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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叹弦声断 ...

  •   第九章叹弦声断
      (一)
      年前,索济民开始撺掇廖汝煜给孩子断奶,惟妮一听爸爸说不让妈妈给自己喂奶,扬起小拳头追着爸爸揍。廖汝煜也不同意现在断奶,毕竟自己的奶水非常好,不给孩子吃可惜了。
      “你的奶水已经没什么营养了,还是断了吧!”索济民继续劝。
      “那也比奶粉有营养,更比那些饮料有营养。”廖汝煜不以为然。
      “那你想喂到什么时候?”
      “喂到两岁,世界卫生组织提倡母乳喂养到两周岁,你是医生,应该比我更明白母乳喂养的好处呀!”
      索济民开始觉得自己的智商不够用,以前只知道廖汝煜愚钝,现在看来还很固执!同时,他也注意到这个女人的变化,自从生了孩子,就变得像一棵树,把根深深扎入土壤之中,任凭风吹雨打,岿然不动。现在,只要是她认准的事情,别人轻易改变不了。结婚之前,索济民觉得家是自己的家,世界是自己的世界,未来的日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他是可以左右廖汝煜的,是可以左右自己的生活的,可现在呢?
      晚上,躺在被窝里,索济民蜷缩成一团,因为不知道该把手脚伸向何方。
      农历春节,索济民带着妻女回家跟父母一起过年。爷爷奶奶看见惟妮又长高了,变得更俊俏了,非常开心。一家人团圆,其乐融融。趁着个空儿,石素一把把儿子拉到一旁,告诉他自己还想要个孙子,让儿子抓紧再生一个。
      可索济民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吗!”
      语气相当不屑。看着儿子吊儿郎当的样子,石素是气不打一处来,可转念一想,这事情可以跟儿媳妇商量呀,只要儿媳妇同意,儿子还能说啥。拿定主意后,就来找廖汝煜,婆媳俩东拉西扯,聊了半天,石素一步一步地把话题往上引,最后把自己的想法跟儿媳妇表明了。
      廖汝煜拍拍婆婆的手,“妈,我们家济民当家,他说生我就生!”
      皮球又踢了回来,石素气的脸色发青。
      晚上吃饭时,桌上摆了两道菜,一盘炒菠菜,一盘茄子烧肉。索济民尝尝菠菜,“妈呀”立马吐了出来,咸的跟家里的盐全都倒进这盘菜里似的;再看看那盘茄子烧肉,茄子和肉都是白色的,好奇怪!不应该是酱色的吗?尝一口,“哎呀”又吐了出来,酸死了!原来这盘茄子烧肉不是用酱油烧的,放的是白醋!
      好不容易把年过完。临走前,索济民私下里请求母亲,把惟妮留下来照看,原因暂时保密。
      母亲回绝得相当干脆:“对带孙女不感兴趣,又不是孙子!”
      说罢,扭头就走。
      看着母亲极不配合的态度,索济民当时真想一头撞在墙上!他想不明白,在外面,自己明明很有女人缘的,可家里的女人,却一个也搞不定,就连惟妮这样的小不点儿,自己也是轻易不敢招惹的。越想越郁闷,越想越气恼,最后无限苦闷地回单位上班了。
      (二)
      婚前,廖汝煜手里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以看一整天的书,可以悠闲地欣赏夕阳,可以细细地品茶、想心事。可现在为人母,为人妇,却发现时间像飞似的,再难得片刻闲暇时光,甚至连睡眠都成了奢侈品。没时间午睡,没时间看书,没时间写写画画,没时间想心事,所有时间都属于惟妮。白天在小区里玩耍,或到小区外的游乐场玩耍,晚上还要去广场和一群爷爷奶奶跳广场舞,惟妮小小的人儿,身上却有着使不完的劲儿。廖汝煜每天都是孩子、工作、家务,然后家务、工作、孩子,一件事情还没忙完,另一件事情已早早地等在那里。以前一个人的时候,睡觉前都会翻上两页书,品读一番再休息;而现在,往床上一倒就能睡着,再睁眼时,已是新的一天。
      时光飞逝。日日埋头苦干,忽一日,见窗外垂柳吐新,心中“咯噔”一下:
      今夕是何夕?
      赶紧跑去看台历。一瞥眼,心中惊痛──钱文纵的生日已经过了!顿时头上汗出,紧接着浑身绵软无力,最后软软地瘫坐在地板上,心中懊恼不已──怎么会忘记他的生日?而且是完完全全给忘记了?
      愧疚感潮水般袭来……
      这个人的生日,从来都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时刻,从来都牢牢占据她的整个灵魂。他是她生命的一部分,是她心灵中最温情的部分,生日她一直珍藏在心底,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一直以来,她都是这么认为的。
      可眼下,在她忙忙碌碌的时候,在她为女儿牵肠挂肚的时候,在她为生活日夜奔波的时候,在她为工作废寝忘食的时候,她忘了这个人的生日!一个刻骨铭心的日子,一个令她终生不安的日子,就这样悄无声息地从指尖溜走了……
      捧着台历,手一直颤抖,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又反反复复核对好几遍,事实却是─真的已经过去了!
      缓缓闭上眼睛,泪水顺着脸颊流下, “Farewell,My love!”(“再见!我的爱!”)
      (三)
      在史盛妍这里,遇到曹荣耀之前,澍城的山和水也只是山和水,与她没有任何关系。直到恋爱,才发现身边的山川、湖泊、蓝天和白云是那么的美丽和亲切,奔跑在油菜花间,花儿的甜蜜味道、泥土的清新气息让她久久陶醉,秀发在风中飘荡,舒展的姿态一如她的心情。曹荣耀的生活也在发生改变,他开始放慢脚步,开始享受爱情的甜蜜、生活的激情。
      每每闲暇,两人临水与登山,自是悠闲逍遥。
      本是天作之合,可世俗偏偏不待见。逮个机会,史盛妍把恋爱一事告诉家人,本以为父母会高兴,却没想到招来一片反对声。餐桌上,史盛妍惊讶地看着爸妈,
      “你们不是整天催我嫁人吗?现在有男朋友了,你们应该高兴才对呀?”
      老爸满脸失望地说:“你们不合适。你是研究生学历,他是什么学历,小学都没毕业,太不般配了。”
      “爸,我谈恋爱,看的是爱情,不是学历。高学历的人很多,可他们跟我没爱情呀?”
      史爸爸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我这辈子吃苦耐劳、任劳任怨,一分钱都要攒下来供你读书。你妹妹成绩不比你差,可硬是被我拽了下来,小小年纪就出去打工赚钱、补贴家用。我们爷俩这么拼命为的是什么?还不是希望你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能给这个家争点光。我这辈子没儿子,生活在这农村里,多少人嘲笑我,但我不以为然,因为我两个女儿出息,他们拿几个儿子来换我一个女儿,我都不换。别看我们家露颖没上大学,露颖这几年倒服装赚的钱,是他们一辈子都赚不来的,比你这个研究生姐姐赚的都多得多。露颖现在正在澍城市中心考察门店,想在那里开店,批发生意还继续做,还想在市里买套房子,把我和你妈都接过去,你看看你妹妹,这才是我的好女儿!”
      史盛妍低头不语。这些年,露颖一直在打拼,从一个打工妹成长为女老板、女强人,事业越做越大,连自己这个做姐姐的也自叹弗如。但是,
      “爸,曹荣耀虽然读书不多,但人品正直,有能力、有担当,难能可贵的是他重情重义,带领着乡亲们走南闯北地包工程、搞建筑,像一家人一样,非常难得。而且,他在这群人中间威望很高,要是没有能力、没有魄力,大家不可能这么死心塌地地跟着他。”
      史爸爸不说话。
      史盛妍继续劝导:“爸,你不是也说露颖很优秀吗?可露颖的学历也不高呀,所以说,学历高不等于读书多,不等于能力强,更不等于素质优秀。”
      史爸爸狠命地抽烟。
      老妈开口了:“女孩家找对象,一般会找比自己强的,再不济也要找个和自己同一水平的,你们俩相差太远。”
      老爸接上说:“是呀!我原想着,把女儿培养成研究生,那她找个对象怎么着也得是个研究生或者博士吧,你这可好,给我找个小学没毕业的,以后亲戚朋友见面问起来,叫我怎么说出口呀!”
