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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14结百年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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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珠听得一怔,她是没想到这妖怪肯下这样大本钱!
以心魔起誓,一旦有违,极有可能会使它走火入魔,身死道消。
它既肯如此,倒省她许多唇舌和计谋,自然放心,听凭它发完了誓,才解去阵法,把它与尸带出去。到屋内把烛台重放回桌上,妖怪当然也没打算在此久留,得着了尸,如了愿,它正要找个隐秘处施法呢,耽误不得,不然它也不肯轻易发这心魔誓。
奈何它才拧身要从窗子纵去,却吃乌珠一拦:“等等!”
它不由蹙眉:“你还要怎样?”
乌珠狠狠地盯它一眼:“到底何时才肯归还陈闲云,还请定个准日子,也免我悬念!”
它没恼,对着满窗月色,倒笑一笑:“看不出来你对他情深如此!”乌珠哼一声沉了脸不响,它又道,“最多十日,到时你自可去陈家打听。”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乌珠也实在没了再拦住它的由头,只能眼睁睁看他带着尸翩然离去。外面夜深如海,他们便如海上两道芳素的月光,渐淡至无,终于自眼底消失了。那也许是海的黎明,在她不过是打过去一个暗潮汹涌。
这一刻,强撑着她的一股力量像是瞬间被抽光了,她要勉力扶住窗棂才没有摔倒。这几百年来,她从不曾这样软弱过,甚至她其实根本也不知道软弱是个什么东西,现在真切的尝到了它的滋味,那滋味,真不好过。
她摇摇晃晃地走回床边,缓缓坐下去,对着桌上一盏孤灯直坐到天亮。
这当然不是意志消沉的时候,天也容不得她消沉,天光才一透亮,她立时摄衣而起,敲开管事的门,吩咐他派个得力又有眼色的人去陈家看着:“但有陈家公子消息便来报我!”又特意强调,“莫让陈家人瞧破了才好,你晓得他家老太太不喜欢我。”
管事完全摸不着头脑,只低眉顺眼说是:“姑娘放心,我这便派人去,必把这事办的妥当。”
那一整日乌珠食不下咽,只呆坐着等消息。到傍晚时候派去的人回来报说,陈家公子失踪了:“像是昨晚上失踪的,却是早上服侍的人才发现,陈家整个都乱套了,简直忙个瞎,老太太还一力瞒着,不许一个人在外面多嘴嚼舌头,我是好不容易得来的这个消息!”
最面那句分明是为了讨赏。乌珠现在可没心思计较这些小细节,打发他几钱银子,接着要他去打探。
这事也着实透着几分怪异——
陈闲云失踪的事她自然知道,那妖怪既说是十日后归还陈闲云,那定然一时半会不会放他回家。但她鬼迷心窍抱着一种万一的奢望,忍不住派人去探看。陈闲云失踪,陈家乱套她也是能想见的,她只是没想到陈老太太会这样沉得住气,她原本以为陈老太太会找她来兴师问罪,毕竟在世人眼里,她是陈闲云的相好,陈闲云失踪一定和她脱不了干系,人心有多恶毒,怕此时一定是猜想因陈老太太不许她进陈家门,或者就是她与陈闲云两人商量好了私奔也出走了呢。
她自己这一番胡思乱想,除了让自己生气,自然对事情完全没有助益,但是忍不住,不能自抑,心像不是自己的,念头像不是自己的,只能任由它转啊转啊转。
而时光有如沧海,渡之不尽,却又似一声轻叹,不经心,就过去了。乌珠回神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已关在屋里头呆坐了两日,不吃不喝不睡,像要坐化了。
但她眼睛还看得见,看到包子哭肿的眼睛,耳朵还听得见,听见包子焦声哭嚷。都是劝她的话:“小姐,这是怎么说的,好歹吃点东西,不兴这样作贱自己,有什么了不得的事!”
她从来不会劝人,完全抓不住重点,听得烦的时候,乌珠就意思的吃点茶:“我没病,真的,就是心里慌得很,吃了也是吐,吃些热茶好了,这倒可以。”
果然她示范给包子看,强塞下去一个包子,过不两刻就大吐起来。
这样几次三番,包子也死了心,却还要去给她请大夫看看:“有病不看怎么行,要出大事的!”
