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绛唇》宸宇

47、豆腐皮包子

　　肖嫂子并没细说，只跟蒋萱说了下主家的身份。蒋萱这才晓得无意间抱上的大腿还挺粗。大|奶奶姓方，爹爹乃工部侍郎，就是掌管全国屯田、水利、土木、工程、交通运输、官办工业等的二把手。嚯！正二品的大员呢。大|奶奶的丈夫也牛，当朝礼部尚书的嫡长子，现任光禄寺少卿，管国宴的。她们这次是从临安转回来，大|奶奶的从妹出嫁，从叔在临安为官多年，树大根深，便把唯一的小女儿留在身边，不想远嫁去京师了……
　　蒋萱明白肖嫂子未尽之言，晓得她们府上满门朱紫，规矩大，她这蹭船的，定然要行事谨慎小心。她自然感激肖嫂子的提点，暗自给自己上紧了弦，除了纪律问题，还有更重要的就是值素过不过硬，别给顾妈妈丢脸。
　　她们住的是楼船的一层，有单独辟出的灶间。说起来这条船上统共就三个主子，大|奶奶、大公子以及大|奶|奶的兄弟。与她们共用灶间的是大|奶奶娘家兄弟，人称九爷的女厨。这位妈妈肖嫂子称她作柳妈妈，厨艺相当了得。蒋萱无意间撞见她给鸭掌剔骨，精湛的刀工耀花了人眼，刀子上下翻飞间，便让某鸭的玉足“柔若无骨”了。蒋萱当时就惊为天人：这解剖的技术，起码外科主任级别的吧。她被柳妈妈的厨艺深深的震撼到，几乎看出了美感。在蒋萱呆愣之际，却被个帮厨丫鬟抓了包。
　　“你是哪个，面生的很？”
　　柳妈妈淡定的打量了眼蒋萱，见蒋萱虽穿着三等丫头的服色，却亭亭玉立的。
　　蒋萱道了个万福：“打扰妈妈和姐姐，奴婢是伺候大|奶奶小食的，午后要用到松瓤，这会子取些松子回去剥壳。”
　　之前那个上灶丫头立时热情了三分：“原来是肖嫂子那儿的妹妹呀，哦，松子在这边。”
　　蒋萱谢过，转身要走，柳妈妈也不废话，手上拆骨动作不停道：“丫头喜欢，但凡我下厨，尽管来瞧便是。”
　　至此，蒋萱隔三差五便在柳妈妈掌勺时来参观学习，有什么零碎小活儿，也常常帮把手。等行船到了楚州，蒋萱与柳妈妈一干人已经厮混的很熟了。从京师往临安时匆匆忙忙，这回北上的行程便要松快许多。三位主子下船去城中小憩半日，毕竟自己是逃出来的，蒋萱怕横生枝节，就打着陪伴肖嫂子的旗号留在了船上。刚好柳妈妈也不用侍候，她们女厨团便凑在一处开小灶。当然，柳妈妈同肖嫂子那边是摆着水晶肴蹄儿、油氽青虾、拆骨鸭膀在一边吃酒，蒋萱这只菜鸟则在灶前扑腾。船上最不缺的就是鱼，前几日同渔家买了许多，今日已然吐干净泥腥气，正是想用的时候。恰好，采买补充了许多新鲜的当地食材土仪。蒋萱发现有千张，也就是豆腐皮，忽然想起了“豆腐皮包子”，不过她想换个馅儿试试。将豆腐皮切成方形，用水浸着。现在是白鱼最好吃的时节，将去了刺的鱼肉斩刀成蓉，好秋油上色，盐、加饭酒、糖、少许胡椒和高汤调味，放两颗红枣去腥。
　　趁鱼肉腌渍入味的时候，蒋萱问柳妈妈的手下：“好姐姐，浴佛节用的苇叶还有剩下的么？”
　　柳妈妈手下几个丫头媳妇子还得烧奴仆的饭食，虽然大部分都跟着主子上了岸，也要分出去两三人。所以只有个丫头给蒋萱指点了地方。蒋萱找到了，将干了的叶子拆出细丝来。把腌渍好的鱼蓉搅拌上劲，取一张豆腐皮，像包包子一样把鱼肉馅子包上，最后用苇叶丝当做绳子缠住打个活扣摆盘，蒋萱包了一大盘子，上笼隔水蒸一炷香。趁着还有时间，把剩下的鱼头鱼尾劈开，放豆瓣酱蒜头和红彤彤的辣椒大火煮沸，豆腐切块一起慢慢咕嘟着，江水烧江鱼，回头泡饼子吃，就算是她们几个小丫头的午饭了。
