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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葛花解酒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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腆着肚子,蒋萱问顾妈妈:“妈妈,盂城这里盛产鸭么?”
顾妈妈拿香胰子搓着手笑:“怎的这般问,哦,呵呵——傻孩子,你不能午间吃了鸭肉便这样问罢。”
蒋萱微讪,心说,这就是代沟呐。她本意是要旁敲侧击下这里的名优土特产中是否有咸鸭蛋。哎——也不能怪顾妈妈,毕竟现在是明代,公元多少年不知道。那么她们之间的代沟少说也有三五百年,换算一下,得有马里亚纳海沟一样深了吧。
顾妈妈用布巾擦干净手,又接着道:“咱们这里要说鸭鹅也算多的,半子是欢喜吃罢。明日让采买去集市上看看,有没有鲜活的野鸭子,那野鸭子的滋味比家养的又鲜美许多。这鸡中属母鸡最滋补,吃鸭子却是吃雄鸭子最好……”
顾妈妈显然自发的歪楼了。蒋萱就走了神:看来没有集约化养殖的古代,她爱的红心咸鸭蛋也不大可能批量生产了。
顾妈妈收拾妥帖方才坐进椅子里,她长长出了口气:“今个可是累着了。”
蒋萱见她垂腿,极有眼色的上前,攥着一对小馒头似的拳头,也凑个热闹。顾妈妈一个笑还没展开,立即严肃的挡住了蒋萱:“好姑娘,自今日起你也算个主子,我一个下人哪配你的孝心。”见蒋萱呆呆杵在那里,心中酸涩,遂揽过蒋萱软软的小身子:“记住了,往后一定要孝顺老太爷和老太太,对老爷太太要恭顺;友爱兄弟姊妹。做好了这些,谁不把你当主子都不要紧了。”
蒋萱在顾妈妈怀里,听她这一席话,很是深以为然。明白顾妈妈是真心待她的,可是她却不知道,打好群众基础,也是立足的根本呐。
娘俩正经八百的说不到两句,邹妈妈便打帘子进了来。
“行了行了,可别磨蹭了,我那边都收拾妥了,就等正主呐。”
顾妈妈不放心的送到夹巷口,蒋萱郑重其事的辞了她,才跟着邹妈妈去了。
净房里蒸腾着白白的雾气。这时候沐浴,一个不慎,便要惹上风寒。好在陶老太爷有先见之明,园子里的所有净房都铺了地笼,单独有火道,提前烧上一个时辰,小小的屋子就很暖和了。蒋萱趴在浴桶边,舒服的直响叹气,不过美中不足的是这位拿着丝瓜瓤子给她搓洗的大姐,十分肯卖力气。等蒋萱‘美人出浴’时,简直像只煮熟的虾子。邹妈妈等在外间,吃着茶,叫过一个噤若寒蝉的小丫头:“对你玉瓶姐姐说,姐儿的头发没干透便莫要急着出来。”正交代着,门扇推开,厚厚的门帘子被揭起,邹妈妈抬眼看去,就觉眼前一亮。蒋萱身上穿着的是他们家大姐儿幼年压箱底的好衣裳,桃红妆花缎子的袄儿虽是大了些,却衬的蒋萱唇红齿白,好似年画中的人物从纸上活了过来。邹妈妈见蒋萱还散着头发,忙起身抚了抚,幸而只微微泛着潮意,这才安下心。因蒋萱还小,玉瓶姐姐便只给她梳了两个包包头。等领到老太太、大太太跟前时,又将众人给惊艳了把。
“原来真是个女孩子家家呐,”陶娥绕着比她矮了半头的蒋萱转了一圈,然后一下子窜到老太太跟前,揽着老太太的胳膊道:“祖母,妹妹在咱们家住多久?”
老太太还没回答,太太便急忙斥女儿:“娥儿,莫要无理。”还想接着添两句,便被老太太抚上孙女儿脑后的手,无形中就给堵回了嗓子里去。
老太太回答孙女:“你这个妹妹往后就住在咱们家了,好不好?”