      史盛妍生气了,“你们考虑的都是自己的面子,有没有考虑我?这么多年,曹荣耀是唯一一个真心对我好的人,也是唯一一个让我感觉顺眼的人。这个世界上男人很多,但只有这个是属于我的,所以,我不会放弃。”
      一家人争执个没完没了,史露颖低头吃饭,一直没吭声。吃完饭,史盛妍拿起包,准备回去。露颖出来送姐姐,
      “姐,爸妈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我听了你对曹荣耀的介绍,感觉这个人还是很优秀的。这些年你一个人孤苦伶仃的,现在老大不小了,也该给自己找个伴儿了。只要你们两情相悦,其他的都不算事。”
      听后,史盛妍满怀感激,“老爸老妈就是对曹荣耀的学历耿耿于怀,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开导他们。”
      说完叹口气。
      露颖脑瓜子灵,“姐,其实也很好办,你让曹荣耀去读个函授什么的,到时候拿个大专文凭,不就解决了吗?”
      史盛妍惊喜地看着妹妹,“你太有才了!我怎么就没想起来呢?”
      “只要有文凭,爸妈就不会反对,你们俩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在一起,说不定,曹荣耀还真能学到点本事。”
      史盛妍说:“曹荣耀虽然在学校读书的时间不多,但他从来没放弃过学习,不然那些建筑技术方面的知识他是怎么知道的,一些资质又是怎么考下来的?”
      史露颖感同身受,“这点我深有体会。你看我虽然初中毕业就没再上,但打工时我学习缝纫技术,学习工厂管理技术;单干后,学习销售知识、财会知识和心理学,所以,我的生意才会越干越好,钱越赚越多。有时,我就想了,如果一个人博士毕业,但毕业后他就不再学习,而另一个人没读大学,但他每天都坚持学习,十年后,这两个人的知识水平谁更高呢?有些人可能觉得是博士水平高,但我并不这么认为,现在社会发展迅速,很多东西瞬息万变,别说十年了,就是两三年,善于学习的人有可能已经达到博士水平,而放弃学习的人有可能变成了小学水平。尤其是那些在实践中边学边干的人,他们的知识水平和眼界,让很多人望尘莫及。”
      如今的史露颖让人刮目相看!
      史盛妍看着自己的妹妹,“露颖,你真了不起,能有这样的见解,姐姐为你骄傲!”
      露颖不好意思地笑笑。
      史盛妍挥手道别,露颖突然又想起一件事。
      “姐,你抽空再帮我买点法律方面的书籍,现在是法治社会,我想学点法律知识,这样做起生意来从不会吃亏。”
      史盛妍爽快地答应了,姊妹俩依依道别。
      (四)
      暑假,三伏天,潮湿闷热一起袭来。索永泰好久没看到孙女,心里竟有点想念,但石素是从不过问儿子一家的,乐得清闲。索永泰一直憋在心里,突然一天就有了探视机会。下班后,老头儿兴冲冲地跑回家,乐不可支地告诉老太婆:
      “好消息,好消息!”
      “啥好消息?”石素不屑。自从儿子结婚后,家里就没有好消息。
      “今天刚听说,咱们中医院的王院长,要调到济民所在的附属医院当院长了,如此一来,咱家济民这以后就不愁晋升了。”索永泰摇晃着脑袋,“这个小王,这些年是平步青云,先是当中医院的副院长,后又当院长,现在又到澍城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当院长,是越爬越高啊!”
      “这还真是个好消息!”石素听了两眼放光,“我记得王院长刚到咱们医院工作那阵儿,经常向你请教医学难题,还喊你“师父”来着。”
      “就是现在,见面时,他还是尊称我一句“师父”。你要知道,我们家三代老中医,在澍城还是有点名望的,而且祖上传下来的一些经验、秘方,也是那些小青年望尘莫及的。不过,话说回来,王院长这些年来勤学上进、孜孜以求,现在水平已经不在我之下了。”
      “那当然,他要是没有两把刷子,能在澍城站得这么稳。”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索永泰赞不绝口。
      感慨完,索永泰决定趁热打铁,“老太婆,我想周末去儿子家一趟,跟儿子聊聊未来规划。还得提醒他注意一些东西,特别是升迁中的一些敏感问题,不能有一点闪失。”
      石素也觉得有这个必要,“可以,我这两天就准备准备。”
      “多给惟妮买点好吃的!”老头特别嘱咐。
      “就一个丫头,花那么多钱干什么?”
      索永泰站住不动,目光定定地看着她,不退让。
      石素不情愿地点点头:“嗯!”
      周末,老两口大包小包地提到儿子家楼下。小两口婚后,这还是老两口第一次登门。石素站在台阶前喘着粗气,索永泰上前摁门铃。
      门铃突然响起,在室内玩耍的惟妮吓得直往妈妈怀里扑。廖汝煜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按下对讲按钮,画面里出现公公的面孔!
      她赶紧冲着对讲机说话:“爸,您来了,我这就给您开门。”
      按钮按下,一楼大门打开,公公婆婆走向电梯间。廖汝煜看看自己身上穿的吊带睡裙,赶紧把惟妮放下,直冲卧室,准备换件衣服。惟妮不知道妈妈为何慌乱,一路哭着追过来,想让妈妈抱。廖汝煜一把抱起惟妮,拍拍哄哄,并随手打开衣柜,开始挑选衣服。外面传来敲门声,廖汝煜有点着急,惟妮感受到妈妈的焦躁,哭得更加厉害。廖汝煜把惟妮放在地上,从衣柜里抓出一件衬衫和一条半裙,还没来得及穿,就听到外面的敲门声变得越来越大,力度也变得越来越重。躲在妈妈怀里的惟妮感受到门口的紧张气氛,眼睛睁的大大的,哭得更厉害了,上气不接下气。廖汝煜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理了理头发,抱起惟妮向门口走去。
      这时敲门声已经变成了擂门声。
      “来了!来了!”廖汝煜一路小跑,惟妮在妈妈怀里哭个没完没了。
      打门声震耳欲聋,惟妮吓得已经不敢哭了。
      门开了。廖汝煜看到公公一脸暴怒,准备打门的手还扬在半空中,带着要狠命劈下去的凛凛威风。惟妮一看这场景,吓的再次哭出声来。两位老人失望至极,也不顾孙女了,进门后把东西往地板上一扔,在屋子里里里外外巡视一遍,竟没寻到儿子。
      气恼之余,更添失望,索永泰冲着廖汝煜没好气地问:“济民呢?怎么没看到?”
      “天一亮就被朋友叫走了,临走时说中午不回来吃饭。”
      婆婆来到餐桌旁,看到惟妮的小碗里还剩些面条,“你就给孩子吃这个?怎么不给孩子买点肉?”
      “惟妮早晨醒来就喊饿,我直接擀的面条,没来及去菜市场。”
      公公插话,“济民走的时候,怎么不知道给你们娘俩买点菜?”
      廖汝煜不语。
      婆婆偏袒儿子,“济民从小到大,吃一口东西都是我洗好端到跟前的,他哪里会照顾别人。再说了,我们家济民本就是被人伺候的命,啥时候成了伺候别人的命了?”边说边白了老头儿一眼,索永泰立马不说话了。
      老两口把给惟妮买的玩具和吃食拿出来,招呼惟妮过去,可孩子吓得躲在妈妈身后,把头埋得深深的,并不理睬。老两口坐了一会儿,觉得无趣,起身告辞。廖汝煜挽留他们吃午饭,老人阴着脸,只当没听见。送到楼下,刚想开车,索济民回来了。
      “你去哪儿了?”索永泰劈头就问。
      “跟朋友出去有点事,现在回来拿个东西。”
      “还要走?跟你朋友说,家里有事,不去了!”索永泰不容分说地替儿子做了主。
      索济民无奈,只得拿出手机,把事情推掉。一家人来到小区外面找家饭店坐下。惟妮在饭店里东奔西跑,最后在一口大鱼缸前停了下来,廖汝煜半步不离地守着。惟妮看着各种各样的鱼儿,很是兴奋,小手指着游来游去的小鱼,问了妈妈好多问题。就在这娘俩忙得不亦乐乎时,坐在餐桌旁边的三口也聊的热火朝天,气氛既紧张又神秘。
      惟妮很快就和小鱼儿成了好朋友,一起玩耍了很久,最后揉揉眼睛,困了,想睡觉。廖汝煜把惟妮抱到餐桌旁,索家三口的谈话也已经结束,服务员开始上菜。面对满桌子好吃的,惟妮看都不看一眼,往妈妈怀里一趴,就睡着了。
      吃完饭,廖汝煜抱孩子回家,索济民送父母离开。分手时,老俩口对儿子还是不放心,千叮咛万嘱咐。
      回家途中,索永泰终于忍不住抱怨:“今天,廖汝煜太无礼了,敲了好半天的门才给开。”
      “农村来的,懂得什么叫礼貌。当初就提醒济民了,小门小户出身的,不能要,偏不听。”
      “以后济民要是像王院长那样年轻有为、平步青云,廖汝煜这样的家世、事业,怎么好向别人介绍呀?”
