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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解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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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沧微笑的脸出现在眼前。
她的脸色苍白,没有一丁点血色,小小的脸上堆着笑容。如果是初次见到这样的笑容,谁都不敢相信这个笑起来羞涩得像个孩子的女人,其实早就被剧痛折磨了多年,她的生命走入倒计时,快要消散在这间洁白的病房里。
“简沧……”李离才开口,就发现声音在抖,马上又咬住了嘴。
简沧一直在笑着,安静地转过脸,由于失明,她的眼神看起来很空洞,但她凭着感觉看着窗户那边:“我一直想对你们说谢谢,但是很多时候我都睡着了,没办法感受到外界,终于在今天,让我见到了你们。”
她的声音很平缓,带着一尝夙愿的满足感。很吃力地说完这句话后,又看向了窗户那边,介绍说:“这位是冷知静小姐,是我的安保经纪人,离婚后我住在单身公寓里,一直是她照顾我……”
李离投去感激的目光,冷知静交握双手,安静地站在角落里,对李离微微笑了笑。
拥坐在病床上的简沧,看起来小小的,干枯的,明知自己双眼看不见,她还是悲悯地望着冷知静那边。“阿静,你真的不考虑下我的换肾提议吗?”
冷知静温和地说:“我早就回答过这个问题。”
简沧叹口气:“你肯定是有顾虑,可是我感觉到自己已经不行了,再不答应,就白白浪费了救你爷爷的机会。”
冷知静慢慢摇了摇头。
简沧没听到回答,转脸冲着李离温柔地笑了笑:“李离,你能带阿静出去一会儿吗?我有点累,想躺下。”
李离的心里痛得厉害,她揉了揉脸,连带着揉走了泪水,向冷知静做出请的手势。
病房里没有声音,简沧眼巴巴地看着窗户那边,最后一次做着努力,小声说:“阿静,我真的希望你能答应我……”她摸索着要躺下来,不小心牵扯到创口,痛得吸冷气。
“好,我答应你。”冷知静习惯性地伸出手,架在简沧两腋下,帮她躺了下来。
简沧由衷地笑:“你真是个好人,我很有福气,遇到了你。”
是的,在她被萧政扫地出门后,一直是这个跟她无亲无故的阿静在照顾她,抱着她上下车,背她进出电梯,陪她一次次去医院,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
简沧不知道怎么感谢冷知静,似乎除了换肾,都帮不到她。
有一天,冷知静推着她走出医院,没打到车,就用毯子裹着她,带着她走出了街道。她透过橱窗看到了一首MV,叫作《练习》,里面放的内容很像冷知静对她做的那些。
她有些难过,又有些感动,后来在公寓里,把这首歌调出来,唱给冷知静听。
冷知静安静地听完了,就说了一句:“别想那么多,你会好好的。”
简沧知道自己好不了,但最后的日子里遇见了冷知静和李离,她觉得很幸运。
简沧抓紧机会感谢冷知静:“谢谢你,阿静,等你有空了,替我去看看小弦,我代她,还要再感谢你一次。”她想抓住冷知静的手,可是又看不到,在空气里摸索两下,就放下了手臂。
冷知静没有再走回去,轻声说:“放心吧。”先离开了病房。
李离的嗓子眼里堵得慌,她咬住嘴,不发一点声音,想把冷知静送出门。
“李离……”身后传来微弱的呼唤,李离马上转过身,朝床边扑去,“简沧,你怎么了?是不是……”后面几个字“还有话要讲”怎么着也说不出口。
简沧伸出瘦弱的手,在空中摸索,李离紧紧抓住,眼泪无声无息地流了下来:“姐,姐……你要说什么?”
