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绛唇》宸宇

15、佛手糕千眼鱼

　　午间起来，杨氏便要着手做月饼。去买了半斤脂油，拿它和在面中，好使月饼起酥皮。再一个，切成细细的丁子，掺进馅儿里，热力一烘，味道就更加甜香腴润了。蒋萱在边上观摩了一会子，实在不得要领，转而去问她娘：“娘，前日咱定下的柳条提盒，不知编好了么？我去瞧瞧罢。”
　　杨氏手里揉着面，抿了抿唇才笑着点头，并叮嘱：“去屋中取三十个钱，若已编好，便予了三娘子罢。”
　　蒋萱应诺，自去了内屋。
　　三娘子家离虎子家不远。她们当家的往年外出时坠了马，如今虽不良于行，但却是远近闻名的柳编高手。三娘子也是个巧手的，跟着丈夫学了一招半式，平日里编些个篮子、簸箕、笸箩之类的小物件，也颇得村中妇人喜爱。
　　“三婶婶，我家的提盒编好了么？”蒋萱见院门大敞着，站在门外提高了嗓子唤道。
　　“哎哎哎，来哩！”只一吸的功夫，自内院里风风火火出来个矮墩墩的妇人，正是三娘子。见是蒋萱独个儿来的，不由的笑的越发喜庆了三分，上来便携了蒋萱的小手，边往耳房去边道：“正叨念你怎的还未来哩。一早便编好了，瞧瞧，合不合心意。”
　　但见柳条大箱子上，齐齐整整码着四个扁圆的提盒。蒋萱上前细看，果然提梁是用特意寻的那些有树瘤的枝子，打磨圆润了，这样看起来不显得粗笨，反倒有几分乡野意趣。她揭开盖子摸了圈内里，才满意的笑道：“三婶婶手真巧，这正是我心中所想的。娘正等着使嘞，见了定然欢喜。”
　　事先便说好的三十文钱，蒋萱一手交钱、一手取货，把盒盖拿绳子固定牢了，一只胳膊上套俩，欢欢喜喜的便往家去了。站在门前，因两个手都占着，蒋萱只得拿脚丫子抵开了虚掩着的门扇。
　　“娘，提盒家来哩。”蒋萱还不及掩上门，以为她娘在灶间揉面呢，哪知，她娘正坐在当院利索的拾掇着什么。蒋萱抽了抽鼻子：是鱼诶。
　　杨氏见闺女瞅着她杀鱼，不等蒋萱问便含笑道：“虎子去舅家送节礼，你何婶婶惦着咱，说旁的都是寻常，只吃着这些炸出来的杂鱼还算时鲜，便给咱家分了这许多，还送了咱们一篓子新下的芋子。娘方才捡了几个细小的，已然收拾干净了，现下蒸在锅上。等等，片刻就好，回头给你沾粘洋糖吃。”
　　蒋萱听杨氏说的，自是心花怒放：芋艿粘白糖，那可是她前世的最爱耶。
　　来福这个见肉忘义的叛徒，敷衍了事的欢迎了下，就又忙不迭的接着围着杨氏转去了。蒋萱这边先进屋放好提盒，忙忙的出了来，也加入了小来福的队伍。蒋萱蹲在杨氏身边，就见满盆的杂鱼大小不一，，最大的仅有一掌大，小的不过寸来长。蒋萱挽袖子洗干净手，跟着杨氏学杀鱼。翻检翻检，这还真不愧是一盆杂鱼呐！诶，里头混进只泥鳅也还罢了，瞧瞧，这是什么，一只小螃蟹诶。蒋萱把那瓶盖大的螃蟹，捏了出来，想逗小来福玩。来福见主人终于肯分给它些什么，屁颠屁颠的就过了来。蒋萱撒开手指头，别看小螃蟹个头不大，时速还挺快，“嗖嗖嗖”眼见着就要跑去鸡圈那边了。小来福哪见过这样的活物，追上去就想咬，但慑于举在眼前的两把小号钳子，还是本能的退缩了。但对方不仅蛮横，还总要突围。小来福急了，冲着小螃蟹转着圈的叫。蒋萱乐的哈哈大笑。最后把小螃蟹赏给了鸡和鹅。并表扬了一翻小来福，给了它一快吃剩下的猪腿骨，作为奖赏。