      “你现在才转过向来,当初儿子一回家说,我就一百个不同意,你光嘴上说不同意,可什么都没做,现在后悔了吧?!”
      老头赶紧辩解:“我能做什么?儿子自己相中的,我反对有用吗?再说了,也惩罚他们了,买的别墅不是也没给他们吗?”
      “哼,现在是没给,可那套别墅早晚都是他们的,总不能我们以后带进棺材吧?
      石素越说越气,干脆闭上眼睛。过半天,突然又坐直身子,对开车的老头说:“要是廖汝煜再能给我们家添个孙子,我也许还能忍忍她,否则让儿子跟她离婚。”
      “我看儿子好像没有再生的意思。”索永泰提醒。
      “生孩子是女人的事情。我直接找廖汝煜,让她见识一下我这当婆婆的厉害,生不出儿子来,立马滚蛋!”
      索永泰钦佩老太婆的行事魄力,两人一番合计,决定下周再来一趟。
      第二周,索永泰临时有事,全权委托石素处理。就这样,廖汝煜家,婆婆大人再次登门。
      索济民依旧不在家。
      既然家中的男人都不在场,石素也就没必要跟廖汝煜绕弯子:“汝煜,过年时我跟你提起过,想抱个孙子,你后来跟济民商量了吗?”
      “济民说养孩子太麻烦,说不想再找麻烦了。”
      石素一听,就知道是自己那混蛋儿子说的话,但绝不能承认。
      “我儿子能说这种话?廖汝煜,你是不是想让我们家断子绝孙,才编出这种话来蒙骗我的?你这心如蛇蝎的女人,当初蒙骗我儿子,现在又来蒙骗我。你要是不给我生个孙子,立马从我们家滚出去!”
      “什么叫断子绝孙?什么叫断子绝孙?惟妮不是你们家后代吗?”
      “一个小丫头,能顶什么用,没有孙子,我们索家的香火就断了。”石素凶神恶煞地吼。
      廖汝煜的也火直往上窜,婆婆这么无视惟妮,她决定不再客气:“妈,我也想给自己生个儿子,只可惜你儿子没那个种呀!”
      听到这种话,石素一下子从沙发上跳起,气的浑身哆嗦,手指着廖汝煜,“廖汝煜,你说什么?你再说一句!我儿子没有种,我看是你肚子不争气吧!你嫁到我们家,把霉运也带来了,害得我们家无后,你良心何在?”
      “妈,这事还真的不怨我,我也是听天由命。但有一点我就想不通了,既然你和爸爸都想要孙子,那我们结婚时,你们怎么没给我们开个生子秘方呢?你们老索家可是中医世家,在澍城响当当的,那祖传秘方呢?”
      被廖汝煜这么一说,石素立即陷入沉思,随后幡然醒悟,“你说得对!是呀,当初怎么就没想起来呢?也不知道这死老头子整天都在忙啥了?”
      廖汝煜不语。
      婆婆一把抓起扔在沙发上的包,拍拍儿媳妇的肩,“汝煜,你好好在家带孩子,把身体养好,我这就回家找你爸,一定给你讨个秘方来,这回生二胎,可不能再像上次那样信马由缰了!”
      说完,石素一刻都愿意不耽搁,飞也似地离开儿子家,气势汹汹地向诊所杀来。
      索永泰在诊所里忙的不可开交,一抬头,却发现老太婆来了。可惜,病人太多,实在抽不出身,任由石素在一旁坐着。诊脉时,不经意地向这边瞥瞥,正碰上老太婆恶狠狠地瞪着自己,目光里杀气十足,恨不能立马就扑上来咬一口,索永泰吓得赶紧转过脸去。
      下班后,两人也不搭话,开车就走。回到家,索永泰坐下,刚想喘口气,石素就絮絮叨叨地把白天儿媳妇说的话重复了一遍,听得索永泰直接愣在那里,傻傻地看着她,
      “你想说什么?”
      石素神秘兮兮地说:“我觉得汝煜说得对,当初我们怎么就没想起来给她开个方子呢!不过现在也不晚,二胎还可以补救,你抽空给儿子媳妇开个方子。”
      “什么方子?”
      “我说半天白说了,当然是生孙子的方子了。”石素瞪着自己老公。
      索永泰急了,“哪里有什么生男孩秘方,我不知道这样的方子。”
      石素也急了,“怎么会没有?你连自家人也要瞒吗?你们家三代老中医,这点本事没有,我不信。”
      “没有就是没有,信不信由你。不仅我没有,其他人手里也没有,我从医这么多年,就包括那些国医大师在内,也从来没听说谁手上还有这等绝活。”
      “是真没有,还是你没往这方面努力过?咱们医院比你早几年退休的那个乔大夫,自己生了三个闺女,但闺女结婚后给他生了六个孙子。我今天经汝煜这么一提醒,突然明白过来,那个乔大夫是不是通过一辈子钻研,找到了其中的诀窍,所以传授给自己女儿,才会每个闺女家生两个孙子?”
      “那你直接找乔大夫聊聊不就行了吗?他是专攻中医妇科的,而我是专攻脾胃疾病的,所以,我不擅长。”
      “你傻呀!别说我去问,就是你亲自跑去请教,人家半个字也不会泄露的,他三个女儿全学的中医,他不得留点家传秘方。”
      “那你说怎么办?”索永泰已经疲了,把头靠在沙发上,任由老太婆摆布。
      “你这段时间也攻一攻妇科,我看书房的书架上有《女科玉尺》、《女科要旨》和《傅青主女科》,这些书你要好好研究研究。”
      索永泰坐直身子,认真地看着石素,“你今天不是去收拾儿媳妇了吗?怎么到头来变成收拾我了呢?这以后可好了,生孙子的压力全转移到我身上来了,要是生不出来,乖乖呀,我成全家的罪人了!”
      “你少贫嘴!从现在开始,你要把精力用在学习上,白天上班忙,晚上就要多用功,我会监督你的。”
      索永泰气不过:“男孩、女孩都是宝,我现在觉得孙女就挺好。”
      石素白他一眼,“我去准备晚饭,你去书房,我们家的未来就指望你了。”
      说完,站起来就把老头儿往书房赶。
      “以后儿子家你少去……”索永泰还没说完就被推进了书房。
      (五)
      暑假里,史盛妍有大把大把的休闲时光,可以没完没了地和曹荣耀腻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情话,看不完的美景。
      一天早晨,手机铃响。她看了一眼,是廖汝煜。
      “汝煜,你起得好早呀,现在才七点!”
      电话那端传来“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像是在着急赶路,史盛妍的神经一下绷紧。
      “盛妍,你起床了吗?能过来一趟吗?我现在需要去医院,你能陪陪我吗?顺便帮我照看一下惟妮。”
      “惟妮生病了?她爸爸呢?他不管。”
      “不是惟妮,是我。我早晨跑步的时候被狗咬了,现在需要去趟防预站。”
      “好,你在家等着,我这就过去。”
      半小时后,史盛妍开车赶到。看了一眼廖汝煜腿上的伤口,非常不解地问:“怎么会被狗咬到呢?你这么大人,不会保护自己?”
      “早晨惟妮睡得香,我想利用这个时间到楼下跑跑步,锻炼一下身体,谁想到小区里很多人在遛狗,有的狗没拴链子,我跑步时,它们兴奋地跟着追,速度比我快多了,还没等我停下来,就被一条狗咬了。”
      史盛妍气愤地问:“狗主人呢?他为什么不给狗拴上链子?”
      “小区里很多狗都没拴链子,被咬后,我就大声喊‘这是谁家的狗?’结果等了好半天,也没人认领。”
      “狗呢?”
      “我只顾着查看伤口了,再抬头时,狗也不见了。”
      “你可真够背的!以后早晨起床,先查查黄历,看看适不适宜出门。”
      史盛妍把惟妮抱上车,又搀扶廖汝煜上车,然后发动汽车,向防预站驶去。
      两人边开车边聊天。
      “你跑步被狗儿咬了,你们小区其他人呢,他们也跑步,还有被咬的吗?”史盛妍满肚子疑问。
      “他们都是快走,不跑。我之前以为这些人是跑不动,现在才知道他们是想跑不敢跑。”
      “我记得你们小区去年好像还被街道评为什么‘文明示范小区’,是吗?”