“刚才阿静在这里,我不好细说。”简沧吃力地开口,尽量地微笑,“别担心,我现在觉得呼吸顺畅,脑袋也不痛,你让我把话说完。”
回光返照的时间有限,李离攥着简沧的手,不敢哭出声来。简沧无意识地抬起眼睛,朝李离看了看,说:“我最放不下心的就是沙小弦,你没见过她,不知道她是个难得的全才,在爷爷抚养我们的时候,她很小就看各种各样的书,记忆力强,小学和中学都是跳级读完的……进了警局后,因为运钞车出了事,她被判了刑,关进沙岛监狱七年,我病重前去看过她,她的变化让我很害怕,我记得那天很大太阳,她坐在窗户边眼睛都不眨一下,像是不认得我一样,后来问过狱警,才知道她的性格变了很多,不管别人说什么,她都无动于衷,惹着她了,她就打架,身手厉害得全沙岛犯人都怕她……但是她很瘦很瘦,看样子还没有九十斤,头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白了一半。我哭着跟她说话,她看了我半个小时,一句话都没说就进去了……”
简沧咳嗽了几下,李离连忙抚着她后背,专心听她把话说完:“沙小弦是个难得的人才,有很多本领,才二十来岁就被断送了前程,我心里不甘心,替她翻案,三年来跑遍了各个地方,完全冷落了萧政,他可能忍受不了这样的老婆,所以和我离了婚,我不恨他,你也别恨他,因为我想每个人都有为难的地方。”
“我的身体太差了,没办法再救沙小弦,但是我很幸运,又碰到了冷知静,我觉得把沙小弦托付给她才行,只有冷知静才能救她。你别看阿静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其实她过得很苦。我认得她那会儿,她正坐在公寓前的长椅里垂头丧气,我有些好奇,就去问了问她,才知道她工作有难处,就主动买了她第一份保险。她非常客气,搬来我楼下,为了报答我一直默默地照顾我。我问过她的私事,她不愿意说,只是说失恋了,受了很大的打击。后来我和她分开了,没想到又在这个医院里见了面。你也知道,她是为了她爷爷的肾病来的,我提出用我的肾脏换她照顾沙小弦的承诺,她死不答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刚才她却答应了,我心里很高兴,啊,对了,李离,我眼睛现在看不见,阿静看起来还好吗?”
李离擦擦眼泪,低声说:“冷小姐看起来很冷淡,不知为什么,她总给我一些忧郁的感觉,但是看她的脸,却什么都看不出来……”
“是的,我第一次看到她也是这种感觉。”简沧慢慢吐出一口气,吃力地接着说,“不爱说话,很少笑,心肠好,就是看起来有些忧郁,这是为什么呢?”
李离看简沧到现在还在为别人操心,很心疼,不住地说:“你躺下吧,不要再说了。”
简沧真有些吃不消,她顺了顺气,最后微笑着说:“李离,我想睡一会,你先出去好吗?”
李离的泪又涌了出来,无声无息地滚落下来:“好,我不吵你。”
她轻轻走出病房,在身后带上了门。门锁咔哒一响,隔出了两个不同的世界。
李离靠在房门上,眼泪流个不停。
“解脱了。”身边的冷知静轻轻地说了一句,走向了护士站,去张罗后面的事情。李离在泪眼中,看着冷知静越走越远,哭得失去了所有人力气,也忘记了,要把简沧的遗书转交出去。
天下着蒙蒙细雨,市外的道路上种满了松柏,很少有车辆来往。空气中充满了清凉的味道。
李离在简沧的墓碑前发了一会呆,想到笑起来羞涩得像孩子一样的女人,现在静静地躺在小盒子里,又哭了起来。雨水冲刷着她的脸,就这样静寂的哭了半小时,她转过身,发现后面站着一个黑色西服的男人,脸颊苍白,头发浸了雨水,颓废地垂了下来。
李离擦去泪水,恶狠狠地说:“萧政,你现在来做什么?简沧临死前还叫我们不要记恨你,可是我现在看到你,只觉得恶心!”
