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魂阵》云水水

2、002毒

　　陈闲云接住瓷枕，忽然摆正了脸：“你是怎么想的呢，是不是怀疑里面是一幅藏宝图？”
　　事情总有先例，不然他也不敢这么说，谁是作俑者已不可考，可是拿人皮绘宝图的事情江湖上层出不穷。也许都觉得这样最安全，也许只是单纯的恶趣味，不管怎样，这被绘了图的人一定很惨，无论是活着还是死了，到底是被人扒皮的命。
　　乌珠自鼻子里喷一个冷笑：“我看是幅春宫！”陈闲云听得双眼大亮，乌珠马上浇一盆冷水，“你真是长了满脑袋的蛆吧，你瞧见过有人拿硝过的皮做宝图的么，做鞋子还差不多，更何况若是宝图，她们肯轻易露出来给你？这般藏头露尾，分明别有居心，我看这不过是钓咱们上钩的饵。”
　　别的他都没听进去，满耳朵里只听见她说“咱们”这两个字，由不得心热起来，没骨头的捱上去，抓住她的手，握牢在掌心：“管他有什么目的，大不了不做就是！”
　　“不做你养我！”她瞪他，这乌溜溜的大眼睛，瞪起人来也是情意脉脉，一时陈闲云更筋酥骨软，没口子应承：“我养你，我养你！”
　　乌珠没好气，翻白眼儿，就手摔他一下子，她是拿捏着分寸，重，还不至太重伤了他，他就拿腔做调的穷叫起来，更往她身上靠。
　　她是真没耐心烦，胸口忽然涌来一股凶恶，抬手给他一个耳刮子。——啪——两人都呆了呆。乌珠随势身子矮下去，叹气：“我身子不爽快你不晓得，为什么这般厮磨！”
　　陈闲云满腔的委屈就不能发作，好一阵子才说：“我也知对你不住……”
　　她猛地握住她的嘴：“别说！”这一刹那沾在唇上的凉，这样可喜这样让他珍惜，然而不及回味，她马上知觉了自己的莽撞收回了手，转开话道，“你只晓得我身子不爽快，却又知为甚不爽快么？”
　　他也自觉这其中怪异处。七八年两人咫尺天涯，虽不敢明目张胆的要好给人看，人人也都知道他们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关系。这样的亲密，她身子有个不好，他还能不知觉么。然而这七八年间，只知她得过一回伤寒，就那样，还不是上上下下忙乱着，外表上一点看不出来是病了。这时候她这般的萎顿，脸惨青青的，病容隐现，果然不一般。
　　“是什么缘故？”他不由发起急来。
　　“你就会做这事后诸葛亮。”她幽怨地吐一口气，忽咬牙切齿，“是毒。”
　　“毒，”他攒紧双眉，“你不是百毒不侵么？”
　　乌珠冷笑：“那不过是讲的好听，你瞧，我这不是被毒倒了么！”
　　他心下悸痛，不能再发乎情止乎礼了，猛地拢住她肩膀：“要我看看。”说着凑上去要嗅她嘴里的气味。如果是毒，她呼吸里自该有线索，更何况这毒是不一般的。
　　她吓得失手把他一推，推得他四仰八叉跌在地上，他倒是皮糟肉厚不怕疼，爬起来掸掸袍子就跟没事人一样，还要凑上来。她忙摆手，不许他靠近，一壁抚额道：“你说说就不像样子，本来孤男寡女就有瓜田李下之嫌，你还要这样，成心使我在此不能立足么，外面传的多么难听话，你不是不知道，你还嫌这话不够力道杀人是吧？”
　　他张口结舌，半晌，垂了双肩，是抱屈的，小声嘟囔：“我不过是担心你！”
　　“我自也知道！”她支腮想了想，忽招手叫他过去，陈闲云便如得了圣旨般一喜，她马上板住脸道，“规矩着，不许动手动脚。”
　　他是颇失落的表情，她已揪过他的耳朵，唧唧述说，末后就手在他肩上一推，直推得他踉踉跄跄挨到了窗边上，她复展颜一笑：“可晓得了？去吧！”
　　“那你……”
　　“你放心，这点儿毒，死不了人！”
　　得了这句保证，他才依依不舍跃出窗子去，陡留一线怅怅的余香与余温。

　　哪怕身子这般不舒爽，乌珠也不愿自己这种种怯懦样子给人瞧去，不到晌午便强挣起身，又实在连穿衣裳的力气都没有，才叫包子帮忙料理。
　　她一个弱女子在这里开一间客栈，说半点手段也无那也不能。然她在此举目无亲，又是无依无靠，人偏又生得美，引得一班浮浪子蠢蠢欲动，借着吃吃喝喝的名头来调戏她。她是没根底的外来户，尽管用强硬手段打伤过几个，偏他们还不死心。她拼着声名受损把他们这种种不端行径说出去，镇民们更不信她，皆认定是她狐媚是勾引人。
　　她渐渐就冷了心肠，按着镇上这些愚民的猜想，往妖邪一路上靠，渐渐攀上陈闲云，众人更像得了把柄似地把她看的轻。
　　而这个浮滑无比的少年，倒着实有对她上心。她当初与他要好，也不过是看他家底厚，是这般若镇上数一数二的大乡绅，祖上是做官的，到而今虽大不如前，三代以来再未有一人得过功名，生意却做得风声水起，家财是厚的。她靠上他，那些浮浪子自然也就不敢轻举妄动了。再有，他也实在生得好，因为生得好，所有种种的坏处也都是可原谅的，所有的动手动脚也都是可忍受的了，至少比那些猪头猪脑的，他文雅斯文的多。她也就不算太委曲求全了。
　　然她算到这方方面面，却没算到他对她这样上心，竟改弦更张，此后渐渐收了性子，再不轻与那班狐朋狗友们花天酒地，竟一心一计要同她好。甚至说要娶她。她是给吓个够呛，幸是他老太太为此寻死觅活，说“你要敢娶那狐媚子入陈家门，我立时撞死在你面前！”这事才算作罢。
　　她是放了心，又实在觉得对他不住，因着他此后便和他老太太对干起来，说除乌珠外再不肯娶别个女子，为此绝食了五日。老太太疼儿子，哪里还敢强他，倒与他达成协议，各自退一步，老太太不再着人给他说亲，他也不许娶乌珠进陈家门。
　　就因为这，教她良心上真过不去，狠狠心，在十锦箱里搜拣出本武功秘籍给他练。就算还他这人情吧。她是料着他不能练得成，一来他年纪大了，筋骨已成长，这便不好练武了；再者，这秘籍虽在江湖上大名鼎鼎，人人恨不能据为己有，但听闻练成这套武功的，几百年来只得两人。除非陈闲云是武学奇葩，悟性过人，不然完全不能练得成。
　　哪想他真是奇葩，竟真教他给练成了。她也不知他是如何练的，但为了少惹麻烦起见，她还是细意叮嘱：“别轻易让人知你练得这一门功夫！”
　　“却是为何，你不开心么？”他见她满脸难言的苦处，一咬牙道，“不然我废了这功夫……”
　　“你别犯傻！”她是简直给他气死，人家练武练几十年难有所成，他倒好，竟说要废了，废是好废，然筋脉伤后，再要练武几乎是不可能了。那种先得到再失去，由强大变弱小的痛苦，不是一般人能够想象，她狠瞪他，“这话以后快不要说起！”
　　他涎脸要抱她，却给她躲开了，再要造次又不敢，只抓耳挠腮地：“我是为着你不开心。”
　　“哪个不开心。”她幽幽叹气，“你别多心，我不开心是为着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