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绛唇》宸宇

46、炸豆腐球

　　付清了车资，比预料中的效果还要好。山脚下人挤人、人挨人、摩肩接踵，别说是找人了，就连走个来回都难。蒋萱举头往蜀冈中峰上的栖灵寺遥遥望了望，石阶被苍松翠柏簇拥着渐渐向上，是巍峨整肃的木质牌坊，上书‘栖灵寺’三个大字。蒋萱心事重重，虽然这里还有欧阳修建的平山堂，她也有些意兴索然。随着人潮无意识的往前走，蒋萱终于被一阵香气勾回了神，红色的幌子上斗大的‘天下第五泉豆腐’把蒋萱给逗乐了。这招幌像似什么机关，打开了蒋萱脑海里关于这里的所有文字记载：比如六次度海传法的鉴真大师；在此缅怀师尊的东坡居士；堪比蒙顶的香茗；与平山堂比邻而居的‘第五泉’，虽然茶圣陆羽说这儿的泉水排在天下第十二，也不能抹杀这里真是块人杰地灵的宝地。若用这水制作出的豆腐，定然该与八公山豆腐不相上下了。
　　油炸的食物总是让人难以抵抗它的诱惑。蒋萱凑过去，见一个个金灿灿的豆腐球在油锅中上下翻腾着，排队买了一纸包。豆腐球一个只有樱桃大小，蒋萱迫不及待的拿竹签子扎起来塞进口中。春笋沫、香菇碎掺在豆腐蓉中，酥脆的外壳把所有咸鲜软嫩都牢牢锁住，蒋萱真是被惊艳到了。寻了处人流略稀疏的地界，她三下五除二，把一口袋炸豆腐球给清空了。正犹豫着还要不要再买一纸包豆腐求，便听有两个妇人说话，声音不大不小正钻入蒋萱的耳中。
　　“我说我不出来，你偏说回头再上了船又不知几日才得上岸走走。这下子可好，我这般也不用跟上船了！”蒋萱扭头瞧去，见是两个年轻妇人，虽貌不惊人，但衣饰谈吐字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方才怨天尤人的那个站住了，旁边团脸的变白道：“怎的全怪在我头上，都一般的走路，偏你摔倒折了腕子。真是…你要是个端茶倒水的，我替你到京城都可以。这儿虽有许多糕点庖厨，但这一会子就要上船的，别说是咱们了，便是让奶奶派人去寻也寻不来的。”
　　蒋萱果然见那怨天尤人的正掇着右胳膊。听她们言下之意，恰巧缺个会做糕点的上灶丫鬟，蒋萱正惆怎样躲过韩宪的人马，便冒昧上前几步道：“两位姐姐，我无意听见，不知你们是要寻个上灶丫鬟吗？”
　　两人唬了一跳，一齐打量蒋萱，团脸的那个道：“怎的，你家有女子会做糕点？”
　　蒋萱忙道：“不不，是我。我会做糕点。”
　　那边苦主怒道：“去去去，我们是要侍候夫人的，你个男子凑什么热闹。”
　　蒋萱闻言恍然大悟，笑着矮身双手在腰间搭住，给二人道了个标准的万福。两个媳妇子这才拿正眼上上下下把蒋萱打量了一翻。唇红齿白、眉目如画、身量清秀，最主要的是耳垂上都有被遮掩过的痕迹。天下竟然有这般的巧合，二人面面相觑，都在彼此眼中看出了狐疑。
　　团脸的媳妇子先问：“你身为女子为何假扮男儿？”
　　蒋萱谎话张嘴就来：“不瞒二位姐姐，我家老太太遣我来广陵寻一位出家的侄儿，女子远途有诸多不便，所以才这般穿戴。”
　　团脸的又问：“人寻着了？”
　　蒋萱灰心丧气的摇头：“没有。我这便要回彭城去了。”
　　折了腕子的开口：“你与我们素不相识，为何要帮我们？”
　　蒋萱腼腆一笑：“其实是互惠互利来着，我方才听闻姐姐主家要去京城，正好要途经彭城，我真的再也不愿孤身上路，太提心吊胆了。”
