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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一回 ...

  •   一、
      雨下得很不是时候,江晚照才上了车,要赶下一个场子。
      天昏黄的怕人,不远处几家店子屋搪下高挑的灯笼,鬼气森森地晃在风里,隔着一层绛红的朱锦纱,雨都打不灭。这雨实在惊怖,击在车身上,恍似枪林弹雨,江晚照心里由不得惊惶,这让他想起前日晚上在朱府的那场骚动。
      这时候其实不过午后,却比黄昏更幽魅,街上行人都走光了,却有一抹纤瘦窈窕的影子,隔着层层雨雾,远远站在鬼红灯笼下,朝着他们招手。
      雨下得愈急,在车窗玻璃上扩散出一圈圈水晕,那影子落在眼底模糊得似将化的蜡,只看到湖青的锦缎旗袍,上面枝蔓纠缠的大朵绯红虞美人。
      “少爷,”司机也注意到了这个诡异的女人,偏头向江晚照求证,“那位太太,似乎是叫咱们?”
      江晚照烦燥的要命,掏出怀表看了看,下午两点钟,还有一小时可供他挥霍。他估算了一下距离,从此地到佳禾楼的戏园子,快的话不过一刻钟,总赶得及。便吩咐司机道:“过去瞧瞧吧。”
      那是一家甜品店,江晚照才摇下车窗,软而甜的香气便扑面而来,他最是讨厌这种新巧零食,连带的对红灯笼下的女人没了好感。这女人姿色姝丽,乌黑卷发下一张白到透明的脸,并不曾上妆,只唇上些微的胭脂,已将她晕染的艳色无双。
      他眼里有一抹惊奇,压抑住了,只问她:“有事么——我与小姐似乎并不相识!”
      “我认得你,”女人拿帕子擦唇边并不存在的汗,向前挪了一步,“江瓷晚的江老板。”女人是个自来熟,没有时下女子那种假意的羞涩,回头向店子里面喊了一声“阿梅”,又望向车窗内的江晚照道:“我知道江老板是去佳禾楼的,能不能载咱们一道去,这么大的雨……”
      她并不往下说,只抬头望一望乌云满布的天色,满目踌躇地望了江晚照。江晚照实在没得时间耽搁,连迟疑的时间都省了,微点头道:“既然同路,那便上来吧!”
      “多谢!”
      那名唤阿梅的丫头自店里跑出来,老实憨厚的一张脸,细棉布的衫子青布裤,被那一柄鹅黄的伞衬得有了几分春色。
      她撑开伞,扶女人上了车,伞只顾给女人挡雨,虽女人身纤体瘦,她也并不胖,然这伞毕竟遮不住两个人,她身上被雨打得透湿了,却一路说着“太太小心”。
      二、
      江晚照挑着帘子就着细缝向外瞧了一眼,楼里早坐满了人,烟味甜品味混和着各种汗味。大堂里的人并不讲究这些,多是没有身份的,辛苦赚得几个钱,省上两三个月才看上这一出戏,难能可贵得很,实在没那讲究的必要。
      江晚照受不了这腌臜气味,极快得放了窗帘子,对坐在妆镜前不安的程无咎道:“第一次上台总是难免紧张,以后也便好了。”
      “师父,”程无咎还有些扭捏,拿着碳笔描那已极纤细工整的眉,“来了很多人么?”
      “人多才好,”江晚照拍拍他的肩,望着镜中他那张因上了戏妆愈发秀丽的比女人更甚的脸,“待你打出了名头,出科后哪里去不得!”
      “不不不……”程无咎被这话烫得心内惶恐的不安,急切地表名立场,“无论无咎将来如何,是一定不会离开江瓷晚的!”
      江晚照只是笑,没有说话,这个少年对他施予的那点儿微不足道的恩情总是时时挂怀,以至于什么事都不肯违逆,比如让他学戏,比如让他唱小旦。
      他本不想左右他的人生,开始也只是试探地问他想不想学戏,他知道这个职业在某些人眼里的轻鄙,然总是个为生的手段。更何况,少年样子太清秀了,嗓子也极为清郎,是个唱戏的好苗子。他也是无意中听他唱了两句,方动了这个心思。他想少年也许会拒绝,然他只是微一迟疑后坚定地答道:“江先生让我学,我便学!”