“放心,我还舍不得死呢!”到最后反是乌珠去安慰包子,“你若真担心我,就多帮我看着点生意,近几天我都没什么精力管这些。”
包子自然无不一的,又看乌珠虽然几天不曾进食,精神不大好,但脸色也还好,并不像生了大病的人,只好把请大夫看看这样的话硬生生吞回肚子里去,因为实在看乌珠有几分不耐烦的神气。
她虽不知乌珠底细,却确知她不是一般人,至少是武林高手那一流的,自己不是曾见过乌珠自一棵对到另一棵树,自片间屋顶到另一片屋顶,如此高来高去,听说那是轻功呀。这样一想,悬着的心终于放了许多。
“你先去吧,我想歇歇了!”乌珠对包子摆摆手。
包子不敢置喙,又想,“小姐不是一般人,自不能和一般人一样对待了,想来几日不吃不喝,并不会有大影响!”如此自解自譬着乖乖退出去了。
这样有五六日,乌珠并未吃过一点东西,最多吃一点茶水,但看着也还好,并没有大毛病,包子没胆去提请大夫的话,只能暗底里发急。这时候段姓女子一行忽然提出要退房,包子就有些拿不定主意。虽然乌珠没交待过她什么话,她又一向是迟慢的性子,但也觉得似乎哪里有些不妥。想想又抓不住头绪,觉得可能只是自己疑神疑鬼,因这将三个月,客栈里长居的客只有木姓女子一行,所以才觉得她们特别扎眼,这也是有的。
但因为她知道自己笨,做事就格外仔细小心,怕出差子,便是事无巨细,样样都要先去问过乌珠才敢做决断。木姓女子退房的事,她自然也去问了。
乌珠怔了一怔,末了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道:“那便给人家结清了账,退了房便是了,这事又何需问我。”
“小姐不知,她们,她们并没有现银结账,说要用那箱子丝绸抵账。”
乌珠又是一怔,别人不知,难道她还不知么,那箱里哪里是什么丝绸,分明是一箱人皮。她抿了抿嘴,垂了眼帘默思,好半晌才道:“那便收了她的丝绸好了。”
“那我就去验过……”
包子起身要走,乌珠忙张口一拦“慢”,她当然不能让包子去验货,惊吓了乌珠事小,万一有什么“不可告人之处”倒不好。既然妖怪如此安排,想来别有深意,她倒不可不察。
想到此,忙道:“不必了,那箱东西我早已知道,你收下便是。”
包子还要说什么,却是先前派去陈家探察的家人急急冲了进来嚷,“陈,陈少爷回来了!”就打断了两人的话,包子自退出去了。
陈闲云人是回来了,却是一个失魂落魄变成傻子的陈闲云。
或者说,完全成了一具行尸走肉,别人说什么做什么他听不见看不见一点反应也无,唯有在说的“乌珠”的时候,他会忽然目光一亮,然而稍稍纵即逝,像流星划过深夜。
陈老太太看这不是事,慢慢放软了口气,说愿意接纳乌珠进门。乌珠听了,不过冷笑。
这事托得愈久对陈闲云就愈不好,半月之后,陈闲云开始昏睡,陈老太太急得了不得,托人向乌珠说媒,乌珠不应,当然话也没有说死。为了儿子,陈老太太是脸也不要了,又亲自上门哭诉过往的不是,要乌珠不要记在心上,多多包涵:“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哪里还管得来,以前都是我糊涂,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乌珠终是点了头。倒是包子很不愤:“小姐,你当真要嫁过去,那,那东家少爷,傻了呀!”
乌珠想说傻了又怎么样,傻了也是我害他的,这全是我欠他,何况他就不是因我而遭了这番罪,我也绝不能弃他不顾的。但这话,又怎么说得出口,不过说一句“我心里有数”一笑而罢。
乌珠风风光光嫁进了陈家。
半月后陈闲云的傻病稍有些起色,眼睛不像原来那样呆呆的“目中无人”,而总是绕着乌珠在转,也不像先前昏睡的时候那么多了。
乌珠心里一动,拉他开了段姓女子留下的那只箱子,抽出一卷人皮给他看:“果然你想的不错,真是藏宝图呢,不想妖怪这样大方,倒都便宜了咱们,你看,你喜欢不喜欢?”
陈闲云当然只是呆呆看着不做声,但身体忽然有些颤抖。她更软了声音:“我们一起去找好不好?”
他还是不做声,但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乌珠心里有了计较,便去找陈老太太:“我想带着闲云四处走走,也许这病慢慢就好了也未可知,光是调理身子无大用处。”陈老太太不依,她便把自己的发现说了,又道,“宝藏当然都是虚无飘渺的,原咱们家也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但若能借它医好了闲云的病,那岂不是件大幸事,还望母亲成全!”
陈老太太也实在无别法可想,只是不放心儿子,虽然答应他们出行,却又派了二十几个家丁护院跟着保护。
不想才行出去十里路,这些人便被乌珠甩掉了。她卷了陈闲云迎风飞纵的时候,附在他耳边轻声问:“傻子,我带你去找宝藏,你开心么?”
陈闲云喉咙微动,似乎发出一声“嗯”,但太低了,马上被呜呜的风吹跑,然而他眼里有笑,她错不会错便,不由就笑了。
天下之大,有他相伴,哪里去不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