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绛唇》宸宇

45、荤素签

　　蒋萱逃了。再也不愿寄希望于他人。好在还有两日才要回兑园，昨日午后，她哭的累了，倒在床上看着一个点半晌，下了出逃的决定。她并不怨恨老太太，若易地而处，蒋萱或许也会这么做，‘两害相向取其轻’的道理她懂。细划了出逃过程中的一切，作为一个来自未来的人，蒋萱并不发憷。特意让芸香给她熬牛乳粥，就是要趁她不在的时候好做些准备。妆匣里海棠给她收拾的全是金银首饰，这些个剪碎了就能流通。匣子的暗格里都是小额的银票。原本是海棠怕蒋萱在庄子里受苦，额外给她打点下人准备的。没想到却是派上了大用场。这叫什么，‘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么。晚上等芸香睡下，蒋萱便坐在落了帐幔的床里，拿出白日藏好的针线，摸黑在兜肚上缝出暗口袋，最后把她所有的家当分装进去。等一切都准备好了，次日一早，蒋萱趁着芸香去熬粥的时候，便踩着凳子从窗户翻了出去，避开韩宪的院子，她绕去了庄子后连着农田的那边。蒋萱同黑豚他们一起满庄子转悠时，她就目测过这棵歪脖子榆树，当时只觉着是庄子的安全隐患。怎么也没想到，隐患成了她的救命稻草。蒋萱也顾不得体统，把裙摆一系，背着自己的包袱便骑在了树杈上，将早就撕成条、打了死扣的床单子牢牢地绑在枝桠上，。做好这一切，蒋萱才借助着它成功着陆。来不及体会仍自发颤的四肢，她立即改换了妇人发饰，把所有配饰都塞进包袱。今日蒋萱刻意选了一身碧绿，在这孟夏的田野间尤其不显眼，捡着能遮掩身形的小路往南走。因为，往北走大概是她乘车从兑园来时的那条官道。向北，等于白忙一场，蒋萱一直向南跑，好在这个时代不时兴缠足，否则她只能自挂东南枝了。不知跑了多久，远远的就听见隐隐约约的人声，蒋萱抓了一把沙土，咬牙学顽童一般蹭了满头满脸，这才感往有人烟的地方去。眼前是条窄的只能容双向单车道行驶的土路，一群人正在把卸下车的货物往上装。蒋萱想了下，又用泥巴把自己的绣花鞋遮掩遮掩，才往前头多走出一段，转回来向那牛车走去。
　　“这位阿伯，敢问贵宝地哪处是卖马的马市？”蒋萱刻意带些个东北口音，反正这些人听不出来她是哪里人就行。
　　抽着土烟的老汉连同三个农人都向蒋萱看来。见是个风尘仆仆的妇人，那些个庄稼汉子立刻低头干活去了。
　　只那老汉吐出口烟答道：“你是外乡人罢，这儿可离马市远着嘞，这样，等他们装好车，我捎你一段。不过要去马市那边还得走半个时辰的路。”
　　蒋萱闻言暗暗欣喜，千恩万谢了老汉，就这样搭顺风车到了喧闹的市集，路上蒋萱向老汉又打听成衣铺子，老汉干脆就送他到了一间店铺前。蒋萱为表谢意，把一副银丁香拿帕子包了要给老汉，庄稼人朴实，何况又是古代的庄稼人。结果就是手帕包着的银丁香还攥在蒋萱的手中，老汉已经赶着牛车掉头走了。。蒋萱没有感慨的时间，进了成衣铺子，买下两身男子劲装，洗了手脸，借地方换了衣裳，梳了书僮的发饰，用银票结账时，同掌柜的打听了哪里有卖马的，店家是位富态的娘子，上下打量了蒋萱半晌笑道：“小娘子，哦不不，这位小哥儿，若不嫌我们家的马孬，小店可以匀给你一匹。”
　　这真是正瞌睡就有人给你送枕头，蒋萱哪有不应的。跟着去后头棚子里看了，比想象中强不少。蒋萱与老板娘讨价还价，老板娘没沾着大便宜，抛出杀手锏：“我要不是看在姑娘像是有急事的，我也不跟你磨这半日的嘴皮子。”
　　蒋萱不露声色道：“我若不是真有急事，也不必买娘子的马了。”
　　最后各退一步，将半新不旧的鞍鞯、辔头一起，给了个整数。蒋萱在午食一刻之前整装齐备，边赶路边问路，往彭城的方向去了。蒋萱的计划中，先走陆路，能走多远就走多远，虽然盂城水网密布，但在当地坐船，怕是目标太明显。反其道而行之，走陆路只要离开本地，在哪个码头上船都更安全。而且，蒋萱无比庆幸没有把恢复记忆的事情让邹妈妈知道，否则在这个未知的大明王朝，她再没有可去之处。
　　老板娘的马的确走不得远途，才行了两个时辰，便缓下行径的速度，正巧前头有间茶棚，蒋萱勒缰下马，牵着马过去。小二哥儿笑着上前接过缰绳，引着马去饮水。蒋萱则要了碗茶，坐下歇歇气。一位老妇人上来，拿提梁壶给蒋萱倒了碗茶，蒋萱咳了下，方压着嗓子同她问起路来。问清楚了，前头五里便有一处码头，正是大运河的旁支水道，蒋萱打算去碰碰运气。这时，蹭过来一个小童，略比桌椅高些，脆生生招呼蒋萱道：“客官，咱们这儿有各样签菜，您要来一条么”