陶娥原本要嘟起的嘴巴,顿时咧道两边去:“真的?”见祖母点了头,又跳下地,上来就扯过蒋萱的肉爪子:“那让妹妹同我住在一处嘛。”蒋萱看的清楚,大太太正怯生生的拿眼角瞥老太太的面色。老太太笑的越发和善,把两个小女孩儿,一手一个都搂在怀里,偏头对陶娥道:“你妹妹还小,离不得大人看顾,娥姐儿若想寻妹妹耍子,常来祖母这里便是。”
大太太嘴巴吸合了一阵,无奈实在嘴拙,却是没说出什么来。老太太正逗弄着两个孩子,有丫鬟来报:“前头的宴席散了,老太爷、老爷同七少爷往正屋来呐。”
老太太闻言让丫鬟扶着挪去了厅堂,邹妈妈指挥着丫头们将点心果子换过。
老太太对邹妈妈道:“许山家的,去点两碗葛花解酒汤来备着。”
邹妈妈凑近老太太回:“已经让玉珠去了。”
老太太满意的颔首。
方才扑设停当。这厢一行人已然打帘子进了来。
众人好一翻见礼,安坐下了,老太爷才瞅见了玉娃娃似的蒋萱。因午间多饮了几杯秋鹿白,此刻陶老太爷显然有了酒,眯缝着本不算大的眼睛,定一定神,将三个头的人凑作一处,才击掌笑道:“这是半子么,乍然一看倒没认出来,”老爷子捋了捋胡须接着道:“看你这模样,之前的小字便不大合适了,等等,待老夫再给你想一个。嗯——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便叫皎皎罢。”
这时老太太却笑道:“老太爷左一个右一个小字的,却没给起个大名儿。我与这女娃娃也算投缘,,不然这孩子便随我姓,就叫杜姮罢。既应了‘皎皎’的表字,又是一味好药儿,老太爷说,是不是个四角俱全的好名儿?”
老爷子大笑:“再好不过,再好不过。”
老太太招手唤来正处于打酱油状态的蒋萱。新出炉的杜姮俯首帖耳过去,被老太太携了手,就听老太太对她说:“好孩子,你有名字了。记住了,你姓杜、名姮,字皎皎。往后要唤我作外祖母,要把祖父改口叫外祖父,听懂了么?”蒋萱忙不迭点头。老太太又推了下她后背,指指端坐在太师椅上的大老爷:“这是咱们家老爷,你要唤他作舅父,下手的是太太,往后喊舅母便是。表姐你见过了,这是你表兄,咱们州府最年少的秀才老爷獳。”
众人闻言都笑,顿时厅堂内一团和乐。
“祖母说笑。表妹好。”这位‘中考状元’陶勉身量清瘦,长相端正。蒋萱道了个万福,他也对蒋萱拱了拱手。蒋萱瞧着,明明中二的年纪,一身的气度,倒像个忧国忧民的清流。
陶老太爷已然有些瞌睡了,大老爷人忠厚,忙说:“父亲一路辛苦,自归家后也不得安生,我们先回去,让父亲好好歇歇罢。”他们告辞全去了,陶老太爷真个支持不住,被邹妈妈和丫鬟搀去了里间。才歇下,便有打得山响的呼噜声传出来。老太太面上不由的笑,差了之前的玉瓶姐姐道:“领表姑娘去西厢歇下。”转头对蒋萱道:“姮姐儿也乏了罢,去瞧瞧她们收拾的屋子,还差些什么,同外祖母说,我使人给你添上。晚间来外祖母这用膳。”
蒋萱着实也累了,好生辞过老太太,便去了西厢房。
