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魂阵》云水水

13、013情意如澜

　　似乎怎么看她都是占了莫大便宜。
　　乌珠这些年汲汲营营，便是为的这张苍茫山地图——人间之大，却无她容身之处，她躲得多辛苦，睡觉也不安稳。后来听说苍茫山，传说中的洞天福地，妖与魔与异人的庇护所。那里有她所向往的安逸自在，再不必提心吊胆的过日子。
　　但，这太不容易了，这传说中的福地，非有大机缘者不能去得。
　　她自认并算不上倒霉，不然也不能活过三百岁，然而这也绝算不上大机缘者吧，活得这样挣扎和辛苦，所有都是通过自己努力拼挣得来，她是那种天上掉钱也决不会被砸中的人。
　　到底也不肯放弃，她是听说有去过苍茫山的人，曾绘制过一张地图，凭图自可到这传说中的福地了。她便凭着小小手段，慢慢扩大人脉，把自己的势力经营起来，四处寻找秘藏与搜刮宝货。然而终始不曾得到这张心心念念的苍茫山地图。
　　现在算不算机不可失呢？
　　这么多年她牵肠挂肚的东西，在这一刻，却骤然间失去了巨大的诱惑力，她忽然淡了对它的执念。是什么因由？是不是因为陈闲云，他在她心里重于一切，哪怕是自由和安全也有所不及。
　　像是刹那顿悟的和尚，她的眼睛变得平和淡定。
　　“好，我就信你一次。”她起身拿起桌上铜莲花烛台，走到屋子中央，猛一跺脚，咚一声后，又是咯地一声，在她脚边忽开一个三尺见方的洞，黑森森向没有底，一股透骨寒气直冲而上。她打个寒战，到底不为所动，抬眸瞧他一眼，“跟我来吧。”这样说的时候，已当先跳下洞去。
　　妖怪倒有刹那迟疑，这会不会是个陷阱？然而转望镜台上雕花大铜镜中蒙蒙的影子，它又心内大定，只要陈闲云在它手里，这乌珠自是不敢胡来的。刹时它又有了自信和把握，便跟着跃下洞。
　　密道很幽长，也不知通到哪里，九曲十八弯，像没有尽头。那一点掌在乌珠手里的灯影子，特别的委屈，只能勉强照出一小段路，剩下无尽的黑漆凭人去揣测。行走的过程漫长而静默，因为是两个无话可说的人，也许还在彼此算计。于是路就显得格外漫长，像是一种考验，要看谁先沉不住气。
　　没人吱声，只除了呼吸此起彼伏，是两个能沉住气的老东西。
　　终于二人停在一扇石门前。石门很光滑，像没有任何的破绽和机关，光凭力气，一定不能打的开。乌珠把灯递过去，照出黑幽幽的石门上一只掌印，小小的，精致而纤细，像是一朵小小的花，是个少女的手印。
　　乌珠把手印进去，大小正合适，一丝不差，严丝合缝。
　　耳边但闻得几声磨牙似的沉闷声响，石门跟着缓缓开了。
　　她吐出一口气：“你要的东西，便在此了！”
　　说着进了石室，自顾把四壁灯都点燃，里面实在寒冷的可怕，如果他们都只是普通人，这时候怕已冻透冻僵成了冰人。
　　两人到底都是积年的老怪物，视寒冷如无物，皆是冷眼旁观的默然。待灯光把室内映亮，显出真容，乌珠到底听见极细的一下抽气声。
　　“这……”对方眼睛幽亮，像口干舌燥，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嘴唇。
　　“这是陈尸房！”
　　这石室实在是很大的，横竖都有百丈，说是室，不如说是一方很大的殿。而挨着四壁竖立着大约有上百具冰棺，每只棺里都静静躺着一具尸体，面容戚然，自冰壁隐约透出，显得阴森而壮观。
　　“你挑一具。”乌珠说。然而它才一动，她却张臂一拦，“地图先给我验过？”
　　对她的这番小心，它没有着恼，只展眉一笑，早有所准备，探手入怀，掏出来一张雪丝般薄绢，上面透出一股冷香。
　　它把绢丢进她怀里：“拿去。”并不去看她的表情变化，自顾跃过她去挑拣尸身去了。
