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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清晨和午夜 ...

  •   相互品味孤独,孤独便有了说不出的香醇意味。
      “我都说了!都说了我不要了!你听不懂吗?!”好像是在梦里,耳边又传来李知文的咆哮声,那么真实,连疑问句最后的颤音都那么相似。
      他将她做的水果杯打翻在地,酸奶一滴一滴的洒落在周围,水泥地染上点点白色,水果倒是没洒出来多少,卖相也是不能看了。她将酸奶杯捡起来,用勺子挖了一勺放进嘴里,嗯,还好之前放在冰箱里冻过了,不然,应该全洒出来了吧。
      “苏虞,你真让我恶心!”李知文转身跑远了,拿着篮球又进了球场。她看着他的背影,自始至终,没有说话。说话?不,她从来都不会讲话啊,她是个哑巴啊。

      回到教室,她将洗过的杯子放到桌子里面,拿起水杯咕咚一口,用袖子擦拭了嘴角。外面真热啊,那些打篮球的,就不热吗。
      “又被拒绝了?”吴童转过身来,紧盯着她。吴童是她的前桌,也是她最好的朋友。什么事都瞒不过她啊,苏虞想。她冲吴童笑笑,摇摇头,拿出日记本,在写满正字的一页又加了一笔,算下来,这是第90次了。
      “我真搞不懂你,李知文有什么好的,长得也一般吧,成绩也就一般偏上,你到底喜欢他什么啊!”吴童忿忿地,又开始向她吐槽了,每当被李知文拒绝一遍,吴童就要跟她吐槽一遍李知文,从长相到人品,被她贬的一无是处。苏虞也只是笑,认真听着吴童讲话,像朵安静的栀子花,等吴童累了,便转移了话题,不再提那李知文了。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苏父又在念叨那句诗了。“有美人,名虞”,那是苏虞名字的来意,世人不知那虞姬有多美,让项羽在临死前还挂念着。但苏虞美,是真的,十七岁的女孩子,正值青春,不需要涂脂抹粉,也如同散发着芳香的栀子花一般,洁白,澄澈。但6岁那年,她发高烧,导致声带受损,再也没办法开口讲话。苏父觉着,也许是上天给了一些什么必将拿走些什么,便也释然了。

      她是什么时候,开始爱着李知文的呢没错,她是爱着李知文的,不同于青春时对爱情的悸动萌芽,她爱李知文,似乎已经很久了。就在那个夏天,他突然出现在她生命里的那一刻。
      像阳光一般,温暖,耀眼,原来李知文是这样出现在她生命里的啊。高烧后无法再发出任何声音,一度让苏虞很是痛苦,即使是在六岁,不大的年纪。她将自己关在家里,不肯去上学,苏父无奈,只能给她请了一个保姆,然而那保姆可真是个毒妇,在苏父上班后,不仅不照顾苏虞,还过分的将苏父买给苏虞的贵重饰品抢走,在苏父看不见的地方狠狠的拧她,虐待她。这给苏虞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阴影,无奈当初她还是个不会写字的孩子,还是个哑巴。
      就在那天,那恶毒的保姆心情不大好,在院子里踹了苏虞几脚,本想转身进屋,却突的被破门而入的警察擒住,被判了个虐待儿童的罪名,而李知文就是告发保姆的那个聪明的孩子。
      苏虞那时觉得,李知文一定是苏父跟她讲过的大罗金仙吧,不然他怎么如此神通广大的救了她呢。李知文问她,为什么她打你,你不告诉别人。那时她依旧没有讲话,她也不能讲话。只是拽了拽李知文的衣角,向他露出一个甜笑。

      从六岁到十六岁,苏虞又掰着指头算,他们已经认识十年了啊。这十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呢,他明明那时候对她那么好。苏父说,人都是会变的。可她不信,李知文一定没有变,他还是那个李知文,他一定是有苦衷的。

      辛十四靠在躺椅上,看着回溯镜里苏虞呆愣的身影,抬手挥散,那镜子又变成普通梳妆镜的模样,映出辛十四美艳的面庞来。女人总是活在自己的幻想中,她的这位客人同样也是。这个客人是临时出现的,她对她也不太了解,所以这段时间得实时追踪了,这下可有的忙。