　　“我来弄这个。娘你去接着做月饼罢。”因给小鱼开膛，使的是剪子，杨氏便丢开手，用紫苏叶子洗干净手，进灶间继续做月饼去了。
　　杂鱼里有蒋萱认得的，比如这细细长长的应该叫“参条鱼”，这鱼用盐码上晒成鱼竿，拿油炸酥脆了，是不错的佐酒小菜。这种长的很像热带鱼‘清道夫’的小鱼，蒋萱就不知道叫什么了。“扑棱”一下，溅到蒋萱脸上几滴水，哪个生命力这么强？蒋萱拿胳膊蹭掉脸上的水，低头一看，哦，这个她也认得的，看那标志性的尖刺，可不是黄颡鱼么。这鱼最好吃了，浑身都是蒜瓣肉，蒋萱眼睛一亮，有了，不如今晚就吃‘贴饽饽熬小鱼’吧！越琢磨越可行，佐料都是现成的，蒋萱加快了手上的速度，不消多时，便收拾好了杂鱼。杨氏也很利索，已然着手开始包月饼了，灶间地方有限，蒋萱申请了临时征用，把她娘挤去了屋里。将杂鱼一一裹了面粉，用油略煎黄，然后蒋萱请出家中最大的一口锅。其实，再没有比今日烧这道菜更天时地利的了，因为正好剩下一点子大油，用它来吊锅再好不过。动物油在锅中渐渐融化，随之香气也紧接着散开。不看蒋萱脚底下踩着的小凳子，大厨的范儿还是挺足的。依次下入葱姜蒜干红椒，煸香后倒入杂鱼，倒入水和酒，这回蒋萱不用秋油调味，特意开了豆瓣酱的坛子，舀了两大勺，也不需要太多的调味料，就让它文火“咕嘟”一下午，等鱼汤熬到不用勾芡都起了浆，那才叫好呢。请杨氏‘友情客串’帮她把面给和了，掺些新打的玉米面儿，待会子贴在锅里，烤的一面起了‘嘎’，那才叫香呢……蒋萱不禁咽了口口水。
　　整颗的香菜洗干净，不用切，出锅前往锅里一丢，被热气呵倒，香菜味儿就会更浓一些。她是不敢贴饽饽的，只得央来杨氏帮忙。蒋萱比手画脚教给了杨氏，她娘果然是面食大师，很快就能得心应手。晚间，杨氏的月饼新鲜出炉了，她们娘俩强强联手创造的“贴饽饽熬小鱼”也端上了桌。蒋萱给她娘盛了条黄颡鱼，这鱼虽不大，但好处却也在此，更容易入味么，但蒋萱的鱼绝对不愁不入味，黄颡鱼一身的蒜瓣肉，只有一根主刺，她给杨氏盛入碗里时，蒜瓣肉几乎脱离主刺全落在了碗里。蒋萱吐吐舌头，卖相差了些，不过味道肯定不差的。
　　“娘，尝尝如何？”蒋萱眼睛亮闪闪的等着杨氏批语。
　　杨氏用勺子舀了快剥落的鱼肉，闻着便很引人食欲，勺子送入口中，，杨氏不及咽下，便连连点头。蒋萱这才开动，先挟了一瓣儿蒜在口中，蒋萱吃家里烧的鱼，最喜欢拣里头绵软的蒜瓣，既没有了蒜头的冲尽，又饱饱的吸足了鱼汤里的鲜味。嗯——不过穿插着吃两瓣也就罢了，蒋萱主攻的还是鱼呐。小来福也被香味馋的坐在地上一眼不眨的巴巴的将你望着，蒋萱实在受不了，仔细的挑拣了几块好鱼肉，又掺和了一块玉米面饼子，播到它的食盆里，就见她家的胖墩儿，一个猛子扎进去，连头也没抬。蒋萱笑眯眯的转回去，继续清清静静的享受她的美味。
　　晚间，杨氏裁了红纸扑在柳条提盒里，将自制的月饼分一分，码放齐整了，盖子一盖，得，立刻从小作坊提升成私人订制，蒋萱咂舌。月饼这玩意前世的蒋萱就不怎么欣赏，不过身为节日标志，走礼时没了它还真不像话。