　　“好聪敏的丫头，”团脸的媳妇子赞道，扭头与折了腕子的媳妇子对视一眼，临时hr换人问专业问题。
　　“说说茯苓糕该如何作罢。”扶着胳膊媳妇子出题。
　　蒋萱胸有成竹笑笑：“茯苓粉一阖、面粉一升，和匀过筛，用水搅成糊，面剂子与洋糖化开，兑进去发半个时辰左右，上头洒玫瑰酱或果脯皆可。上笼屉蒸熟便可切开装盘了。”蒋萱觑了觑考官神色，又找补道：“其实，姐姐大可把我当做徒儿来差遣，毕竟你家夫人还是爱吃您做的糕点。”
　　这下子团脸的也去瞧折腕子的妇人了：“肖妹妹，如何？”
　　肖hr颔首，然后仰头看了看天色，爽利道：“跟我们走，先拾掇拾掇，单嘴皮子利索可不行，做两种糕点出来，先过了我这一关，才好领着你去过夫人那一关。”
　　这二位看来是在主家跟前很有体面的，领着蒋萱径直去到一排青砖黛瓦的屋宇里的一间，里头有才留头的小丫头侍候着，见进来的还有蒋萱这般人物，惊的目瞪口呆。
　　团脸的媳妇子斥道：“瞧什么，她也是个丫头，去，找你关嫂嫂来。”
　　小丫头找来的关嫂嫂一来便被团脸的扯了出去，不消多时，蒋萱沐浴的东西、换洗的衣裳全准备好了。蒋萱也不磨蹭，痛痛快快的喜了个战斗澡，等她穿着一身三等丫鬟的粉襦绿裙撩帘子出来时，候在外头的三人全愣住了。
　　还是团脸的媳妇子先道：“你家主人还真放心你独个儿出来呀！”
　　蒋萱不好意思的低头，一直端着胳膊的肖大厨发令了：“没有时辰磨蹭了，跟我来。”
　　路上肖大厨问起蒋萱姓名，蒋萱不假思索的便答道：“蒋萱。”
　　“这可不像个丫头的名儿。”团脸的媳妇子道。
　　蒋萱连忙找补：“我主家姓蒋，老太太赐的名儿。”
　　好险搪塞过去了，又问了蒋萱的年岁，便已经到了围绕‘第五泉’建造的一片园林。这回圆子外有人把守，见是肖大厨一行，打量了蒋萱一眼便放行了。她们进了一处灶间，里头正有个小丫头守着灶火，小丫头好奇的打量蒋萱，蒋萱便冲着她客气的笑笑。
　　“半个时辰，做两道你拿手的糕点。”肖大厨道。
　　蒋萱二话不说，挽袖子洗手。
　　三炷香后。
　　团脸的媳妇子同吊着胳膊的一起纳头拜道：“大|奶奶、大公子。”
　　同儿子手谈的夫人没有抬头，拈着白子道：“听闻安荣家的今日出去摔折了腕子，现如今怎样了。”
　　二人都起了来，站着回话：“奴婢无能，摔折了哪处都是罪有应得，只是回京的船上恐怕不能侍候奶奶公子的糕点了。”
　　大|奶奶瞧着已然二十有余，懒懒的应了声：“哦，那便让九爷的庖厨代办一阵子罢。春莺——”
　　身后侍立着的一个大丫鬟凑近一步垂头听奶奶吩咐。还不等主母开口，那个团脸的便凑到奶奶跟前，耳语了一阵。
　　奶奶闻言，又拾起棋肆里的一枚棋子：“你们俩还予我弄鬼，叫人送上来罢。”蒋萱拿着的食盒这才被人捧入凉亭内。
　　只两碟糕点，却可见烹调者的用心。一样薄荷切盛在甜白釉的方碟子内，与往常的切作象眼大小的薄荷切不同，蒋萱的薄荷切改刀成菱形，边上的一块插着一束野蔷薇。大|奶奶眼前一亮，还不等丫鬟们递上乌木箸儿，八|九岁的大公子已然用扎水果的签子扎了一块送进口中。大|奶奶无奈的笑笑，接过春莺递过来的碟子，携了薄荷切品尝起来。入口一阵清凉，让人困乏的身子都为之一震。再去看那青瓷碟儿里的夹砂团。不似常见的夹砂团婴儿拳头一般，夹在筷子上的只有红枣大小，红豆熬煮的入口即化，甜度也很和她的胃口。