      她总觉的自己忘了些什么,但是总会在梦里见到,醒来便是一片空白了。可她永远忘不了,梦里李知文对她厌恶憎恨的眼神,她在梦里差点窒息,醒来后心脏还在隐隐作痛。那段空白的记忆,怎样都填不满,零落的像碎片一般,只能一点一点的收集起来。

      今天,她新学了蛋挞,在废掉一大批材料之后,终于成功了两个,在第一瞬间就想到李知文,她想给他尝尝。收拾好便当,便步行去了李知文兼职的那家书店,这个时间,他应该在那里吧。
      果然如她所料到的,李知文刚走出书店,他和老板娘打了个招呼,便推门出来。苏虞想冲他招手,不知为何又止住了,李知文抱起书店门口放着的一束包装精美的花束,挥手拦下一辆出租车,离开了。
      她呆愣了一瞬,也拦下一辆出租,鬼迷心窍的跟了上去。她的心砰砰的,跳的很快,她从没有这样心跳加速的感觉,好像要发现什么大事一般。

      她看着窗边飞逝的景色,又忆起小时候的李知文。想了半晌又自己笑起来,她真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啊,明明都是过去了。
      车停在一个花坛旁,司机提醒她下车,这才晃过神来。下车后,她有些不安——那是个墓园
      李之文有认识的人去世了吗?为什么她不记得了。
      她看见李知文已经走了进去,来不及多想,紧紧跟了上去。
      隔着几排墓碑,她看见李知文在一个碑前停下了,她便远远的看着他,他将手中的那束花摆在墓碑前,轻轻抚上碑壁,带着温柔的神色。她从没看过他那样温柔的神情,一时间看痴了。
      “好久,没来看你了。”李知文的声音轻轻的,被风一吹也就消逝了。
      “那丫头,把什么都给忘了。“嘲讽的笑了笑,用手捂住眼,声音里有说不出的伤痛。苏虞站在不远处,紧紧顶着那头的李知文。她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痛苦,那个沉睡于此的人,是谁?
      她的心依旧跳的很快,似乎有个名字就要从心底冒出来,可到底,她认识她吗?
      “我真为你不值,苏绵。”过了良久,李知文又开口了。“你明明可以,可以活的很好!”李知文的语气恶狠狠的,地上却有泪滴,碎成了几瓣。
      “你真是个傻子!苏绵!”苏绵?是谁?她姓苏……
      “绵绵姐,我好想你……”李知文失声痛哭,那个男孩,在苏虞印象中永远洋溢着笑容的孩子,竟然哭成了那副模样。
      苏虞捂住心口,她觉得有些难受,脑海中拂过一些零碎的片段,和一张温柔的脸。头痛欲裂,苏虞摔倒在地,装蛋挞的便当盒也从手中滑落。抬头是李知文讶异中带着愤怒的脸。

      “你怎么会在这里!”李知文转过身来,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眼里没有方才的温柔和伤痛,只剩下了厌恶。
      他一把抓住她的后衣领,将苏虞拖到刚才的墓碑前,被扼住咽喉的感觉让苏虞喘息了半晌,咳出泪来,捂住心口,她抬眼看那墓碑,只有简单的几个字,却让苏虞离不开目光——“苏绵之墓”。

