着奶妈妈和几个仆婢出了厅堂，这时候许是才嗔了姜永清一眼道：“看你还有下次，让妹妹笑话咱们。”
　　姜永清但笑不语，心底泛起无限的满足。携起许氏的手道：“我自来粗心大意，以后萱儿的事情都交托于你了。”许氏微微红了脸颊。
　　便问起是如何寻到妹妹这些年来妹妹流落去哪里了？因之前蒋萱的随身玉佩是在彭城发现的，还有杨氏的事儿，这些许氏都是知道的，姜永清便把这次是如何得知消息，又是如何见到蒋萱，还有蒋萱告诉他的所有过往，一一说了。
　　“妹妹是如何回到彭城，又是为何独自一人上路，她总不愿说起。”姜永清郁郁的道。
　　许氏默了默，紧了紧二人相握的手：“不论如何，人回家就好。”夫妻俩无言的坐了会子，还是许氏想起一事道：“既然妹妹不愿意提起过往，还得咱们商议出个周全的由头，也好保全她的名声。”
　　姜永清点头，只道：“知道其中关窍的都是咱们的嫡系，那些人自然不必担忧。我在船上便想好了，只说萱儿命中有一劫，过了十三便大好了。这些年是在庵堂中避祸，这般便能保全她了。”
　　许氏给姜永清从箱笼中取了衣裳来，宽慰丈夫道：“这般说辞就很好。瞧妹妹的品格，自然不是什么小门小户能教养出来的。该是没吃什么大苦头。将来有娘娘做主，还怕委屈了妹妹不成。”
　　姜永清自然也晓得，只是关心则乱而已。换了衣裳，夫妻两个出来，已经该摆晚膳了。许氏忖度着兄妹二人一路舟车劳顿，便把接风宴安排在了水阁那边，提前使人去用熏香驱赶走了蚊虫，吹着凉风，想来也可增进些食欲。许氏又询问姜永清：“妹妹爱吃什么，有什么不吃的忌口的？”
　　姜永清认真的想了想，不确定的道：“大底没什么忌口的，我见她一路用膳都不挑嘴。”
　　许氏也晓得丈夫粗心，不会注意这些细枝末节，只得让厨下做些个清淡爽口的。又使了妥帖的媳妇子去安排了蒋萱的宅院：“给妹妹留着的雪融居日日洒扫，离咱们又近，便住在那边罢。”
　　姜永清并不在意，他考虑的是另一件大事：“明日我便要上衙，尽快将这好消息报予宫中的娘娘知晓，及早给萱儿置办几身衣裳，或许不日皇后便要召见。”
　　许氏记下，准备用罢饭便先去自己的嫁妆中挑几匹绫罗，她记得有匹卷云纱颜色雅丽，很适合萱儿。
　　“姑母，它怎么不吃鱼？”一大一小正在围观酥酪吃饭，水煮虾仁拌饭是猫儿的最爱。索性酥酪食量有限，否则就这伙食标准，升斗小民还真承受不来。
　　蒋萱给小怀钰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团扇，还得绞尽脑汁的回答问题：“酥酪今天不吃鱼，改日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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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头一落，顿感暑气消散了些许，葡萄架子下转圈摆着四个凉墩儿，坐下来，一仰头便能瞧见一嘟噜一嘟噜青色的葡萄。没等多久，有人请蒋萱去新洒扫好的院子洗漱更衣，蒋萱把酥酪留给了胖乎乎的小侄儿，让惯常照看猫儿的木香帮忙看着些，这才带着木槿跟着丫鬟去了。
　　北方的院子格局方正，大底也是因着整个城市的布局规整。雪融居的照壁前错落摆着三两盆景，紫藤花架子下卧进土中半截大陶缸，睡莲蓊郁的蔓了出来，想来莲叶下还养着几尾锦鲤罢。台机两侧各放着一大盆米兰，正是花时，一阵阵的淡香浸满了整个院子。推开红酸枝木的门扇，三间坐南朝北的正房，一水花梨木的桌椅让屋子明快了许多。蒋萱草草在净房洗漱过，换了衣裙，从新梳理了头发，这才又转回后花园去用晚膳。
　　刑部郎中的府邸大概有三进，北面有个不小的园子，晚膳便摆在临湖的水榭上。水榭通透，多半探在湖面上，晚风撩着纱幔，无端端的便让人恬淡下来。蒋萱入了座，小侄儿却不在列，蒋萱便问起：“怀钰去哪里了，还在看猫儿么？”
　　许氏笑道：“说是困了，让乳母领着先回去了，咱们吃咱们的，不必惦记他。”说着让丫头给蒋萱偠了碗绿豆莲子汤。
　　圆桌上已经摆的满满当当，蒋萱一眼瞧过去就见有：炒野鸡丝、炒鲜鱼丝、炒蟹肉、炸骨、炝虾、老醋蜇皮、香鸭、炒鲜蛏、烧腰片、樱桃肉……都是些清爽开胃的下饭菜。
　　许氏还有些歉疚，跟蒋萱解释道：“也不晓得你爱吃什么，今晚将就用一些，等明日嫂嫂再正式给你接风洗尘。”
　　蒋萱很喜欢许氏这种坦坦荡荡豪爽的性子，不由笑道：“嫂嫂太客气了，这些就很好，我也没什么忌口的，什么都可以吃的。”
　　这对姑嫂相谈甚欢，倒把姜永清晾在了一边，索性本人便是个沉默寡言的，笑看着至亲如此投契，只觉着无处不美。
　　蒋萱把各样菜都尝了一遍，其中有道酱爆莲子腿十分合她的胃口，她请教许氏这道菜的做法，许氏得意道：“妹妹看来跟我的口味差不多，我也爱吃这道‘酱爆莲子腿儿’。这个莲子腿是把田鸡两条腿上的肉拆下来，用她们秘制的酱料同油炸过的葵花籽旺火爆炒，最是下饭了。”
　　田鸡，不就是青蛙么，蒋萱前世小时候还经常吃，后来批判有寄生虫就没怎么在家中的饭桌上见到过了。味道自然比牛蛙更鲜美，肉质也更紧实。蒋萱一直以‘不干不净吃了没病’为座右铭，自然不怕。被拆下来的肉疙瘩加上香脆的瓜籽仁儿，可以用勺子大快朵颐，味道很像宫保鸡丁，微辣，搭配着米饭吃，是再好也没有的了。
　　饭毕，丫鬟捧上茉莉花茶来，姜永清跟妹妹说了下自己的安排和有可能会被皇后召见的事儿。见蒋萱露出倦色，才和许氏一齐把她送回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