　　“这个是虎子家的，这个对面吴家的，还有周家那边的，还有，萱姐儿莫噘嘴，自然也有你赵婶婶的一份。”杨氏无奈的笑，点了点蒋萱嘟着的小嘴。蒋萱才不是那小肚鸡肠的，只是作怪逗她娘笑笑罢了。
　　“只是简薄些，……”杨氏蹙眉。
　　蒋萱转转眼珠儿，一击掌：“有了！”蒋萱喜滋滋的问杨氏：“咱家还有没有赤豆？”
　　这个杨氏自然比蒋萱清楚，不假思索的便答：“还有，萱姐儿要作甚？”
　　蒋萱不住的垫脚，有些跃跃欲试：“先把那赤豆泡上，娘，明日给我发盆面，咱又有个应时当令的好吃食嘞。”
　　果然，蒋萱早起便熬煮上了红豆沙，放了两大勺的白糖，她先尝尝甜度：嗯，‘蒸咸煮淡’，想来甜齁也当如是。话说昨晚蒋萱见她娘发愁，忽然想起，前世她奶奶经常给蒸些豆沙馅儿的小兔子、小刺猬什么的来哄她。兔子，可不应时当令么。杨氏已然发好了面，这时正在分面剂子，晓得了闺女的主意，杨氏也觉得好。现在管有馅儿的都叫馒头，所以蒋萱对她娘说要做赤豆馅儿的馒头，杨氏就很好理解了。趁杨氏包馒头，蒋萱在花椒里挑拣出种子，待会儿好当兔子眼睛。她这边挑拣好了一碟子‘眼睛’。洗干净了手，再揭开帘子一瞧，呵！面案子上已然齐齐整整排好了个馒头方阵。蒋萱推杨氏出去歇着，接下来就是见证兔子下凡的时刻啦。先把馒头整出个大致的形状，然后，一剪子——‘独角兽’；再一剪子——俩兔耳朵就出来了，微调一下耳朵。屁股上用剪子尖儿来一下，嗯，尾巴很短小精悍么。安上眼睛，用剪子戳个三瓣嘴，再调整调整，蒋萱仔细的欣赏欣赏，鼓掌，试验品成功！如法炮制了一堆兔子，馒头方阵被便成了兔子军团啦。
　　最激动人心的时刻终于到来，第一锅兔子们即将闪亮登场，揭开锅盖子，蒸汽缭绕中，蒋萱眯眼一瞧，哎哟，还真有那么点子玉兔下凡的意思嘞。用小碟子和筷子，蒋萱把这一屉子兔子都给请了出来，蒸上另一锅，她邀功似的拿盘子捧了一只去给杨氏。看她娘惊奇的睁圆了眼的样子，蒋萱笑的那叫一个小人得志。
　　因为临时起意，蒋萱又特意去三娘子那买了几个普通提篮。顺便去采了芦苇叶子回家，用水抄过，用剪子剪成圆，给每个兔子底下都垫上，既干净又好看，绕着篮子摆了一圈，中间放上一枝鸡冠花，连蒋萱自己都要醉了有没有。趁着食物都新鲜，蒋萱娘俩兵分两路去送中秋节礼，近的自然是蒋萱去，吴家早给她们家走过礼的，这回吴家大哥也在，蒋萱便没多留。回家提了另俩提盒去了赵氏那，赵氏见了蒋萱手里的提盒，好似早等着的，忙忙让顺儿接下，把蒋萱让到屋子里道：“正要去你家，怎恁巧，萱姐儿你先来哩。”赵氏笑的虚伪，蒋萱自不在意。
　　也假假的笑道：“平日里多亏婶婶照拂，昨日何婶婶予了我们许多河鲜，娘正巧今日做好了月饼，也给那边送一份去。听说崔家老祖母喜甜，娘便先去了。本来是要同我一起来婶婶家的，我就说了，我独个儿来就行，婶婶与我家又不是外处，婶婶说是不是这道理。”蒋萱怕赵氏收了礼还挑理，先拿话堵了她的嘴。果然，赵氏的面色僵了僵，直到把蒋萱送出来的时候，还像玻尿酸打多了一样。才回了家，杨氏也回了来，母女俩正愁周家的节礼怎么送时，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