      “睁大你的眼睛,你好好的,看看她。”李知文站在她身后,声音冰冷。
      苏,绵,苏,绵,苏,绵。苏虞在心里念她的名字,感觉自己头脑发热,眼眶发烫。泪水止不住的留下。墓碑上那女人,不,是女孩的照片很小。但苏虞似乎在一瞬间便描绘出了她的模样。那个女孩子,有一双和她一模一样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像弯弯的月亮。
      “你好好看着她!”李知文扯住她的头发,强迫她再次抬起头。“那是你最喜欢的苏绵姐姐啊。”他的声音在颤抖,在说道苏绵名字的时候。
      “你怎么能,怎么能忘了她呢。”他松开扯住苏虞头发的手,退后半步,又捂上自己的眼睛。“你这个,没良心的丫头啊……”他的声音充满无奈,那是唯一一句,不带怨恨的,对她而言,温柔的话语。
      然而这句话她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过。“丫头”,那是个女人的声音,她似乎总是这么叫她。
      “你这个小丫头,扎个辫子都扎不好,过来姐姐这里!”女孩子的声音很温柔,即使话语中带着一些调笑。她拿着小梳子,拆开苏虞扎的乱七八糟的辫子,将头发分成几小股,用五颜六色的橡皮筋绑上去,显得小苏虞分外可爱。
      “嗯,我们家苏虞真好看!”苏绵,是怎么死的呢?一个那样活泼那样开朗的女孩子,一个对生活充满希望的人,为什么突然死去了。
      苏虞跪坐在地上,眼睛紧盯着苏绵的照片,不住的喘息,撑住地面的手止不住的颤抖,后来,她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失落的记忆缓缓涌上脑海,她将那一片片碎片拼凑起来,拼凑出照片上那张灿烂的笑脸。苏绵她,不喜欢拍照,墓碑上的那张,是她最好看的一张了吧。
      或许这样很矛盾,但苏绵是苏虞的表姐没错,他们却是没有血缘关系的。苏虞的伯母无法生育,因此和丈夫在孤儿院领养了一个叫绵的女孩子,冠上姓氏,叫苏绵。
      在李知文和苏虞面前,苏绵一直扮演着姐姐的角色,她温柔、大方、懂事。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李知文觉得,苏绵姐姐一定是世界上最美好女孩子了,比起不会讲话,看上去有些自闭的苏虞,苏绵简直就像暖阳一般,她会帮他解决一切难题,她似乎什么都知道,包括他的那些小心思。
      苏绵大苏虞四岁,是在六岁时被带回的苏家。养父母工作忙碌,经常将她扔给苏父,苏父也希望自己的女儿有个玩伴,自然也是乐意的,苏虞也很喜欢苏绵,可她更喜欢李知文。
      她只记得那些个总是下着小雨的夏季夜晚,苏绵带着她和李知文在院子里种花,她说下雨时的土更软一些,花或许会更喜欢吧。她是那样温柔的女孩子吗?苏虞想,他们在院子里种下虞美人,他们最喜欢的花,就像苏虞的名字一样。
      原来,李知文带去墓园的,是虞美人啊。苏虞突然这么想。
      天空下起小雨,原本闷热的天,竟有些凉爽。雨珠附在苏虞的长发上,渗了进去,发丝黏在了脸颊上。李知文只是静静的站着,看着那碑上的照片,那眼神,是温柔、怀念、是爱意。那眼神让苏虞胆战心惊,即使被他拒绝了九十次,她也从没有此刻这样绝望,她觉得她似乎很早,就失去李知文了。是啊,很早就失去他了,在苏绵死的那一天。

      “丫头,你不该忘了她的。”李知文声音轻轻的,不像平日里对她那样的恶毒语气,轻声细语的,却让她心头发慌。
      “毕竟,是你害死了她。”李知文转身离开了,这次苏虞没有追上去,只是愣愣的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是她,害死了苏绵?
      她的心似乎是在抽痛,胃里开始翻江倒海,明明没有吃什么东西,却吐的一塌糊涂。冷汗渗出额头,苏虞觉得自己痛极了,但又不知是哪里在痛,只能捂住心口,死死的拽住胸前的衣物。明明是夏天,她怎的觉得寒意阵阵,这么冷呢。

      苏虞住院了,生了一场大病,她开始变得奇怪,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她一个月没有去学校了,期间除了每天按时来按时走的苏父,就只有吴童来看过她了。她抗拒间任何人,甚至是医院里给她换药的护士。
      她将头蒙在被子里,等护士放下餐盘出去后,才将被子掀开。看着床前的寡淡的餐点,她又没有什么胃口了,胡乱扒了盘子里的饭,她又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了,刚咽下去的饭菜一股脑全吐了出来,吐完还止不住的干呕,看着被子上一片狼藉,苏虞默默地叹气。一个月以来,她一直这样,吃下去的东西很快便吐了出来,她觉得自己应该是病了,不然苏父也不会让她一直住在医院吧。她有点想吃巧克力蛋糕了,她想见见李知文……

