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黄芪乳鸽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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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的时间过去，要是在瞬息万变的现代，城市肯定会有沧海桑田的改观，然而现在是五百年前的伪大明王朝，当蒋萱辗转站在十里铺的庄子口时，目之所及，依然有种恍如昨日的感觉。按照清析的记忆，蒋萱往当年她们母女租住过的小院子去。马上是端午了，一路走来家家户户都在门眉上插着艾枝。因着正是吃晚饭的时辰，同三三两两返家的人和孩童厝身而过，自然被好奇的目光洗礼一翻。蒋萱无暇他顾，径直站在了院子外，顿时有些怔楞。一个大腹便便的小妇人从门里头出了来，猛的见门前立着个男子，被唬的倒退一步，险些让门嵌子绊着。蒋萱本能想去扶她一把，却被个鲁直的声音喝住：“你做甚！”
蒋萱扭头，见是个黝黑的汉子，上来把小妇人掩在身后，皱眉瞪着蒋萱。
蒋萱瞧清楚对面人的长相，不确定的问道：“你是、崔家顺儿？”
崔顺见这生人娘们兮兮的，颇是不耐烦：“你是哪个，怎的晓得俺名姓？”
蒋萱难掩心中激动，忙忙提醒：“我是六年前住你家屋子的萱姐儿，你还记得么！”
崔顺瞠目结舌，又从头到脚将蒋萱打量了一遍道：“你、你是萱姐儿？”
“正是，我同我娘走散至今，她有没有回来寻过我？”蒋萱迫不及待的问。
崔顺还有些难以置信，回答蒋萱时便没太过脑子：“你娘早四年前就死了，就葬在桩头的坟地那边。”
蒋萱闻言脑袋里“嗡——”的一声，立时晕眩起来。有些与不成句：“你说、说什么，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娘姓杨，六年前赁了你家房子的。”
崔顺耿直的道：“没错，你娘就是在俺大伯家咽的气，整个十里铺都知道的。”崔顺媳妇在后头瞧了个大概，晓得她这相公是个直肠子，实在听不下去，拿手扯了扯崔顺的后襟，悄声道：“把人送去你大伯家就是，省的惹麻烦…”
蒋萱不等崔顺媳妇说完，自己便往崔家老宅去。崔保甲、何氏、虎子、虎子媳妇还有满儿都在。天热，一家老小把饭桌摆在当院儿，满儿正给众人发竹箸，听见有人拍门，虎子媳妇搁下一盘子蚕豆炒肉，便去看是谁。见是个面色晦暗的小郎君站在门口，扭头便去喊她婆母：“娘，有个生人来。”
何氏抱着大孙子走过来，把孩子交给儿媳，这才去看蒋萱：“这位小哥儿有事么？”
蒋萱眼泪扑簌簌的往下落，道吓了何氏一跳：“你这孩子怎的说哭便哭，有什么过不去的事你也得说出来呀。”
蒋萱哽咽着道：“何婶婶，我、我是萱姐儿，我娘真的、真的不在了吗？”
何氏闻言愣住，细细打量蒋萱，看见她右边下巴上的一星胭脂色，一步上前便把蒋萱揽在了怀里：“天爷！萱姐儿真是你。”一家子听到门口响动都过来看，就见着何氏揽着个哥儿满面是泪。崔保甲脸都黑了，上前喝道：“快撒开，像什么样子。”
何氏用手蹭去脸上的水渍，冲着丈夫激动的道：“快去给她哥子去信儿，萱姐儿回来了，萱姐儿回来了……”