      “我们小区的绿化和物业管理还是很不错的,就是养狗的人越来越多。他们不仅养宠物狗,还养一些大型犬。上次,我带惟妮在小区里散步,突然冲出一条狮子大小的狗,惟妮当时就吓傻了,连哭都不会了。那条狗见到我就欢快地往我怀里扑,它轻轻一跃,就到我脖子这里,吓得我当时一把抱起惟妮,站在那里半天不敢动,好大会儿,才见一个孩子骑着平衡车慌里慌张地找来。”
      听得史盛妍浑身起鸡皮疙瘩。
      “你们这是小区吗?是人居环境吗?分明是狗儿的天堂!”
      说的太好笑,连惟妮都被逗笑了。
      来到防预站,打完疫苗,三人来到观察区休息。惟妮喊饿,吵着闹着要去吃饭,史盛妍只好给她讲故事,一个接一个地讲,好不容易捱够半小时,三人离开防预站,来到一家早点铺。
      史盛妍点餐,“惟妮,你想吃小笼包吗?”
      惟妮点点头。
      “那你想吃肉馅的,还是蔬菜的?”
      惟妮举着小手,一本正经地说:“肉肉,肉肉。”
      “好的,宝贝,我们就吃猪肉包。”
      一会儿功夫,包子和稀饭端上来。惟妮吃的极其认真,一句话都不说,看得两个大人哈哈大笑。
      看到史盛妍活力四射、满面容光,廖汝煜知道她爱情甜蜜,也就安心了许多。
      正吃着,史盛妍突然想起,“待会儿我把你们送回家,下午就不陪你们娘俩了,昨天和曹荣耀约好,今天一起去游泳。”
      “吃完饭,我们自己打车回去就行,不用你送。你多花点时间陪陪曹荣耀,好不容易恋爱一次,好好珍惜呦!”
      “我们约的是下午,上午没事,我还是送你们回家吧。”
      “真没事?不会耽误你?”
      “真没事,不耽误。”
      廖汝煜笑笑,“既然如此,那就麻烦你送我们回家时,顺便去一趟菜市场,我想买点菜。”
      “什么?你都这样了,还要去买菜。你们家索济民呢?他天天游手好闲的,什么时候才能改邪归正。”
      “他去上班了,天一亮就走了,晚上也要等晚饭做好才能到家。再说了,他也不知道我被狗咬。”
      “你不打算告诉他?顺便让他早点下班,买菜回来准备晚饭。”
      “他从来不做家务,告诉他也没用。以前生病,没办法做家务,家里乱糟糟的,他不仅不体贴我,还要发很大的火。惟妮小,我不想让家里鸡飞狗跳的,只要还有一口气,就尽量不麻烦他。”
      史盛妍不听则已,一听气得脸色都变了,“他把自己当什么了?他真以为他是这个家的大爷呢?他凭什么要求别人这个、那个的,他天天都干什么了?把家当旅馆了?就是住旅馆,还要付房费呢!”
      “他不太适应家庭生活,对自己扮演丈夫和父亲的角色心理上没有准备,一直转变不过来。他心目中的自己还是个潇洒阔少,在外面和朋友们吃吃喝喝、玩玩闹闹,对现在的他而言,家就是个累赘。”
      史盛妍气不过,“那他为何还要要求你这个,要求你那个?对自己什么要求都没有,对别人倒是很苛刻。他还真行,严以律人、宽以待己。”
      “我只想把自己的事情做好,让自己变得越来越强大,至于他,拒绝成长,也必然会付出代价。”
      “你怎么就这个命!以前和钱文纵在一起时,他是对你很好很好,但对你好的同时也对别的女人好;现在找了索济民,而这个男人简直就是……”
      话刚要说出口,廖汝煜赶紧用眼神制止她,“惟妮长大了,会学话,你说的话她都会说给她爸爸听的。”
      “是吗?那太好了!”史盛妍转向惟妮,“惟妮,你爸爸是个混蛋!”
      惟妮瞪大眼睛,不知道怎么回事。
      “惟妮,晚上等你爸爸回家,你告诉他,他是个混蛋!”
      嘴里舔着勺子,惟妮愣愣地看着盛妍阿姨,然后听话地点点头。
      (六)
      新学期伊始,学院召开全体教职员工大会,学校领导到学院来任命新院长,此人正是严仕骏!真是年轻有为呀,当很多人的人生还刚刚起步,严仕骏已经是高校里的正处级干部了。大会上,掌声热烈、持久,大家都对这位才能卓越的领导赞不绝口。
      大会结束,廖汝煜碰到史盛妍,发现她的情绪异常消极。
      廖汝煜无法安慰她,也没法协助她,因为自己现在还腾不出手来应对工作上的任何变故,自家后院一直失火,她把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了家庭,但至今也没能把火扑灭,相反,火却是越烧越烈!
      在这个世界上,是孩子把一位曾经柔柔弱弱的女孩变成一位勇敢坚强的母亲!同时,也是孩子,让一位吃苦耐劳、无私奉献的母亲小心翼翼地处理很多家庭、社会关系,甚至一忍再忍!廖汝煜现在被死死地拴在家里,心甘情愿地做个袋鼠妈妈。惟妮每天吃的、玩的,高兴的时候、不高兴的时候,都有妈妈无微不至的陪伴;每一次探索,每一个发现,都有妈妈鼓励的眼神和喝彩的掌声。惟妮越长越聪慧,越长越美丽,越长越自信!
      在女儿的成长道路上,困难一个一个地被克服掉,日子也一天一天地溜走……
      索济民和邱瞳的关系越来越稳固,已经有心要走到一起来,而摆在他们面前的首要任务就是清除障碍。索济民开始没事找事地跟廖汝煜吵架,越吵越凶、越吵越僵,最后摊牌:离婚!
      索济民还提出,孩子归自己抚养,理由是廖汝煜太普通了,孩子长大后知道有这么一位普通的妈妈会觉得丢人的,自己会再给惟妮找一位“了不起”的妈妈。廖汝煜明确表示,在惟妮高考之前是不会离婚的,等孩子高考完,自己多一天也不会跟他待的!
      索济民气势汹汹地冲廖汝煜嚷:“现在不离是吧?那好,我直接去法院起诉,我让法院判离。”
      廖汝煜气不打一处来,“那好,就让法官来评评理:我整天没日没夜地为这个家操劳,你天天都在干什么了?在我最苦最累的时候,最需要有人搭把手的时候,你在哪里?我每天能够看到的就是你西装革履、手插口袋、潇洒地甩手离去。索济民你想想,我是人,不是机器,我累不累?我困不困?惟妮生病的时候你在哪里?我生病的时候你在哪里?当我们娘俩最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里?”
      廖汝煜越说越心痛,泪水滚滚而下。
      索济民没耐心跟她纠缠,只想脱身离去,“你也不去照照镜子,好好看看你这张老脸!怎么好意思跟我待在一起,真不要脸!还不赶紧收拾东西滚蛋!把孩子和房子都给我留下,否则真正闹上法庭,你看看我的光鲜,再闻闻你身上的屎味、尿味、奶味,法官只要瞅一眼就会觉得我们俩不配生活在一起的。”
      “索济民,你的光鲜是哪里来的?没有我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惟妮,你能有这么可爱的女儿吗?你能下班回到家有吃有喝吗?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你觉得委屈是吧?那就赶紧离婚呀?离了婚,你一个人不就轻松了吗?”
      “索济民,我说了半天的话,你都没有听懂。我想维持这个家,是为了惟妮,不是为了你!像你这种只播种而不负责收成的男人,社会上多了去了,别人的事情我管不了,但在我家,绝不允许!等惟妮上大学了,你想让我再和你生活在一起也绝不可能。”
      “你敢指责我?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澍城医学院附属医院的主任医师,是澍城医学院的教授,像我这么优秀的人才在澍城有几个?就是放眼全国,又有几个?每次出去吃饭,都有医院和高校的朋友离婚,人家轻轻松松就离了,怎么到我这里就这么难?我为什么就不能结两次婚?我为什么就不能结三次婚?我一定要离!而且,惟妮一定要跟我!”索济民使劲地跺脚!
      “惟妮是我的,我的女儿只和我待在一起,我绝不会让惟妮落入其他女人之手,想都不要想!”廖汝煜掷地有声。
      “你拿什么跟我争?你的工作有我好吗?你的收入有我高吗?”
      “索济民,你最好别逼我!逼急了,我也是会咬人的!你心里最清楚,这些年来,你拉了多少你们医院的病人到你老爸的诊所去,如果我在法庭上把这些事抖落出来,你们医院还敢再聘你吗?没了饭碗,法院还会把惟妮判给你抚养吗?没有了收入,还有人会‘爱’你吗?”