      苏虞一个人逃出了医院,一身的病号服站在超市门前,很引人注目。肚子饿的咕咕叫,明明她没有什么胃口啊,怎么会这么饿呢。她慢慢地走进超市,看着市面上陈列的水果蔬菜和鸡鸭鱼肉,一股前所未有的冲动涌上心头。她将面前的熟食塞进嘴里,快速的咽下去,随即又抓了一把往嘴里塞,她怎么了?有什么,不太对劲。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大多对她指指点点。她的衣服上脸上全都粘上食物的残渣,现在的她活脱脱像个疯子!
      李知文拨开人群,映入眼帘的那个熟悉的身影,穿着病号服的身子显得很瘦弱,她瘫坐在地上,不住的往嘴里塞着食物。
      “苏,虞?”李知文带着迟疑的声音传来,让苏虞猛地抬头,嘴里是生的鸡腿。看到李知文的那一瞬间,她的泪水涌了出来,就好像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吐出那鸡腿,一边吐一边流泪,直到最后泣不成声的哽咽。

      她病了,被确诊为交替性厌食暴食症。
      她看着苏父同李知文说了些什么,他们一同在病房前看她,她从没见过苏父那样情绪激动的样子,他怒斥李知文,声音大到被隔离的她都隐约听见了。李知文只是站着,面朝着苏父,眼睛却瞟向她。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们就不能放过苏虞吗!”放过她?她不懂。
      “你为什么要把她带到那里!你明知道她承受不住的!”苏绵,到底是怎么死的?她想。听着房外苏父不再隐忍的怒吼,苏虞撇开头,又在脑海中勾勒苏绵的身影。
      她记忆里的苏绵,总是笑着的。她会在放学回家后教苏虞做学校里老师新教的小手工,苏虞手很笨,做出来的总是没有她的好,她便将自己的送给苏虞。那时苏虞可真喜欢她,每一个苏绵送的小玩具都细心的收好,她是一个那样温柔的姐姐。
      她的记忆仅停留在她十岁那年,苏绵那时也才只有十四岁吧,正是苏绵生命,停止的时间。她不记得那天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自那之后,她便很久没见到李知文,再见时他眼中的厌恶便是抹不去了。

      病床边的花瓶里,几枝虞美人被风吹的轻轻摇晃,花枝似乎有些承受不住花朵的重量,向四周弯着,有些颓败的感觉。花朵上有水珠,是早晨查房的护士喷过水的,她不知道这虞美人是谁放在这里的,她醒来时便有了。
      这几日她状态好些了,当然是她认为的好些了。她不再吃东西,也没有再吐了,胃里没有很难受,每天也能喝下几口水了。靠着葡萄糖,体重一天掉两斤,不过她却感觉舒服了很多。苏父今天出乎意料的在病房里呆了很久,他坐在苏虞的病床前,静静的帮她擦拭手脚。
      在苏虞的印象中,苏父永远很忙,从没有像此刻这样,陪她坐这么久。她从没听苏父提起过她的母亲,只说在她出生后便生病去世了。但苏父也从未带她去祭拜过母亲,懂事后还有疑惑,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也不想去问了。
      走到窗前,低头便能看见医院的后院,这里很高,人看上去真渺小,像蚂蚁一样的。蚂蚁会有爱情吗?苏虞想,蚂蚁的爱情可能也和她一样吧,全都是飞蛾扑火式的一厢情愿。
      这几天躺在医院里,她哪里都没有去,每天都在想曾经的事情。想李知文,想苏绵,想吴童,想苏父,甚至还想起很多年没见的伯伯伯母。她的圈子真是小的可怜,除了吴童,她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上的好朋友,因为她不善交际,当然更重要的是她是个哑巴。
      在医院的日子很枯燥,那些白衣天使大多冷冰冰的,除了每天为苏虞输液送饭,也就没有其他的互动了。她想回家,她跟苏父比划,苏父这次难得没有反对,只是迟疑了一下,便点了头。
      苏虞终于结束了为期两个月的住院生活。