步巾在热水里头讨喜过两三下，拧的半干，塞在蒋萱的手中。何氏在蒋萱跟前坐下，语重心长的劝道：“你娘去了也算是解脱，她就是靠一口气撑着，人熬的皮包骨头，实在是太遭罪了。”蒋萱垂着头，一行泪又落了下来，滚在衣裳上。何氏也不晓得怎生宽慰，只得转开话头道：“你方才听着没有，你有个一母同胞的哥哥，当年都是他在安排人找你，明日便能把你回来的信儿传给你兄长，他人在京师当大官，你往后也不会受苦了。”
蒋萱只点了点头，起身对着何氏福了福道：“烦劳婶婶，能领我去娘安葬的地方看看么。”
倦鸟归巢，远远传来“啁啾”的鸣叫声。杨氏的墓碑很朴素，一如她给蒋萱的所有印象。蒋萱用袖管把碑文擦拭的一尘不染，跪下给这一世的娘用力的磕了头：“娘，萱儿回来迟了，都怨我，我把您给忘了，把您一个人忘在这里，你冷吗？手指尖还会疼吗……”蒋萱默默流着泪，悲戚的呢喃了许多。何氏站在松树底下，忧心忡忡的望着蒋萱的一举一动。眼见着蒋萱因悲伤太过，一下子昏死在了杨氏的墓碑前。
蒋萱这一病来势汹汹，郁积许久的病根还没好，外伤内伤再加上杨氏的死对她的冲击，人一下子就倒下了。反反复复折腾的人眼圈都凹下去，终于盼来了蒋萱的兄长。崔保甲亲自把人迎进了屋子，蒋萱正在帐子里头昏睡着。年近而立的男子唇上急的充了燎泡，与蒋萱有两分相似的眼睛，在看清楚蒋萱下巴上的胭脂痣时，一瞬间闪过惊喜、哀痛和自责。何氏在跟前小声道：“这孩子总怨怪自己，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安稳，你可要好好劝劝她。”
正说着，蒋萱眠浅，悠悠的醒转过来。
何氏眼明手快，上前一步道：“萱姐儿，你长兄来了，来，我服你坐起来，你同你哥哥说说话，我去给你煮碗粥来。”
兄妹二人默然半晌，还是姜永清先开口：“你莫要伤心太过，”宽慰的话蒋萱听了太多，，从忽然冒出来的哥哥口中说出，也没什么不同。姜永清仔细观察着蒋萱的神色，缓缓的道：“杨氏她并非你我生母。”
蒋萱豁然抬头：“你、什么意思？”
姜永清从脖子上摘下一枚饕餮纹鸡心佩，起身放在蒋萱手边：“你把杨氏误认作母亲，六年前杨氏也说过，当时她不知东昌侯谋反的内情，一路上个个城门都贴有东昌侯余党的海捕文书，她就将错就错，没敢告知你真实身份。”姜永清苦涩一笑接着道：“你我母亲出身忠义伯府，姨母乃是秦王正妃，母亲嫁予东昌侯。太子早殇，东宫之位虚悬多年。秦王示若，在朝野渐渐不敌鲁王。人心叵测，东昌侯想换条船。现在回头看才发现事情的苗头，我被莫须有的过错赶出家门；说你五月五生辰克母，你满月便被送去城外庵堂寄养；母亲一病不起；你我生母是被那愚蠢贪婪的东昌侯给逼死的！”姜永清深深吸了几口气，把愤怒和自责抑制住：“鲁王事败，东昌侯死也没想到，传位诏书上竟然是秦王的名讳。妹妹，我本以为庵堂在城外，你会更平安无事。谁能料到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我们都以为你不在人世了。哪知一年后，那些贼人把你的玉佩当了，这才让我辗转得知。可我还是来迟了，等我找着杨氏的时候，你又丢了，怕打草惊蛇，只敢暗暗查访，三年间连那些地方都去找过…”姜永清单手遮了下眼，顿了顿，放轻了声音问蒋萱：“妹妹，你这些年去哪里了？有没有受苦。”
蒋萱不敢去看姜永清，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他给了她很大的触动。摇了摇头，蒋萱不忍道：“我过的很好。”
姜永清见蒋萱神思不属，也不勉强她，时间还长，有多少心结都可以慢慢解开：“你饿了么，我去叫人来服侍你用膳。”
何氏见姜永清出了来，迎上前问：“萱姐儿可好些，我把小米粥给她端过去？”