      索济民目瞪口呆!
      廖汝煜不是一直都憨呆呆的吗?不是整天只知道抱书本的嘛?自己当初和她结婚,不就是觉得她好驾驭的吗?婚后,她不是一直都是自己手里的一个软柿子吗?不是自己吼一声就立即躲开的胆小鬼吗?她今天是怎么了?怎么敢跟自己叫板了?不是自己一羞辱,她就应该惭愧地收拾东西躲开的吗?她怎么敢留下来?还敢威胁自己?自己和邱瞳的美梦难道就这样断送了?敢坏我的好事,我饶不了你!索济民急红了眼,恶狠狠地扑过来,一顿暴揍!不知道多少拳打下去,直到廖汝煜躺在地板上一动也不动……
      惟妮趴在妈妈身边,小手不停地摇晃着妈妈的身体,哭的撕心裂肺!索济民抹抹手上的血迹,拿起沙发上的西装,走向大门,从惟妮身旁经过时,厌恶的头都没抬!
      (七)
      在□□上,邱瞳关怀备至,索济民感动得热泪盈眶。感动之余,把和廖汝煜的离婚大战和盘托出,希望邱瞳能帮自己出谋划策,尽快解脱出来。邱瞳给他分析了一下当前的处境,如果廖汝煜真把索济民介绍医院病人到自家诊所的事情抖出来,医院一定不会放过他的,那他当副院长、再当院长的梦想就要破灭了。经邱瞳这么一说,索济民也是一身冷汗!两人商量良久,在索济民的苦苦哀求下,邱瞳终于说出一条妙计……
      之后的日子里,索济民摇身一变,变成了好老公、好爸爸。每天下班,准时回家,去菜市场买菜,变着花样给惟妮做好吃的。离婚的事情,他闭口不提,绞尽脑汁跟妻女缓和关系,极力营造其乐融融的家庭氛围,不过在他的努力下,家里也确实融洽了一段时间。一天,索济民打电话让廖汝煜带惟妮去自己医院体检一下,还说已经跟儿保科的医生联系好了。廖汝煜带着惟妮来到爸爸工作的医院,体检一切正常,宝贝儿非常健康!检查完,母女俩在大厅等爸爸下班,准备一起回家。半小时后,索济民下楼,三人走出医院大门。出医院后,却发现有一群病人等在不远处,索济民带着他们往自家诊所走去。廖汝煜不明就里,抱着孩子也一路跟了过去,她不知道的是,在不远处的一辆车里,一架录像机正在对准自己。
      圣诞节,索济民开了一辆新车回家。进门就把车钥匙扔给廖汝煜,“送你的圣诞礼物。”
      一家人来到楼下,看见一辆崭新的轿车,是廖汝煜最喜欢的系列,也是她最喜爱的蓝色。惟妮看见新车,高兴得又蹦又跳,围着车子转了一圈又一圈。
      “怎么突然买车子?你哪来的这么多钱?”
      “老爸给买的。我一直给诊所介绍病人,诊所今年效益不错,老头子决定奖励我们一下,就买了这辆车给你。”
      廖汝煜把钥匙还给他,“还是你开吧!”
      “我有车,已经开习惯了。这辆车是为你买的,可不便宜哦!”
      回到家中,车钥匙放到进门处鞋柜的小盘子里,一家人开始幸福的晚餐时光。
      其后的一段日子,廖汝煜并没有开这部车上下班,车一直停在车位上,从未移动过。索济民感觉奇怪,但又不好直接问,就又不动声色地观察了几天,还是没有动静。
      一天晚上,他实在憋不住了,“你怎么还是坐公交车上下班?不是给你买了部新车吗?”
      廖汝煜笑笑,“我不想开这辆车。”
      “为什么?”索济民更诧异了,难道看不上?这部车挺贵的呀!
      “我想开自己挣钱买的车,不想开别人给我买的车,那样没有成就感!”
      索济民以为自己听错了!
      廖汝煜把话又重复了一遍。
      活见鬼!多少女人梦想有人给自己买房买车;多少女人想有人给自己送金送银;可眼前的这个女人怎么想到的竟是“成就感”?一个他根本不放在眼里的家庭主妇现在居然跟自己谈“成就感”?索济民感觉头大,一向自以为自己是了解女人的,知道女人的那些小心思和虚荣心,可现在却发现家中和自己朝夕相处的这个女人,自己却是完全不了解!
      垂头丧气,心灰意冷!他决定有时间还要找邱瞳,再商量商量。
      (八)
      袁冰清第一次发现,秋天的枫叶是如此的美丽,特别是经霜后的叶子,红似二月花!她爱上了秋天,爱它成熟丰收,爱它天气肃杀,还有天地间的一片清明。
      谋划已久,成竹在胸,看着办公桌上送来的一沓材料,终于可以反戈一击了!她站在窗口向外望去,看到的却不是秋日风景,而是昔日恋人岑爽的脸,然后是岑家父母的脸,还有Karina的脸。要是在以往,这几张脸上一定洋溢着幸福、满足的微笑,可今天,袁冰清看到的却是无知与幼稚造就的悲哀。
      自从儿子结婚后,岑家父母就不再过问公司具体事务,所有生意全部交由Karina打理。孙子出生后,老人更是安心地在家摆弄孙子,极少踏进公司大门。岑爽不具备经商头脑,只在公司挂个空名,Karina是真正的掌舵人。Karina整合婆家和娘家的生意,创建了北炬集团,实力雄厚。
      在这个世界上,最了解自己的人当数自己的敌人,尤其是情敌。现在,袁冰清对敌人已经做到了如指掌。对Karina,她拥有猎犬一般的灵敏嗅觉,不放过一点点蛛丝马迹。Karina的集团经营情况、下属公司动态、发展前景规划等等,甚至包括她的个人爱好、衣服品牌、化妆品、读的书籍、去过的地方等等,袁冰清收集一切能够收集到的情报,为情敌建立的档案内容详实、具体,颇具参考价值。对手白天在做什么,她晚上就会知道,明天将要做什么,她基本上可以预测出来。在她面前,Karina是透明的,北炬集团是透明的,岑家也是透明的。她想做的事情,正按部就班地进行,可Karina毫无觉察,业务还是一如既往地开展,日子还是一成不变地过着。暴风雨就要来临,空气里已经开始弥漫着异样的气息,但鸟巢里的鸟儿们却没有嗅到,依旧欢歌笑语、逍遥度日。
      北炬集团内部,一家子公司的销售业绩连续三季度下滑,Karina终于觉察到了异样,开始忧心起来。早上来到办公室,第一件事情就是让集团秘书通知分公司经理和销售经理过来汇报工作。
      上午十点,李经理和销售何经理站到总裁面前。
      Karina看着两位下属,目光充满渴望,“公司销售业绩持续下滑,你们分析原因了吗?有没有制定应对策略?”
      销售经理首先发言:“我们的产品质量和价格一直平稳,并未有任何波动。销售下降主要是现在市面上有个别产品在打价格战,产品质量和我们不相上下,但价格却偏低,抢走了我们相当一部分市场份额。目前,公司里仅有的这点销量全是老客户给面子,如果我们再不压低价格,将有被挤出市场的风险。”
      Karina沉思片刻,“如果我们应战,可否挽回一些市场份额?”
      公司经理回答:“我们已经把价格微微下调了一些,但市场反应不明显。所以,今天我们俩过来,还想请求集团同意我们大幅降价,夺回原先属于我们的市场份额。”
      “我们的竞争对手是哪家公司?”Karina好奇。
      “主要是信圣集团,它旗下的一家子公司经营的产品与我们大体相当,市场份额主要是被他们抢走的。”
      “你们调查这家集团了吗?什么来历?”
      “这是一家在上海注册的集团,从事国际贸易,产品主要销往欧洲。他们高层行事低调,能够获取的有用信息不多。”
      “如何和它打价格战,我们需要赔进去多少?能撑多久?有没有胜算?我们新产品的研发进展如何?”