　　大|奶奶饮了口茶才道：“把人叫过来我瞧瞧。”
　　蒋萱从亭子下一步步走上来，大|奶奶便好奇的打量着她。见蒋萱举手投足一派大家气度，便偏头问团脸的媳妇子：“这姑娘真是独自女扮男装远行的？”
　　“回奶奶，确实，奴婢们遇见他时，还以为她是哪家的书僮呢。”说着，蒋萱已然行至近前，给大|奶奶行过礼，蒋萱垂首等着这位非富即贵的主母发落。
　　“抬起头来，叫什么名儿？”蒋萱抬头，却半垂下了眼，曲了曲膝盖才回答：“奴婢得主母怜爱，赐姓为蒋，单名一个萱字。”
　　“哦，原来如此。”大|奶奶摆手：“听说你要去彭城，上了船便跟着安荣家的。好了，你们都下去吧。”
　　“梅蕊，你留下。”大|奶奶让丫鬟侍候儿子去净手，然后轻描淡写道。
　　团脸的媳妇子也就是梅蕊，大|奶奶的陪嫁丫头，早已配了家中管事。奶奶却仍然习惯唤她作大丫鬟时的名儿。梅蕊默不作声，等着大|奶奶的吩咐。
　　“这丫头心思倒细腻。”大|奶奶让梅蕊虚浮着下了凉亭，瞧着山石间淙淙的流水道。
　　梅蕊不知奶奶何出此言，按捺着好奇回道：“奴婢也瞧着这丫头手脚爽利，不多嘴，是个有规矩的。”
　　大|奶奶摇头笑笑，因着梅蕊会错了她的意：“做的糕点道很是用心思，安荣家的也没指点她么？”
　　“没，奴婢们只瞧着她做糕点，肖姐姐一直也不开口。这事儿太过凑巧，奴婢们怕她别有用心。”
　　“嗯，所以我说她心思细腻，你没瞧见么，她做的糕点都是全素的，大底是虑着佛门净地在册罢。对，这般看来，也当得你们一句别有用心了。”大|奶奶浅笑道。
　　梅蕊这才恍然大悟：“怨不得肖姐姐没尝糕点，便赞了那丫头一句，奶奶果然明察秋毫。”
　　大|奶奶睨了梅蕊一眼：“别奉承了，把你们见面的原委细细说来。”
　　梅蕊嘿嘿笑，这才一五一十的把与蒋萱的奇遇说了一遍。
　　……
　　“啪——”的一声，茶盅和着茶水碎在刘仁近前，一片碎瓷飞溅起来，在单膝跪地之人的脸上划出一道血痕。
　　“连一个丫头都抓不到，原来这些年我还有命在，全凭老天有眼呐！”韩宪冷着眼讥嘲道。起身，视若无睹的踏在碎瓷片上踱步。
　　刘仁的头垂的越发低了。
　　韩宪冷静下来，所有能通往兑园的陆路水路都有他的安排，区区一个不谙世事的女子，能插翅飞了。他故意设了局，早料到蒋萱会逃，外紧内松的等着人入彀，却不料蒋萱竟然没回兑园。忽然，脑中念头一闪：难道——
　　韩宪踹翻了一把太师椅，森森的笑出来，笑的刘仁背脊生寒，就听他主子阴恻恻的道：“好、好、好，这么多年居然被她骗了。去，悬赏重金，叫漕帮和盐帮的人，给我把去彭城的船只全筛一遍。”
　　刘仁惊愕的抬头：“公子您是说她根本就一直记得自己的来历！”
　　韩宪太阳穴上的青筋一突一突的，显然已经处于盛怒之中。刘仁从没见他主子这般气怒过，不敢耽搁，立即退下布置去了。
　　其实蒋萱当初在那间破柴房中并没有看清韩宪的样貌，只不过隐隐约约瞧见了一双泛着寒光的眸子，可漏下来的天光好巧不巧的照分明了蒋萱的脸，如若不然，也不会有韩宪如此对她的种种。
　　当韩宪布下的天罗地网严阵以待之时，蒋萱正跟着肖嫂嫂上了马车，她早知这家必是钟鸣鼎食之流，但真的看到泊在瓜部的楼船时，还是小小的惊愕了一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