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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鹌鹑馉饳儿 ...


  •   蒋萱一直很沉默,把整件事反反复复在脑袋里过了好几遍,是她自以为是,是她莽撞,导致今天这种后果,全是他的错。村外有片老松树,只有一片地上没有积着厚厚的松针,来福它们就葬在那里。
      秋风卷起枯黄的落叶,刮进冷冷清清的院子,蒋萱站在篱笆旁怔怔的看着。杨氏这两日也不太寻常,总显得心绪不宁的。险些失去女儿,对她也不无打击,蒋萱很自责,杨氏未尝不怨怼自己。立在明间门里,杨氏看着蒋萱小小的背影,攥着帘布的手松了又紧。
      晚间,杨氏同蒋萱商议:“明日寒露,听说城中有菊花会,萱姐儿可想去瞧瞧?”
      蒋萱知这是杨氏担心她,在心里扇了自己个嘴巴子,勉强打点起精神笑道:“想的,还可以吃那雉羹么?”
      杨氏点头也牵强的笑了,给蒋萱通着头发道:“好,萱姐儿想吃甚都可,这近重阳了,城里菊花会还有许多吃食,明日咱娘俩好好乐一日。。”
      其实杨氏早打点好了,即便蒋萱不答应,她是打算强拖也要把闺女拖去的。好在蒋萱愿意,杨氏心中略松快些。应要早起,母女俩便提前吹了灯,歇下不提。
      天边刚泛起鱼肚白,娘俩已然坐在了李四送菜蔬的骡车上。路边的衰草覆着一层浅浅的白霜,蒋萱拢了拢身上崭新的披风。还有一个月便立冬了,能明显感到风里夹杂的含意,日头出来时还不觉得,这个时辰出门,又空着肚子,便感觉里里外外全是冷的。蒋萱身上的披风,还是杨氏给她裁男装时留下的,正好絮了新棉,不仅暖和,大小也合身。她今日仍是男孩儿装束,也不知杨氏何时给她又缝制了新袄子。一路无话,“沓沓”的蹄声中,他们在太阳出升时进了城,谢过李四,杨氏便领着蒋萱去吃朝食。因李四要在城中卖一日的菜蔬,返程杨氏便先打听了雇驴车的地方。沿途青砖黛瓦的一间间房舍,徐徐染上了金灿灿的朝霞,蒋萱这才感到暖和了许多。上一次答应女儿去秀坊所在的北门大街逛逛,杨氏却也没忘。正好那边有家极有名的馉饳儿,她便领着蒋萱直奔了那食肆。因早盘算过的,杨氏便依着往日去秀坊的近路,领着蒋萱走过去。托李四赶车就是打武宁门进的城,故而不消多时便来到了那家卖馉饳儿的铺子。蒋萱这次不似上回有兴致,老觉得心口有块石头压在上面,闷闷的总想叹气。只是不好服了杨氏的一翻良苦用心,便故作好奇的问:“娘,咱们这要去哪啊?不去吃雉羹么。”
      “咱们去吃馉饳儿。还有许多好吃食哩,咱一样一样尝尝可好。”杨氏垂头虽是笑着,但眉宇间总时不时的蹙起,蒋萱心中默然,但面上却笑了笑:“馉饳儿是甚,好食么?”