      公司经理心中不确定,“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与其等人家把我们赶出市场,还不如放手一搏,也许还有扳回局面的可能。另外,新产品研发一直没法突破瓶颈,现在处于停滞不前阶段。”
      Karina又把询问的目光投向销售经理,他也点点头。既然更新换代跟不上,价格战也许就是眼下最好的应对办法了。
      三人商定具体降价方案,并对可能出现的风险进行评估,准备了相应的救济措施。Karina经历过一些商场风浪,凭她以往的经验,价格战打一阵就会偃旗息鼓的,如今社会,想垄断市场毕竟不容易。
      议定后,两位经理领旨离去。
      自此,北炬正式应战,而Karina不知道的是,她的对手──信圣集团──很久以前就已经置身战争之中了。
      (九)
      价格战打了三个月,公司利润为零,但信圣还在压价。上午,分公司经理来到集团,站在总裁办公室,人都快哭了。Karina也意识到事态严重,继续应战就要往里赔钱,不应战就得停产、关门。她束手无策,想退下阵来,但又心有不甘。
      第二天集团召开董事会,Karina把当前困境给各位董事作了汇报,集体商量如何度过难关。
      一位董事发言:“现在已经是成本价了,再压就要低于成本。信圣集团的这种行为属于不正当竞争,扰乱市场秩序,我们完全可以通过法律程序来制裁它,不需要打价格战。”
      大部分董事纷纷点头。但也有反对的,
      “只有当销售价格低于成本价格时,才能认定为不正当竞争,我们知道自己产品的成本,可我们不知道人家的成本呀。另外,这家公司之前闻所未闻,想必不是什么特别有来头的,我们集团财大气粗,跟我们打价格战,它会输得很惨的。”
      大家沉默不言。
      讨论来讨论去,最后决定继续应战,所有损失由集团承担。集团下属的其他公司和酒店生意都很好,一直盈利,在澍城市投资的地产项目前景也相当看好,不担心这场仗能够拖垮整个集团。既然董事会下定决心,Karina决定放手一搏。
      价格继续下压,已经低于成本价,集团开始调拨资金。
      当大堤决一个小口子时,大家都会集中精力对付这个小口子,但就在感觉胜利在望的时候,猛然转身,却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已经冲出了一个更大的缺口,洪水一泻千里,再想挽救,为时已晚。
      一段时间下来,Karina感觉这场价格战恐怕也就这样了,彼此谁也吞不掉谁,是该握手言和的时候了。可她不知道的是,真正的厄运正向她袭来……
      一天早晨,Karina上班,发现下属另一家子公司的经理已经等在办公室了。
      她惊奇地问:“出什么事了?怎么这么早过来。”
      “市场上出现一种新研发的尖端产品,但价格和我们公司产品持平,我们的产品面临被淘汰的危险。”
      Karina 脸上的表情一下子绷的紧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这位经理,“你有什么应对策略?”
      梁经理有气无力地摇摇头,“我已经调查过了,几乎无法逆转。我们公司经营的产品是靠技术先进来占领市场份额的,当技术上有重大突破时,高端产品会覆盖大部分市场,低端产品将失去生存空间。高科技产品追求的就是科技上的先进,所以,我们现在处于极端劣势。”
      Karina沉思良久,“现在库存还有多少?”紧接着摆摆手,“不管多少,统统降价促销,只要能保住成本就行。另外,督促我们的研发团队,让他们跟上竞争对手,尽快研发出新产品,集团会加大这块的资金投入。”
      这位经理点点头。
      临走前,Karina突然想起一件事,“你再去调查一下这家科技公司的背景与实力,重点关注他们的研发团队,如果能从中挖到人才,集团将重金聘用。”
      经理领命离开。Karina感到头痛欲裂,把一些事务交代给秘书,就回家休息了。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她有点吃不消,想跟老公倾诉一下,可岑爽整天心不在焉,对公司的事务提不起半点兴趣,不是喝酒,就是钻研佛经,真真地当上了世外高人;公婆也指望不上,他们年龄越来越大,身体越来越不好,平日里也就是带带孙子、买买菜、溜溜弯,早已经不起商场上的任何风浪。
      之后一段时间里,Karina开始失眠,整夜整夜睡不着觉,人越来越憔悴,出门全靠化妆来提色。
      一周后,那位经理前来复命。
      “已经调查清楚,该产品是由一家德国实验室研发,研发人员是从全球高薪网罗来的,个个都是精英中的精英。他们用了好几年的时间才研发出这款新产品,性能高出市场上同类产品一大截,短期内不可能出现类似产品。”
      Karina 头痛,“你的意思是,我们没法赶上他们?”
      “至少短期内是这样,我们的研发团队和人家相差太远,没有竞争优势。”
      “如果我们和这家实验室合作,看看能不能……”
      Karina的话还没落音,就被经理打断,“这家实验室隶属信圣集团。”
      又是信圣!Karina终于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拿起桌上的杯子,狠狠地往地上摔去。经理吓了一大跳,退到一旁,不敢再吭声。她快被逼疯了:那边价格战还没结束,每天都在烧钱,这边的公司可以停产关门了。
      Karina感到一团乌云向自己袭来,自己被包裹其中,晕头转向,不知道该如何摆脱。
      (十)
      年后一开学,廖汝煜就接到史盛妍电话,让她速来马骄然家。上完课,她立即赶了过来。走进别墅,室内的空气里还弥漫着硝烟的味道。客厅里空荡荡的,豪华的装修,名贵的红木家具,霸气十足的大沙发,本应代表辉煌和荣耀的摆设,现在却无不在诉说着孤寂与哀怨!
      来到楼上卧室,马骄然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史盛妍坐在床前,两手抱着脑袋,看上去一点力气都没有。听到动静,她抬起头,眼神黯淡无光。
      廖汝煜飞快地走上前,“怎么回事?”
      史盛妍示意她轻点声,然后拉她到楼下,简短地把事情交代一下。原来,自从严仕骏升官以后,就开始冷落马骄然。马骄然的父母现在已经退休,可能是觉得没什么油水可榨了,这个男人开始提出来离婚。
      “有多长时间了?”
      “年前就开始闹了,过年时严仕骏就没有去岳父岳母家。”
      “今天是怎么回事?俩人吵架了?”
      “没有,昨天马骄然回娘家,今天早晨回自己家想拿点材料去单位,却正好碰到严仕骏带人回来过夜。”
      “什么人?”廖汝煜一惊。
      “没看到脸,一直背对着。马骄然想冲上去,却被严仕骏拦下,还被狠狠地揍了一顿。”
      廖汝煜背靠着沙发,闭上了眼睛。
      “既然是离婚,严仕骏对财产有什么要求吗?”
      史盛妍看了她一眼,“房子是马骄然父母买的,严仕骏没掏一分钱,婚后夫妻俩一直AA制,不存在什么共同财产。”
      “没有孩子,这婚说离就离了!”
      史盛妍好像明白了什么,“你什么意思?你是说他们没有孩子,是严仕骏故意的,为的就是要和马骄然离婚?这么说,他一早就想好了这一天?”
      “之前,我没也想到这一层,还是索济民提醒了我。他说马骄然在医院做的检查,各项指标都正常,不存在任何生育问题;而严仕骏又不愿意去医院检查,只有一种解释,就是他不想要孩子,也许他一直都在避孕,所以无论马骄然喝多少苦水都不可能怀上孩子。”
      史盛妍气得咬牙切齿,“我知道这个人狠,但没料到他竟会狠到这般田地!”
      廖汝煜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出手之前,就已经想好了抽身之策,他把所有人都当成了棋子,当成他成功路上的阶梯。哼!这人心里没有一点点情意,只有输赢!”