      程无咎还在紧张,江晚照还待安慰他两句,不想管戏班杂物的李叔进来拉了拉他的衣角。他又拍了拍程无咎的肩,嘱他不要紧张,便随李叔出了这特意给程无咎安排的小屋,进了后台。
      李叔不善言词,向后台门口呶一呶嘴,为难道:“有一位苏太太,非要见您不可,我,我也无法……”
      他话未完,而他所说的那位苏太太已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正理妆换装的男优伶们被惊了,有人甚为可笑地抓着衣服按在胸口,怕被这美艳妖娆的苏太太吃了冰淇淋。
      这位苏太太却是极为镇定的,风姿万千地走到江晚照身前,与他拉一拉手道:“今天多谢江老板载我一程,戏散后还请赏脸与我一起晚饭!”
      江晚照作难,并非因为这女人的唐突,这种唐突他见多了,特别是他正当红的时节,几乎每日都有数十个贵太太名女人的邀约,大多都被他谢绝了,却是有几个身份极特殊的,他也只能免为其难地应酬。
      但他实在讨厌这种交际,虽然这个美丽的女人看他的眼神并不象那些女人深藏着情欲,她一路在车上也安静的没有一句话,甚至并不曾多看他一眼,他对她的这种作风是心存好感的,然即使如此,他也实在没有理由接受她的晚饭邀请。
      正想拒绝,李叔突将他拉到一边道:“班主,还是去吧,这位,咱得罪不起——也不过是一顿饭罢了。”见他皱眉,李叔进一步解释道,“这一位,是苏大帅新纳的姨太太,正得宠,万万得罪不得!”
      三、
      江晚照毕竟不是个中高手,不会应付女人,所以这顿饭彼此都吃得格外寡淡,咀嚼声似要压下呼吸声,实在没有话说。
      苏太太高挑着细细的眉毛,弯度刚刚好,是时下女子难企及的秀丽。她话不多,面含微笑,只是酒劝得格外殷勤,殷勤的不像个女人。
      女人都不善饮,她实在是个例外。
      江晚照已喝得眼睛泛了红,对面苏太太依旧一张白嫩的脸,没有半丝泛红的迹象。
      看到她再次对他遥举酒杯,他不得不叹服地道:“苏太太真是好酒量,江某却是不能喝了!”
      “别叫我苏太太,”她借着那并不存在的醉意撒娇地,“叫我文瓷!”
      “文瓷!”江晚照一惊,酒都醒了三分,指一抖就碰倒了酒杯,也幸好那酒已被他喝掉,他不动声色地:“苏太太原来姓文。”
      “我并不姓文呀,”苏太太双目含笑地,一口将满杯的酒喝个精光,这酒喝得太急,以至于咳得她死去活来,眼泪都出来了。她拿帕子捂着唇,缓了口气道:“我姓范,范文瓷,倒是有位故人姓文。”
      这酒再喝便要进退无据,同时亦要掩饰自己失态的尴尬,江晚照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江某还有事,苏太太……”
      “说了不要叫我苏太太,”苏太太假意的愤怒,扶着桌子站起来,“那,我送江老板回去。”
      “不,不,不,那太麻烦了,我有车,苏——”他实在叫不出口“文瓷”两字,只得省去了这个称呼,“你是知道的!”
      “如此,能不能麻烦江老板送我回去!”
      送完苏太太回到家已是晚上八点钟,江晚照头重脚轻,晚饭喝的酒在胃里挣扎,逼得他走不稳路,同时头脑一阵比一阵昏沉。他进了公寓,扶着墙到了自己家门前,门半掩着,并没有锁。
      进了门,他刚伸手欲开灯,不想一个黑影冲过来,急切地将他一搂,绵软地喊了声“师父”。
      他手已摸到了电灯开关,使力一捺,一时间屋内大放光明。抱着他的少年肢体纤细,一张秀美至极的脸,浓深的茶色眼瞳,媚意横生。
      他扳开他搂着他腰的手,揉了揉头:“无咎,不要胡闹,为什么不开灯呢?”
      这间洋式公寓是他正当红时买的,那时候他不把这城市看作是家,这里没有亲人,甚至连朋友都没有,只是一群或利用他赚钱,或对他图谋不轨的人。他极欲找个归宿,找个地方收容自己,所以就买了这间公寓。
      然他极少来住,大部分时间都住在戏班里,只在心情极坏时才会来。后来收了程无咎,便将这个所在借他住,他知他有洁癖又不擅交际,这正是个绝佳的避难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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