      杨氏似乎是回忆了下才道:“馉饳儿外边是面做的皮儿,里头包着各色荤素馅儿,最好的馅子要属鹌鹑的了,还有甚旋切细料馉饳儿、脱荤馉饳儿、油煠馉饳儿、烧馉饳儿。大小同婴孩拳头一般,油炸的用条篾篁穿了来吃;烧馉饳儿用碗盛了,一碗装两个,便是个男子汉,平日里吃个三四碗,也尽够了。”见蒋萱听的认真,心中释然:“嗯,好不好的,还得萱姐儿自家尝尝才晓得,娘说了也不作数。”
      蒋萱点头。听杨氏形容,她脑补出来的却是个麦克风形状的扬州狮子头。直至将那馉饳儿吃在口里,蒋萱才恍然,这就是个串起来吃的生煎嘛。只是馅料特别,杨氏给蒋萱买了一只鹌鹑馅儿的,被油炸过的面皮酥脆,里头是拆下的鹌鹑肉,原本鹌鹑肉质就很细嫩,又细细的剁成了蓉,填在面痞子里,饱满的像个大肉丸子。蒋萱让杨氏咬一口,她才将剩下的吃了。卖馉饳儿的生意兴隆,便有许多买卖人借光。门口就有一家卖面茶的,杨氏给蒋萱买了一碗,点了桂花卤子,面上洒着松仁儿、杏仁儿还有核桃瓤儿,又甜又香,配着咸鲜的馉饳儿刚刚好。
      饭毕,杨氏说要领着蒋萱去秀坊看看,蒋萱见杨氏一早背着的大包袱便猜到了,怕是往后杨氏都要带着她这个拖油瓶去秀坊交活计了吧。蒋萱本没什么雅兴来赏菊,闻言,哪有不遵命的。行了半晌,渐渐地身边越来越热闹,杨氏怕蒋萱牵不住她的手,遂将闺女抱在怀里。蒋萱抿了抿嘴没言语。可是,攀在杨氏肩上看去,她渐渐地感到不太对,周遭往来的不仅商贩越来越多,运送货物的人畜也川流不息。从擦肩而过的人口中出现频率最高的词句,不是“保重”,就是“一帆风顺”。蒋萱皱眉,终于忍不住,便问她娘:“娘,咱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杨氏素来不会欺瞒她,听蒋萱问话,她皱了皱眉才回答:“萱姐儿莫怕,娘头先没同你商议。咱今日不去赏菊会了。早先咱们不是要南下投奔亲戚么,因你夏时才病愈,怕舟车劳顿又不好了,故而便落脚于此。上个月娘又去了信,早前几日得了回信。那边很担忧咱们母女,催咱们快些过去呐。”杨氏小心翼翼的觑了觑女儿的神色,轻轻拍了拍蒋萱的后背以示安慰,接着道:“前日险些……娘便定了主意,择日不如撞日,莫若就今日乘船去罢。”说着脚步不歇。
      蒋萱勉强挤出个笑,诺诺道:“嗯,也好,菊花也没甚好瞧的。娘咱们要乘那种大船么?”蒋萱拧着小身子,遥遥的指了指泊在远处岸边的一艘楼船。杨氏输了口气,便与蒋萱解释起来:“咱们不乘那船……”
      杨氏还在说着,蒋萱却没听进耳朵里。她娘突然决定要南下,说的那些漏洞百出的解释,别说蒋萱一个换了瓤子的不信,怕是真正六七岁的娃娃,也要怀疑几分的。这样仓促的决定,一干熟人连个招呼也不打,好像坑蒙拐骗的人是她们。蒋萱默默地垂下头,还是那些歹人吓着杨氏了吧。毕竟主谋逍遥法外,实在是一枚不定时炸弹,何况敌在暗我在明,杨氏惶惶不安也无可厚非。这样的下场是谁造成的?她心情更沉重了。
      彭城此地因漕运儿水路通达,杨氏打听了南下的客船,正要去渡口,无意间眼睛一扫,就见几个大汉正拨开熙熙攘攘的人流,向她们这个方向冲来,这些人也不言语呼喝,若不是推搡间撞到了路人,大底可以算是训练有素无声无息了。杨氏的脸色霎时变得金纸一般,额头上滚下一滴冷汗。她加快的脚步惊醒了心情低落的蒋萱,蒋萱刚要问,就被杨氏背在了身后,杨氏急急的说:“萱姐儿乖,莫要言语,有歹人在后头,要搂紧娘的脖子,切莫松手。”说着越发急促了脚步。蒋萱抿唇回头看了眼,果见人群被推搡的叫骂起来。她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去,老老实实的配合杨氏,时不时的扭头看看,然后提醒杨氏。她们左弯右绕,穿街走巷尽往僻静的地方钻。很快蒋萱便皱起眉头,她能明显的感到杨氏已经体力不支,喘息越发急促,只凭借着毅力硬撑着。看看后头早已不见的人影,咬了下嘴唇道:“娘,歇歇罢,后头无人了。”
      杨氏大喘着回头,果不见半个人影,刚要松口气,就听隔着街角有两人在对话:“人呐?”