萧政眼皮都没动下,人像个木桩子一样站在雨里,任雨水扑打下来,在眉毛上聚集起一些水雾。
李离扭过头,愤愤不平地又说了几句:“原本不是我的事情,但是我每次看到简沧,总觉得老天对她不公平,她长得漂亮,会赚钱,不管嫁给谁,谁都像拣个宝似的,就你,萧政,瞎子一个,不仅不珍惜她,还一脚把她踢出门!”
长期积压的怒气喷薄出来,就在这短短几秒发泄得痛快淋漓,李离搜肠刮肚想了半天,又想不出更狠毒的话,骂了几句只能咬牙剜了萧政两眼,转身冲进了雨里。
萧政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雨里,从头到尾没说什么。李离跑出很远,回头看时,那个黑色的身影笔直杵着,渐渐地被雨帘阻隔得不清晰。
李离跑到陵墓苑外,左等右等不见公交车过来,心里更加烦躁。站台空无一人,她靠着车牌站了半天,雨丝冷风一阵阵地扑在她脸上,让她冷静了不少。
说到底,简沧还是原谅了萧政,她即使看着不解恨,但也无可奈何。
还是多想想自己以后的事情吧!回过神后,李离一边劝告自己,一边伸手拦了一辆出租,钻进车里回到了医院。
宿舍里光线昏暗,透着一股子冷清。李离飞快地脱下湿衣服,换上牛仔裤和套头毛衣,擦拭头发慢慢打量四周。这个小蜗居容纳她快有四年,每当她有伤心烦恼的事情,陪伴她的也只有这一方窄窄的地方而已。
简沧已经去世,辞呈已经批准,行李已经收拾妥当,现在,是她离开的时候了。
眼光浏览过柜台,在一封厚厚的信笺上突然一顿。这几天处理简沧后事忙得昏天黑地,险些把她的嘱托给忘了。李离连忙掏出电话,打给CiCi:“CiCi有空吗?帮我查查医院家属留言薄,我想找绿苑205冷知静小姐的电话。”
电话那头传出一阵手忙脚乱的声音:“离医生,是你啊?”CiCi大叫,“你还在医院啊?我以为你已经走了。”
李离只是苦笑。CiCi好像想到了什么,又开始喳喳叫:“你说的绿苑205就是冷木贤吧?换肾手术失败的那个?”
李离叹口气:“是的,黎医生主刀的那位,冷先生的遗体已经火化,我要找他的看护人冷知静小姐。”
CiCi随后报出了号码,再一次刨根问底:“离医生,那个两次打电话找你的男人是谁啊?问你你总是这么神秘!”
“雨下大了,CiCi,我去关下窗户……哦,对了,办公桌里有我留给你的礼物,你去拿一下吧,是你爱吃的杏仁巧克力!”李离客气地告别,不顾CiCi在那边不满地嚷着,先挂断了电话。
稍稍叹口气,李离开始拨打冷知静的电话,耳边响起一阵和弦乐,过了20秒还是没人接听。
李离耐心地拨了两遍,依然不通。她想了想,又按下冷知静的家居号码。
电话像是响了一个世纪之久,终于有人珊珊来迟:“你好。”
声音利落而低沉,如见其人。李离心里感叹一句,小心翼翼地开口:“是冷小姐吗?我是李医生。”
“请问有什么事情吗?”冷知静的语气还是很冷淡。
“我这里有一封信,是简沧要我转交给你的。”李离考虑到冷知静现在失去亲人的心情,又试着问,“你有空吗?我想见见你。”
对的,我想见见你,因为我真的有些不放心。李离没有说出后面的话,她怕她一说出来,冷知静会认为她这个人有神经病。哪怕看起来,冷知静不像是那种会说出刻薄话的人。
“我现在刚好有空,要不李医生说个见面的地点。”冷知静的声音很平稳,用的是肯定语气。
“外面正在下大雨,我方便一些,还是我来吧,你现在在哪里?”
“兴远大道单身公寓12A室。”
“是哪一栋公寓?”李离细心地追问。
“这里偏僻,只有一栋公寓,你来了就看得见。”冷知静淡淡地说,“我在这里住了四年,一直只有一栋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