　　柳妈妈睨了眼蒋萱忙碌的身影，对肖嫂子赞道：“你这帮手倒不似个侍候人的出身。”
　　肖嫂子也望了眼蒋萱，附和道：“妈妈说的极是，人品、相貌、谈吐、为人，都不像个寻常奴婢，许是她家主母当心腹调教的缘故罢。”
　　“你们还真信？”柳妈妈吃了半盅子金华久挑眉道。
　　大|奶奶没出阁时，肖嫂子也与柳妈妈打过交道，晓得她不是个爱打听的性子，想来这是真心赏识蒋萱。肖嫂子只得摇头道：“我私下问过她几回，都不愿说出她家主人的身份，当是个衷心不二的。要不，我早像大|奶奶求个体面，买她到我们府上来了。”
　　柳妈妈笑：“你心思倒挺活络，我还没把人要去我们府上，你倒先把话说死了。罢了，人与人都有缘法，同咱们的到底浅薄些。”
　　正说着蒋萱的豆腐皮包子已经出笼，青花小碟子里盛了六个，，柳妈妈和肖嫂子跟前各一碟儿。
　　“妈妈、嫂嫂尝尝，这白鱼馅子的豆腐皮包子如何？”
　　二人瞧蒋萱的豆腐皮包子一个个都是拿苇叶丝儿系着，好似个秀秀巧巧的口袋，不由得在心中越发可惜良才美质了，携起一个放入口中，刚好一口大小。抽去苇叶丝，软韧合宜的豆腐皮裹挟着鲜美劲道的鱼肉，让两个大厨都眼前一亮。自然，等三位主子回来，蒋萱的这道豆腐皮包子妥妥成了压轴的小点。
　　次日，柳妈妈叫来蒋萱，给了她一个荷包，里头是她府上九爷赏的银子。
　　柳妈妈不吝夸赞：“小丫头不错，我们家九爷挑剔，难得赞哪道菜。”
　　蒋萱自然得谦虚两句。得了赏，她也没想着独吞，出银钱上了账，熬了一大锅红豆沙银耳羹给众姊妹吃……
　　不知不觉，在船上已经过了二十多天。时近仲夏，河道两岸的草木皆是淡妆浓抹总相宜的绿，一场夜雨过后，越发濡染的青翠可爱起来。把‘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的江南留在粼粼波光之后，蒋萱的目的地今日就要到了。她衬着无事，替肖嫂子做些个五毒饼出来。肖嫂子虽然五天前就恢复的七七八八，但凡能替她多争取些修养的时间，蒋萱也是甘心情愿的。若不是还有四天才是端阳，她恨不能把粽子都给包好。
　　五月，古人最不喜的恶月，坊间有传，端午日出生的子女，儿子害父，女儿害母。还挺有针对性的，所以可发一笑。不过无伤大雅的节俗遵循便遵循了吧。别瞧是在船上，一应节日用度已然陆陆续续购买齐备。船舱门上工工整整贴着‘天师骑虎图’；用艾叶捆扎的艾人擒着菖蒲健立在门眉上；五色丝线缠绕出小粽子、小樱桃、小葫芦，艾叶粘成艾虎；绣着蛇、蚰蜒、蝎子、蟾蜍、蜈蚣的荷包已经装好了驱病的香药；糯米和诸色杂果也采买停当…万事俱备，只等正日子了。
　　五毒饼说来也简单，玫瑰馅儿的酥饼上用木印盖出五毒就成了。
　　“行了，你快收拾收拾，给大|奶奶磕个头去，再跟柳妈妈道个别。这儿不还有我呢么！”肖嫂子替蒋萱着急，眼见着就要到渡口了，她还一派慢条斯理。
　　某女笑微微的解下围裙，把肖嫂子又按在了凳子上：“嫂嫂也歇歇，我这便去换身衣裳。”