　　乌珠缓缓展开雪绢，手竟有些抖，到底是盼了太久的东西，蓦然间到手，又是这样轻易，忽然不知所措。
　　然而笔墨铺展，线条柔婉入眼，她面色徒得一僵：“这是什么东西！”几乎是尖叫了。
　　雪绢上绘的并不是什么地图，却是一副画像，浅浅几笔白描，勾出一张青年冰凌般峻峭的脸。
　　“这是什么东西？”她冲过去抓住喜不自胜的妖怪，“你给我说清楚。”
　　对方拂开她的手，紧蹙了眉：“这便是你要的地图。”
　　“胡扯！”
　　它不管她，顾自扒到一具冰棺上，看住里面眉目如画的女子：“我便要这一具。”
　　乌珠已气得手足颤抖。
　　它现在倒好整以暇，站起来掸掸袍子：“你也不用气，咱们虽说彼此算计，在这件事上，我也没必要骗你。这图，我也是无意中得来，的的确确便是苍茫山地图。”
　　乌珠咬牙：“这分明是张人像……”
　　“或者找到这人便找到了苍茫山，这样说起来，也算是一张地图，这生意你也并没有做亏了。”
　　她慢慢冷静下来，指间捻动雪绢，说它是绢，也只是看着像，但它并不是绢，是一种似绢非绢的料子，她认不出来，更说不上来。上面的纹络，也是她从不曾见过的，又凑到鼻边嗅嗅，也的确是上千年的旧物了。
　　也许这妖怪真的没有骗自己。但她也不敢深信，到底存了疑心，又不能翻脸，哪怕这图果真是假，她又能如何，她似乎也不是特别的心痛和焦急，她现在更关心的是陈闲云的安危！
　　这样一转念头，心又镇静和沉着了，她在灯光里生冷的脸，像是经不得这寒气，被冻僵了似的：“你既已挑好，还不放了陈闲云么。”
　　“你急什么，我自会放了他，至于现在么，我自是要先带走这尸体。”
　　怎么带走？
　　乌珠狐疑。她本心是想趁它自陈闲云身上脱离附这尸身之际偷袭，打得不成功便成仁的主意。她想它定然是急着附身，一来尸体不好保存，若不是有这千年寒冰镇压，不过两日便要生机散尽。二来它若不在此附身，便要尽快找个隐秘之处施法附身。但要如何带这尸身离开镇子呢？镇子虽不大，因为天高皇帝远，也就放任自流，从不宵禁，如此便成天成夜有纨绔子弟笙歌游荡，就它有力气或抱或背的带走这尸，也要想想会不会惊了不相干的普通人。它就算尽拣蔽人之处小心行动，却也不能保证一定不遇见人。它当然也不怕人，杀了一了百了，却总归是节外生枝，以它这样低调的个性，一定是不肯做这样的事。
　　然它这只经年的老妖怪，又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它怎会当着她的面附身，让她有机可趁！
　　它忽把手指伸入唇齿间，下力一咬。它倒没什么表情，也许并不觉得痛，乌珠却已乱了分寸，心疼大叫：“你，你怎么敢害他！”
　　它不以为意一笑，打开冰棺，将指尖凝起的血粒均匀涂抹在尸体唇上。
　　尸体忽然张开双目，眼珠却是混沌而茫然的，没有落点，像一个瞎子。它拍了拍尸体的头，尸体便自棺出跳出，乖乖地随在它身后。
　　它竟有驱尸之法儿，乌珠恨自己竟不曾想到此，脸色很难看。
　　妖怪像并不曾注意到她这表情变化，自顾道：“这便回吧，有劳乌老板带路！”
　　乌珠可不傻，她怎么能就这样放它走掉，谁知它会不会把一个完好无损的陈闲云还了她。她向左微错一步，脚尖轻轻一踏。登时有蓝光亮起，绘成一道道法纹莲花，将百多具冰棺连接成一体，组成一个大阵。
　　妖怪轻扫一眼，并不慌乱，它是有恃无恐的，只要陈闲云还在它手里。
　　“乌老板这是什么意思呀？”
　　“没别的意思，不过怕你食言而肥，我怎么能信你事后会把陈闲云完好无损的还给我呢？”
　　“这却有些麻烦！”它低头想了想，忽抬眉嘻嘻笑，“不如我以心魔起个誓吧，这你总归可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