姜永清轻轻颔首：“劳烦了，等她略好些我便带她乘船回京。”
何氏真心替蒋萱高兴，高兴这孩子有所倚仗：“就是，大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就见着她一天比一天瘦下去。”
姜永清转身吩咐带来的仆从几句，让他去城中请个最好的大夫来。反身又去找崔保甲商议在村中租下个院子……
蒋萱看着何氏忙前忙后，也很是歉疚，终于提起精神，好好的把熬的软烂的小米粥一勺一勺咽下去。何氏见蒋萱恢复了些神气，也暗自把心搁在了肚子里。其实蒋萱也不想如此颓废，就是回顾过往种种，又牵连出前世的遗憾，愧疚压的她钻了牛角尖。今日才发现不能因为自己，连累的所有人都不好过……
人活一口气，蒋萱解开心结，加上中药的调理，气色渐渐地红润起来。姜永清看在眼中，打算尽快回京，毕竟此处人力物力都有限。姜永清跟蒋萱说了，不日将乘船回京。蒋萱默了默方点头道：“嗯，我想在临走前再去拜祭一回她。”
姜永清拿妹妹没办法，知道蒋萱放不下，搁了手中茶盏道：“可以。还有，你养病的这些日子，我已然同崔保甲商议定，给杨氏过继了一个儿子，往后的香火祭祀你大可放心。”
蒋萱望着墙角一簇才开的紫茉莉低下声气道：“多谢长兄，费心了。”
杨氏的墓被修缮一新，繁茂的荒草已然不见踪影。蒋萱燃起线香，看烟气在无风的仲夏冉冉升起。她磕了头，把线香插进香炉中，才开始一张一张的将纸钱送入火盆里。橘黄的火焰把黄表纸吞噬，火盆中的灰烬越积越多。
蒋萱悄声呢喃：“娘，我要走了，长兄来接我了。往后不能经常来看你，你要是想我，就给我托梦好吗。我会好好的，好好的吃饭，好好的睡觉，好好的过日子。你放心……”
……
蒋萱也不知她的哥哥如何酬谢崔家上下，不过她在自己的细软中挑拣出还完好的首饰，都给了满儿。满儿长大了，正是刚晓得美丑的年纪。蒋萱打点出两副金锁片、一对实心儿的金镯子、四队金桔耳坠，用个匣子装了，只叫满儿等她走了再打开瞧。与崔家依依惜别后，蒋萱跟着她刑部郎中的大哥，登上了官船，走京杭大运河北上。
姜永清在船上又跟蒋萱说了许多，比如往后她可以跟着她随母姓，他恨东昌侯恨到连姓名都不想要，永清这个名字是圣上赐的，如果蒋萱喜欢现下的名字大可以留着。。还有他们的姨母乃当今皇后，姨母一直很惦念她的安危，回去后肯定要被召见云云。姜永清是见蒋萱比初见之时开怀了些许，才敢投石问路，自然而然的问起蒋萱六年来发生的事情。蒋萱把她意外被陶家老太爷救起，却失去记忆，又得老太太爱重，当孙女一般教养，一一都跟她哥哥报喜不报忧的说了。可当姜永清问及她如何恢复记忆，又是为何独自到彭城寻找杨氏的，却是一直垂首不语。姜永清自是晓得其中有隐情，却又顾忌会让蒋萱伤心，便只得作罢。见蒋萱一身气度，他真切感激陶家二老，只是蒋萱不肯透露恩人名姓，不然姜永清定要上门拜谢的。
暑天不宜进补，姜永清便只让府中的庖厨捡清淡爽口的给蒋萱安排。只每天一盅黄芪乳鸽汤，他是定然要看着妹妹喝光的。汤是清汤，只点缀两三片芫荽叶子，补气的黄芪、补血去腥的红枣和乳鸽都被滤去了。虽然不是他亲手烹制，但让一位刑部官吏日日用柔和至极的目光看着你喝汤，蒋萱感觉不养好身体就特别对不起他这位好大哥。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黄芪乳鸽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