      五一后,法院判决严仕骏、马骄然离婚。
      一个月后,离婚的消息传到严仕骏老家。老母亲大骂儿子无情无义,打电话让儿子回家,严仕骏却以工作太忙为由,推托不回。老母亲久盼儿子不来,心中对亲家的愧疚之情越积越深。一日,去稻田插秧,正午时分,田里劳作的人们都已回家吃饭,但老人还在坚持干活。毒辣辣的日头下,老人佝偻着腰,一步步向身后退去,突然身子晃了晃,一头栽倒在泥水里,再也没有站起来……
      (十一)
      到六月份,北炬集团已经关停两家子公司,元气大伤,势头不复往昔。Karina自从组建北炬,生意一直做得顺风顺水,而眼前的局势却打得她措手不及,为了集团的整体利益和未来发展,她只能断臂自保。酒店生意兴隆,盈利中的大部分用来支援集团发展。Karina手里还有一张底牌,就是地产公司及其在澍城投资的商业广场。澍城市为了满足城市发展需求,正在着手建设新城,其中就规划出一片商务区,用来建设商业广场,希望打造成澍城市的地标性建筑。
      作为对手的信圣,会给对手留下喘息之机吗?会议室内,集团高层齐聚一堂,共商发展大计。
      袁冰清首先发言:“到目前为止,我们集团的市场拓展方案执行得相当成功。从统计数据来看,所有子公司都在盈利,包括之前和北炬打价格战的公司,亏额正在慢慢填平,所以,前期针对北炬制定的竞争策略是非常成功的。今天,把大家召集来,就是想进一步分析北炬的经营现状,并制定相应方案,力争一举拿下。”
      此番又是大手笔,集团领导雄心勃勃,高管们人心振奋,跃跃欲试。
      大屏幕放映PPT,一位高管开始汇报:“北炬集团现在只剩下两大支柱产业,一是澜塘大酒店,一是齐天广场。齐天广场位于澍城市,是澍城重点打造的商业中心,地理位置极其优越。当初为了拿下这块地,北炬集团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澜塘大酒店就是在那个时候抵押给银行的。澍城市新城规划包含政府机关、行政机构和居民小区,还规划了商业写字楼和商业购物广场。”
      主讲人停顿了一下,指着PPT提醒大家:“这么一大片商务区,虽然如期建设了,但预期的商业氛围却并未打造起来。距离广场不远的写字楼首先建成,并销售一空,但很快,购房者就发现,买到手的店铺并不抢手,原因有二:其一,现在网络销售日益火爆,网络营销平台崛起,贸易活动主要是在网络上完成,网商们只要租用一般的店面即可,不需要花大价钱到商业中心来租高档写字楼。其二,因为这里是澍城市,不是大上海,人们对写字楼的需求量不多。如此一来,导致很多房子空下来,卖,卖不出去,租,租不出去,情形很是尴尬。澍城新城商业区虽然冠以商业名号,但未有商业中心之实。等到Karina开发购物广场时,投资者和自主经营商户已经谨慎起来,纷纷采取观望态度,所以广场的销售成了大问题。”
      袁冰清问:“现在,齐天商业广场情况如何?”
      接着汇报:“齐天广场主体已经落成,如果银行后续资金能够及时到位的话,年底可以完工。现在北炬面临的最大问题是销售。据我们了解,齐天广场早已开盘,但至今无人问津。底层商铺没有商家愿意入驻,而上层的写字楼一间也卖不出去。这座地标建筑真的变成了‘地标’。”
      袁冰清把话题引入深层,“我们能做些什么?”
      另一位高管接过话题,“北炬集团十分看好澍城新城建设,认为是必赢项目,所以当初几乎是倾其所有拿下这块地。澍城政府规定开发商开发的商业地产必须自持10年,面积不少于3万平方,如此一来,就需要开发商的资本十分雄厚。但据可靠消息,北炬自从跟我们打价格战以来,财务就比较吃紧。后来,两家子公司关停,利润跳崖式削减。眼下,齐天广场还在建设之中,银行贷款利息巨大,北炬全靠澜塘大酒店的盈利来维持广场项目。”
      袁冰清更感兴趣的是;“当前我们能做些什么?”
      高管继续分析:“澜塘大酒店原先是Karina的娘家产业,由其父亲创建,因为地理位置优越,品质高端,所以一直以来生意相当不错。到目前为止,这家酒店依旧是北炬集团的摇钱树,产生的利润不断填补到齐天广场这个无底洞项目中来。因此,如果澜塘大酒店的盈利局面被打破,集团资金链断裂,那么整个北炬将被连根拔起。”
      袁冰清问:“如果如你预测,澜塘大酒店不再盈利,北炬集团可有自保的可能。”
      其中一位答到:“除非有巨资融入北炬集团,否则Karina难以回天。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北炬本来就是由Karina娘家和婆家公司组成,子公司的资金链由集团来保证,可当集团资金有问题时,除非有其他集团公司伸以援手,否则难以保命。Karina最得意的齐天商业广场,将成为倾覆其商业之舟的巨石。”
      袁冰清心中逐渐明朗起来,但还是追问了一句:“Karina现在在做什么?”
      “银行的贷款及利息压的她喘不过气来,投资齐天广场的资金无法回笼,整个项目遥遥无期。她现在拆东墙补西墙,每天都疲于奔命。”
      袁冰清点点头,“继续监控北炬的财务状况,并留意Karina的一举一动。下面,我们重点讨论一下针对澜塘大酒店的工作部署,请大家各抒己见。”
      “……”
      她喜欢和集团高层碰面,并鼓励他们积极发言,因为倾听对她非常重要,尤其是不同的声音。现在的信圣就像一艘开足马力的大船,全力前进、劈风斩浪!
      (十二)
      学校放暑假了,廖汝煜和史盛妍有很多时间陪马骄然。马骄然以身体不舒服为由,向单位请了假,一直在家休息。廖汝煜几乎每天都会带惟妮去骄然阿姨家,惟妮也特别喜欢阿姨家的大床,喜欢在上面蹦啊跳呀。史盛妍直接住了过去,怕马骄然一个人在家太伤心!
      马骄然老是咳嗽,劝她去医院看看,却总说没事。廖汝煜实在不放心,问是什么时候开始咳嗽的,马骄然居然说过年时就开始了。史盛妍和廖汝煜二话不说,直接把马骄然拉到医院。
      门诊、各项检查,两人楼上楼下忙了好半天。医院里,很多身着白大褂的医生走来走去,可惟妮,小小的人儿,居然一眼就认出其中的一位白大褂是自己爸爸,
      “爸爸!爸爸!”
      一边喊着,一边迈开小腿就往前跑,等廖汝煜和史盛妍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跑出去了。
      没等索济民弄明白怎么回事,腿就已经被人抱住,低头一看,居然是惟妮!一把抱起心爱的女儿,亲了又亲,转身看见廖汝煜和史盛妍,问明情况,跟同事交代一下,就过来一起陪同马骄然做检查。
      检查结果出来,大家看不懂,索济民接过去,脸色一下子就变了!领着廖汝煜她们来到门诊,门诊大夫接过检查结果,示意她们到门外等候,有话要和索济民说。退到门外,史盛妍和廖汝煜四目相视,感觉事情不妙,站在那里不动。而马骄然却旁若无人地走到旁边的椅子边上,静静地坐下来,暗自悲伤。而这份悲伤,从她和严仕骏结婚的那一天就开始了,一天都没有断过。当婚姻还在延续时,她心中还存有幻想;现在离婚了,留下的只有真真切切的悲伤!唯一的安慰,就是还有两位好姐妹在身边陪伴自己。
      索济民走出诊室,一言不发,示意她们一起离开。看他的眼神,廖汝煜和史盛妍的心沉了下来……
      马骄然没有问自己的病情,也没有问医生为何不开药。一行人走出医院,史盛妍开车带马骄然回家。等车驶离,廖汝煜才转过头,眼睛死死地盯着索济民,害怕而又焦急地等待着……
      索济民鼓起勇气,“肺癌!”
      顷刻间,千万桶冰雪从头倒下,她浑身颤栗,惟妮抱在怀里,差点失手摔下。
      “不可能!”廖汝煜后退,几乎跌倒!
      索济民赶紧扶住,接过惟妮。
      第二天,史盛妍获悉病情。
      不能耽搁!中午,史盛妍来到马骄然父母家中,把情况告诉两位老人。当天晚上,史盛妍带着马骄然和她父母离开澍城,前往名医荟聚的北京……
      (十三)
      二零一六年,秋季开学,惟妮三岁,开始上幼儿园。
      第一天送孩子入园,廖汝煜的心揪得很疼很疼。之前已经做了无数遍思想工作,安慰惟妮只要在园里和小朋友们玩耍一会儿,妈妈就会来接的。提前一个星期,廖汝煜一旦有空就会带惟妮到幼儿园周围转转,让她熟悉一下幼儿园的环境,希望她能早点适应入园生活。当惟妮听说真要上学时,很是兴奋,一再叮嘱妈妈下班后早点来接自己。母女俩抱在一起,亲了又亲,虽然舍不得,但必须放手。外婆舍不得孙女,跟女儿说自己可以带的,晚点送去,但廖汝煜不答应,孩子需要融入到小伙伴中间去,她们有自己的小世界。
      早晨起床,母女俩收拾妥当就往幼儿园走去。廖汝玉不让母亲跟来,怕老人见不得孩子哭闹,万一心软再把孩子接回家来,以后就难办了。既然决定入园,就不能反反复复,否则孩子更遭罪。外婆一直送到小区门口,廖汝煜有点生气,生硬地催促母亲回去,不要再送了!老人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往回走,直到女儿和外孙女转过大门,完全看不见,才一步三挪地走回家。
      一路上,廖汝煜千叮咛万嘱咐,嘱咐惟妮不要哭闹,不要找妈妈,孩子很懂事地点点头。廖汝煜还是不放心,整个人浑身上下僵硬、颤抖,仿佛遭电击了一般。女儿从未离开过自己,她会哭吗?会找妈妈吗?万一尿了怎么办?万一从幼儿园里跑出来怎么办?廖汝煜越想越害怕,越想腿越软,开始挪不动步子,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害怕自己的情绪影响到惟妮,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振作起来。
      路总有走完的时候,幼儿园到了!廖汝煜仔仔细细地观察幼儿园的保卫工作,门口检查工作,楼梯护栏设置,过道窗户设置,希望幼儿园把所有的安全细节都能考虑周全,不要留下一点点隐患。
      教室门前,已经围聚了很多家长。老师接过孩子,催促家长离开,随即把门关上。屋内一片哭喊声,家长不忍离去,站在门外落泪。娘俩一步步挪到门前,轻轻敲门,门闪开一条缝,老师走了出来。教室里的哭声戛然而止,小朋友们眼睛滴溜溜地盯着门缝看,想找各自的家人。廖汝煜站在门口,把惟妮交给老师,老师牵着惟妮的小手走进教室。瞬间,廖汝煜心如刀割,眼眶一下子红了。惟妮一转头,惊奇地看到妈妈站在原地,居然没有跟她一起进教室,顿时小脸一变,撇嘴就哭。老师利索地把门关上,廖汝煜被挡在门外。教室里“哇──”的一声,娃娃们一个看一个地全哭了起来。廖汝煜跑到后门,从玻璃窗口向里面望去,只见惟妮拼命哭喊,猛地挣脱老师,一路跑向门口,准备开门追妈妈,却被老师及时赶到,从后面抱住。孩子在老师的怀里哭闹、踢打,拼命挣扎,嘴里叫喊着:
      “我妈妈就在门外!我妈妈就在门外!我要找妈妈──!我要找妈妈──!”