      “方才还在这边。”
      “快散开去寻,可莫要失手,让人给跑了。”
      此起彼伏的几声应诺,唬的杨氏咬紧了牙关屏气凝神,待脚步全散开,杨氏才感大大的喘出一口气,躲在一间废弃的柴房边,杨氏渐渐地松开了揽着蒋萱的手,回身蹲下解开蒋萱的披风,把背着的大包袱裹上,乍一看真像蒋萱蜷缩起来的样子。蒋萱顿时了然。杨氏立起,将假扮的蒋萱固定在身前。这才又蹲下,紧攥了女儿的小手,从未有的严肃道:“萱姐儿,这边他们之前搜过,定然不会再来,娘去引开他们,你躲在这柴房里,一步也莫要动,等娘回来寻你。可记住了。”
      蒋萱的瞳仁顿时变得黝黑,也不言语,只郑重的点了下头。
      此时不是依依不舍的时候,杨氏看着蒋萱推开柴房的门进去,她在外帮着掩好,杨氏闭了闭眼,冲出了这条巷子。不多时远处传来喊叫声:“人在那边,快!”
      狭小的破柴房内,从顶棚泻下几束天光,光束下一个高挑的女子正死死捂住蒋萱的嘴,蒋萱被她擒着,也不徒劳的挣扎,只一对儿水汪汪的桃花眼,不可置信的瞪着对面的人影。人影藏匿在阴暗中,别的蒋萱都没看清,只对上一双黑沉沉的眼睛,无端端的便让她背脊生韩。
      就听身后束缚着她的女子低着声音道:“主子?”大底是询问那人影的示下,并没有多余的言语。
      一只不大的手暴露在了洒下的光束里,蒋萱惊愕的发现,拥有那双眸子的竟然是个孩童!不等她反应,就见那只手比了个手势,好像是……蒋萱瞳孔骤缩,还没挣扎,便被敲昏了过去……
      柴房内,男童解下自己与蒋萱十分相似的披风,丢给高挑女子:“引他们去渡口。”
      “是。”女子单膝跪地应诺。
      高挑女子用汗巾子将蒋萱负在背后,披风上的兜帽隐藏了蒋萱的头脸。这时忽然阴云密布,原本高悬的日头,骤然隐退,竟淅淅沥沥的飘起雨来。女子故意引起追捕之人的注意,双方皆不动声色。她背着蒋萱速度丝毫不减,将三四个人引到渡口。过桥时因突如其来的雨,一时,桥面上车马拥堵、人头攒动。眼见着追兵逼近。女人一个拧腰,越上桥栏,见机纵身跳下,落在一艘货船上。女人连同一个功夫高强的汉子,前后落在船上,皆无声无息。二人近身对了一掌,女子阳败,想越道另一艘客船上,岂料那高手紧随其后,女人被迫在围栏上短兵相接,哪知,行船虽是一马平川,但这会儿风雨渐渐急促起来,一阵大风略过,船身摇晃,也不知怎的,蒋萱便一下子从女子身上跌落。虽有货箱遮掩,却哪能瞒过习武人的眼力,那人心知有诈,厝身便要撤去。这下子女人没了拖累,施展开拳脚,将那人追打的连连后退,二人缠斗不休,早踏着船只越上岸去……
      流水载着客船不疾不徐,渐渐行的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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