　　蒋萱倒不知这签菜是个什么名堂，不过经他一提醒才感到腹内空空，，早起便没有吃什么，只在牛车上草草塞了两块点心。现在逃出生天，才有闲心论及其他。
　　“哦，小兄弟，你家签菜都有哪些花头，叫我瞧瞧。”蒋萱生怕露怯，掩饰的问道。
　　这时候老妇人给蒋萱续了热茶，上来道：“天气渐热没敢多做，只有兔脯签、荤素签、素签几样，您瞧瞧，”把一托盘的签菜端上桌：“只这一样是素菜的。您选好了，我给您立时改刀。”
　　蒋萱一看，这不是膏药国的寿司吗！本以为是明太祖给苏出来的，仔细一瞧，原材料不一样。或许是紫菜不大能普及，用来裹住米饭的是摊好的蛋皮。有些类似‘扣蛋卷’。蒋萱要了一条荤素的，又要了一条素菜的，荤的让切了，素的用油纸裹了，带着上路，以防不备。签菜切开摆盘，横截面很是好看。烧肉掺和笋丁、杂菇的馅料，被白白的米粒挤压在中心，最外头是金黄的蛋皮。别看这乡野之地的路边摊，快餐的卖相还真不错。老妇人许是见蒋萱嘴巴不大，改刀时便切的短些，蒋萱一口吞下一个，立时，米粒、肉碎、笋、蘑菇、蛋皮的滋味层层递进，得到的口感和味觉绝对是1+1＞2的结果。虽然馅心量少，但盛在咸鲜得味。就着茶水，蒋萱不及细细回味，便囫囵个儿的填饱了肚子。马儿早饮完了水，被拴在树上正低头啃草。接过缰绳，利落的翻身上马，直接奔着老妇人说的码头去了。
　　可惜好运气没有延续，蒋萱骑马到了码头，问了旅人和艄公，都说只有去广陵的夜行船，她考虑了下，想着广陵比盂城名望更盛，道理上船运就更发达，能去到彭城的机遇自然更多。码头压价厉害，蒋萱只得贱卖了马匹，轻装上路。
　　大运河自京城至余杭，三千多里水路，她要去的彭城恰巧可以直达。船只上鱼龙混杂，蒋萱上船时，还差七八个人便可以行船了。她先扫视一圈，淡定的寻了个地方坐了。时不时会有好奇的目光有意无意的落在她身上，蒋萱也只能装作不在意。虽然也有妇孺在船上，但他们都是举家出行，蒋萱凑过去，也很是突兀。她吐出口气，望着夕阳下洒满碎金子的水面发起呆来。很快的，凑足了人头，他们便往广陵航去。晚上，蒋萱饿了，把打包的素签吃完。幸好她事先多了个心眼儿，在茶棚多买了一葫芦开水，小小喝了一口，润了润唇也就罢了，毕竟这客船上小解之类的都不太方便。在此起彼伏的鼾声的干扰下支持了大半宿，蒋萱终于在规律的摇晃中束手就擒，渐渐地沉入梦乡。
　　她睡的并不安稳，清晨便被旁人的交谈声惊醒。活动了下有些酸疼的脖子，第一次坐着睡了大半夜，浑身僵硬。
　　广陵乃“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蒋萱早已神往许久，她虽然就在比邻的盂城，但不得自由，莫说是广陵了，便是盂城也没细细游览过。从陈家渡上了岸，蒋萱便被这里的富庶繁华给震住了。只是一个小小的码头，就可见一斑，光怪陆离的幌子迎风招展，林林总总的铺面热闹非凡，有食肆、酒楼、茶馆、布庄……真可谓是熙熙攘攘、商贾云集。蒋萱无暇他顾，买了一笼屉三丁包子，向店家打听哪里有去彭城的客船。
　　店家生意兴隆，没工夫指点蒋萱，不过还算心善，给蒋萱指了条明路：“小哥儿可识得字，那边有块牌匾，来往客船停泊的时辰都写的分明，你去一看便知。”
　　蒋萱谢过，直接去看了。去彭城的船次还真不少，只是时辰太早的太早，太晚的又太晚。正字踌躇，余光忽然见码头附近，有两三衣饰一样的男子在拿着画像同路人打听着什么。蒋萱一惊，忙在街角拦了一架租赁的马车：“先往城南那边去。”
　　车把式吆喝一声，马车便“骨碌碌”的跑起来。蒋萱把车窗上的帘子揭开一角，她果然没有看错，那个才下马的人，正是韩宪的小斯叫刘仁的。蒋萱放下帘子，略一思索，便对前头的车把式笑道：“我是外乡人，不知广陵可有甚热闹去处？”
　　车把式是个中年莽汉，闻言哈哈一笑才道：“小哥儿来的巧，今日正逢着浴佛节，虽然这会子都散了，不过热闹还是有的，山门外有许多摊贩，吃喝玩乐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买不到的。”
　　“哦？今日都四月初八了么？我都过糊涂了，好好好，便往你们此处最大的寺庙去瞧瞧罢。”
　　车把式应诺，偏转了方向：“去栖灵寺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