迎接蒋萱的是那个名叫砚儿的小丫头。“姑娘好。”砚儿规规矩矩的行礼。这时候邹妈妈赶上来,同蒋萱说明:“表姑娘,往后这玉瓶姑娘便拨给你作一等丫鬟。砚儿还小,作个跑腿传话的也使得。余下的丫鬟回头再给姑娘细细挑拣两个好的使。”接着邹妈妈又敲打了两个一翻,便礼数周全的去了。屋内三人瞬间全出了口气,蒋萱暗笑,同玉瓶道:“玉瓶姐姐、砚儿姐姐,你们还未用午膳吧,”她揉眼:“我想睡一下,你们便自去用了再回来也不妨事的。”说着便打着哈欠往里屋去,身后两个丫头面面相觑,玉瓶反应极快,赶忙跟上,替蒋萱打帘子。砚儿来扶蒋萱,三人进了里间。迎面一架圆形座屏,朱漆螺钿的样式,上头用螺钿巧妙的拼凑出各色菊花图案,很是清雅。转过来,入眼便是挂着藕荷色帐子的彩漆雕花鸟纹饰的八步中床;窗下搁着两把玫瑰椅,椅子间的花几上用茶叶沫套盆养着二色西施菊;最里头是净房,有一架多宝阁遮着,便看的不大分明了。还有妆台箱笼杌子鼓凳一干家具摆设,蒋萱也没好细细看分明。
玉瓶侍候蒋萱歇下,低声叮嘱蒋萱:“表姑娘有事唤我,奴婢就在屋里。”
就听帐子里咕哝了句“嗯——”。大底是倦极了,玉瓶再也没听见下文。她只得整整帐子,才与砚儿蹑手蹑脚的先出去了。
蒋萱一觉起来已经是暮色四合,梳洗更衣后她便领着玉瓶去了上房。陶老太爷也醒了,正坐在东梢间与老太太说着旅途见闻。蒋萱上去似模似样的拜见了。被老太太招到身边坐下,一起听陶老太爷侃大山。酉时一到,邹妈妈便上前:“老太太可要摆膳?”
老太太挥手,表示自去。。想起来便问:“可让福顺家的歇两日了。”
“自然。老太太放心。”许山家的恭顺答道。
不消多时,厅上已摆好晚膳,蒋萱虚扶着老太太入了席。
玉瓶执着乌木箸儿准备给蒋萱布菜,低声问:“表姑娘想喝什么粥,今日有牛乳粥和火腿绒煨小米粥,您要哪样?”
蒋萱不答,反而大大方方的问老太太:“外祖母,这两样儿粥我都未曾喝过,您替姮儿拣一样好么。”
陶老太太笑的亲昵:“姮姐儿不若两样都盛它个小半碗,尝一尝哪个合胃口,再让她们给你添。”话音刚落,就听老爷子吩咐丫鬟:“我不啰嗦,捡那火腿什么粥给我来一碗。”
老太太忙去拦阻:“老太爷便不用挑拣了,给您备了菊花粥,放了蜂蜜,最是解酒养胃不过。您便喝这个罢。”
陶老太爷还想争取一下:“我午间不是饮了解酒汤么,便省了那解酒粥罢。”
“您中午那解酒汤几乎没吃一口,除了大老爷仁厚,喝的涓滴不剩。”老太太揭穿道。
老太爷败下阵来:“哎~老太太果然附庸风雅,‘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这粥应时当令,子曰‘不时不食’。还是老太太深谙此道。好好好,给老夫来一大海碗!”
老两口兀自在那打情骂俏,蒋萱这边已然摆上了两个海棠乌金釉的小碗,一碗纯白可爱,一碗黄中有星星点点的红。蒋萱:好饿呦~
索性老两口那边终于都开动了,蒋萱这厢才可以拿起小瓷勺吃起来。玉瓶姐姐相当蕙质兰心,从老太太提点过后,也不请示蒋萱了,每样都携了少许,且边拣菜边介绍:“姑娘,这是食香茄儿。” “这个是茭白鲊,老太太最爱佐粥用的。”
“姑娘喜吃醋笋么?”
“尝尝这个姑娘,老太爷从好友那寻的方子,制出的这酥糟鱼,骨刺入口即化”
……
还有芋子饼、萝卜糕、内馅卷酥、野鸡饼栗子糕……其实晚饭吃的都是些好消化、清淡的汤粥小菜。蒋萱最欣赏那一笼荸荠大小的包子,三鲜的馅儿还有整只的虾仁,一笼十个道叫她吃了七八个。或许,因着两世为人,胃口也要×2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