      血一下子涌上脑门,她浑身颤抖,真想破门而入,把惟妮抱回来,但理智制止了她。一分钟都不能多待,狠狠心,一扭头跑出幼儿园,满面泪水!走在街道上,整个人失魂落魄,耳畔全是惟妮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她心痛至极,精神恍恍惚惚,身体也跟着晃悠起来。
      不知走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感觉像是来到了小区门口。实在走不动了,腿一软,跌坐在台阶上。眼前还是刚才看到的一幕:惟妮在哭喊妈妈,在老师怀里拼命挣扎……
      想着想着,她全身酥软,渐渐缩成一团,慢慢地,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灵魂好像离开了身体,又飘回到了幼儿园,又回到了女儿的身边,又看到惟妮可人的小模样……
      这时,耳畔突然传来一声“妈妈──”,
      是惟妮!
      廖汝煜猛地惊醒,抬头四下看看,并没有看见女儿。她神色慌张,不停地张望,好半天,才发现自己竟然坐在小区的门口,身边并没有女儿,心中激灵一颤,惟妮哪儿去了?她惊惶地站起身,手足无措地左右看去:我女儿呢?
      ……
      过了好半天,终于回过神来,惟妮在幼儿园呢,今天入园!她无力地重新坐下,擦擦脸上的泪水,叹口气。稍稍整理了一下心情,打起精神,准备回家。挣扎着,准备再次站起身,忽然,一阵眩晕袭来,眼前一黑,身体打晃,她赶紧扶住旁边的墙壁,头靠在墙上,略略定定神,喘口气,又过了半天时间,神志才慢慢清醒。清醒过来,她重新打量四周,惊讶地发现面前的大门十分陌生,竟不是自己经常出入的大小区门。
      ──这是哪里?我在哪里?家又在哪里?
      廖汝煜错乱了,完全错乱了!浑身软绵绵,只得再次坐下来,闭上眼睛,深吸气,极力让自己平静。她不住地提醒自己,惟妮在幼儿园,很安全,有老师们照料,不会有事。
      等到心情完全平复,理智也重新找回,她才缓缓睁开眼睛,这次终于看清,眼前的大门不是自己常走的西门,而是很少走的北门。
      她居然迷路了!
      (十四)
      马骄然这一去,就是半年。史盛妍一直陪在北京,廖汝煜分担了她的全部课程。期末考试后,廖汝煜利索地把手头的事情处理完,准备去北京看望她们。
      可就在这时,她们却回来了。
      先见到史盛妍,整个人憔悴不堪,精神萎靡不振。廖汝煜急切地想知道治疗的效果如何。史盛妍只是摇头,眼泪往下掉,什么都不说。
      廖汝煜猜出几分,泪如雨下。其实,她们的心早已承受不起任何的生离死别!
      马骄然想回到澍城大学去看看。廖汝煜和史盛妍陪她过去,毕业后,三人就没有回去过,不是不想回去,而是不敢回去。不敢再看到昔日的校园,不敢走以前走了无数遍的小路,不敢去昔日的宿舍楼,不敢去食堂,不敢去银杏林,更不敢去穷碧湖。怕!真怕自己忍不住哭出声来!想念昔日的同学和老师,想念那些朝夕相处的日子,想念自己当年爱过的人,甚至还会想念当年的对手和情敌!
      可今天,她们决定回家!回到澍城大学,回到曾经的心灵家园!
      二零一六年年末,史盛妍用轮椅推着马骄然,廖汝煜背着包,三人回到记忆深处的澍城大学。在学校大门口停下,望着学校的大门和校名,三人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凄凉,抱头痛哭!十年前,她们在这座大学里蹦蹦跳跳,尽情地享受着青春的快乐,学习的快乐;十年后,她们面临生活中的种种磨难,甚至开始面临生与死的考验。三人边哭边走,边走边哭,沿着学校的主干道,走过当年的中文学院楼,那里有所有专业课上课的记忆,那里有学院活动的记忆,对廖汝煜而言,那里还有关于钱文纵的记忆。向前走,是图书馆,多少次来到这里读书、自习。再走,走过运动场,那里有她们晨练的身影。走过礼堂,在那里她们欣赏影片,参加活动。终于走到宿舍区,这里可是她们曾经的家呀!望着昔日的宿舍楼,记忆中的一幕幕又重新浮现在眼前,曾经的宿舍、曾经的舍友、曾经的宿舍生活,鼻子一酸,眼泪滚滚而下!马骄然太过激动,伸出手指,指着前方,想开口说话,却猝不及防地猛烈咳嗽起来,史盛妍慌忙拿出纸巾接住──鲜红的血!
      三人赶紧离开。
      来到银杏林。大冬天,树木光秃秃的,连鸟雀也少见。回想起昔日坐在这里读书的情景,三人又忍不住落泪!当年朗朗的读书声,同学们的欢声笑语,好像还在耳畔;春夏浓密的绿叶,秋天随风飞舞的黄叶,好像还在眼前,还是那么的美好,曾经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久久地坐在林子里,三人想把昔日的美好时光全部找回来,真希望人生可以重来!
      最后,来到穷碧湖。天寒地冻,人迹罕见。湖面结冰,没有了昔日的万顷碧波,没有了接天莲叶,没有了兰舟佳人,没有了采莲情歌,也没有了岸边的垂柳依依,满目凋零,满目凄然,满目空空如也!
      这还是昔日的穷碧湖吗?这里应该有女同学清妙的采菱歌,应该有男同学豪气的龙船赛;这里应该有无数写生的笔,这里应该有千万颗吟诗的心;这里应该有青年人奔跑的朝气,这里应该有银发老人搀扶的浪漫;这里应该有人世间最美的水莲花,这里应该有梦境般引人入胜的月夜,这里还应该有──
      不堪此情此景,马骄然心中涌出无限悲戚,疲惫地把头垂向一侧,轻轻地闭上眼睛……
      灵魂飘去!
      两位好友死死地抱着她,摇晃着、呼唤着……
      最后,只剩下默默的守候。
      真想就这样,我们一直抱在一起,到地老、到天荒!
      (十五)
      殡仪馆里,马骄然静静地躺着,面色平静、安详,仿佛睡着了一般。史盛妍和廖汝煜静立在旁边,如同置身梦境,仅仅十来年,人生竟会有如此大的起伏。就在她俩恍惚之间,上学时那个活泼、开朗的马骄然在向她们走来,笑容还是那样阳光,还是那样灿烂!
      除夕,马骄然下葬。严仕骏终于露面,离婚后唯一的一次露面。马家无人理睬他,他亦不与任何人说话,葬礼完毕,匆匆离去。
      人世间,严仕骏不爱任何人;而马骄然的逝去,唯一爱他的人也走了,世上再无爱!
      第二天就是大年初一,二零一七年春节,马骄然没能等来这个春天,娇艳的花儿凋零在这个寒冷的冬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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