　　蒋萱回去她的船舱，把门栓了。早间已然收拾妥帖包裹，把床铺上摆着的一身男装和她特质的兜肚穿戴好，改了发饰，这才复又掩上门想去寻肖嫂子。还未转身，只觉着脖领子一紧，脑袋一蒙，下意识便要扯住偷袭者的手来个过肩摔。千钧一发之时，就听一道闲闲的声音问：“胆子不小，鬼鬼祟祟的，手不想要了。”不等蒋萱解释，她就感到膝窝大痛，人“噗通”一下便跪倒在地。
　　久等蒋萱不来的肖嫂子叮嘱了个上灶丫头看着火，便匆匆忙忙找过来。远远就见蒋萱被踹在地上。喊道：“九爷，请恕罪。”
　　方家九爷见来的妇人穿着姐姐家奴婢的衣裳，抬了抬下颔，正要在补上一脚的小斯立时训练有素的收势。
　　肖嫂子三两步奔至近前，直接跪地道：“不知何故惹怒了爷，看在她侍候奶奶尽心，九爷就饶她一次罢。”
　　九爷懒怠同个媳妇子刻牙，抱臂倚靠在船舷的木栏上，作壁上观。小斯自然接过肖嫂子的话皱着眉头道：“侍候大|奶奶，他？”
　　肖嫂子这才意识到可能是蒋萱的扮相让九爷误会了，急急回：“是，是她伺候大|奶|奶的膳食。这里头怕是有误会，萱儿，还不快跟九爷磕头问安。”
　　蒋萱心说我招谁惹谁了，这位爷的亮相也太震撼人心了吧。腹诽归腹诽，还是利索的跪拜下去，伏在地上怯生生的道：“九爷万安。奴婢知错，请您饶奴婢一回。”
　　不等主子指示，小斯好奇道：“你好好的个丫头，怎么这么一身打扮，害的我们爷还以为有人手脚不干净哩。”
　　肖嫂子替蒋萱答：“回九爷，待会子她要跟奴婢下船采买，怕有不便，才如此……”肖嫂子是晓得他们府上这位爷的，眼高于顶，哪里与她们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遂搪塞道。
　　果然，方九爷闻言嗤笑一声，掸掸衣袂开口：“吃饱了撑的。”话毕，旋身便转去了楼船的上一层。小斯紧随其后，临走前示意二人可以起来了。蒋萱一直垂首不语，等踏在木梯上的脚步声消失掉，才大大的土出一口浊气来：临了临了还给她个告别“惊喜”。肖嫂子把蒋萱扶起来，苦主皱巴着脸抱怨道：“嫂子，我这算是晚节不保了罢。”
　　肖嫂子“噗嗤”一声，没忍住笑：“我们这位九爷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临走前能见着，也算你鸿运当头了。”
　　蒋萱无语，扯扯嘴角：看在这位九爷赏过几回钱的面子上，她就不在心里问候他祖宗十八代了。
　　二人一齐去向大|奶奶辞行。丫鬟报上去，片刻才传她们进屋。
　　二人一前一后行完礼，蒋萱又单独拜了三拜，大|奶奶摆手让安荣家的过去扶起来，上下打量蒋萱一遍笑道：“好俊俏的小郎，你独个儿真能回家么？”
　　蒋萱老老实实的回大|奶奶道：“多谢大|奶奶记挂，若无意外，奴婢傍晚便可回到主家了。”
　　大|奶奶赏了蒋萱一个荷包，正色叮嘱：“你一女子在外行走，定要万分小心。”蒋萱虽然没在这位大|奶奶跟前伺候过几回，却能看出来她是极其善良的人，对待她这个即将走人的临时工都如此春风化雨，可见其本性了。
　　将心比心，这回拜倒辞行蒋萱就带着十分的诚意了。从大|奶奶处出来，又谢过柳妈妈，蒋萱与一竿子朝夕相处了一个月的人道别后，楼船徐徐靠了岸。跟着采买的仆役下了船，双脚踏上土地的那一刻，蒋萱终于对近乡情切有了深切的体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