      回到那个熟悉的家,这次的感觉却不大相同,她坐在轮椅上,被苏父推着进了门。明明没有什么伤,苏父却执意要求她坐轮椅,知道苏父是怕她体力不支,也就无奈妥协了。
      刚进门,她的头有些眩晕,花坛里的虞美人开的正好,花枝招展的,似乎有魅惑人心的魔力。她好似想起那年苏绵带她和李知文栽花,几个小身影挤在花坛前。只有李知文一个人叽叽喳喳,苏绵温柔应和几句,她则一言不发,那时候的她,好像还能讲话。
      她用手撑住头,任由苏父将她推进屋里,那张旧桌子,苏绵似乎总是在那里写作业,她学习很认真,据说在班里还被老师选为学习委员。苏虞很崇拜她,总是在苏绵边上想看看姐姐在写些什么,她为什么总是想到她呢?如果他们那样好,她又极喜欢苏绵,当初又为何会忘了她。
      她总是沉默着吗,即使在没有失声的时候,她就像个哑巴一样沉默。家里总是寂静无声,最多也就是保姆在家打扫卫生,为她做饭的声音。没有人会跟她说话,每当她看见隔壁一家人和和美美一起吃饭,大笑玩耍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就是个被上帝遗弃的可怜虫。
      失声后,苏父为她请了手语教师,希望她即使没有语言能力也能清晰的表达自己的想法。可现在看来,她用到手语的地方,也是屈指可数的。

      窗外的天阴沉沉的,是暴风雨来的征兆。乌云遮住太阳,下午两点的天,竟有些发黑了。苏虞又是一个人在家,电视声音放的很大,郭德纲的相声让台下的观众发出一阵又一阵的笑声,坐在电视机前的苏虞拨弄着脸颊边的发丝,一圈一圈又一圈,就这样周而复始。天色暗的异常恐怖,乌云漫天,遮住了最后一丝光亮。苏虞起身想打开客厅的灯,却被突如其来的闪电吓了一大跳,随着而来的是“轰隆”“轰隆”的雷声,排山倒海,震的人的心似乎都慌了起来。
      苏虞对声音太敏感了,一时间耳朵便产生了耳鸣。她怔怔的站在桌子旁,耳旁传来苏绵的声音。
      “小丫头,今天我们上天台吹泡泡好不好!”她兴冲冲的,明明比他们都大一些,却似乎永远像个孩子。苏虞总是屁颠屁颠的跟在她身后,她只有绵绵姐姐这一个朋友,当然除了李知文之外,可是李知文,她不想仅仅只是他的朋友。
      人啊,总是不知足,明明拥有了那么多了,怎么还要奢求更多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呢。苏虞的思绪又飘忽了。
      使劲摇摇头,眼睛紧闭了一瞬,似乎听不见那令人心烦的回忆了。回忆都是带泪的,而泪,是带血的吧……

      苏绵是怎么死的,这是一个值得深究,却又无人深究的问题。坐在房檐上,辛十四坐在房檐上,无聊的晃着腿。屋内那个小哑巴每天也不干啥,也不说话。这样压抑的气氛让辛十四很是不舒服,却又不得不在她身边看着。
      院子里的虞美人在夜里散发着一股诡异的花香,尤其其中一朵更深。辛十四走到花坛边上,用指尖轻抚了一下那花瓣,眼下闪过了然。
      苏虞的生活还是像从前那样,阴暗,无趣。总是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苏父生怕把她给憋坏了,于是准许她去学校上学了。
      再次回到学校的苏虞并没有受到格外的关照,毕竟她不是什么很受欢迎的孩子。
      和吴童一起走过李之文的教室,没有像往常那样在班门口痴痴的看他,只是很淡然的走过。
      “哎?李之文!那不是2班追你的那个哑巴吗?怎么都不缠你了?是不是你太伤别人心了,她放弃了!哈哈哈!”李之文的狐朋狗友调侃般的问他,苏虞不缠李之文,实在是一大惊天动地的新闻。
      “害!你别说了,看着那个哑巴我都觉得晦气!我们家之文长得那么帅,多少女生喜欢,那个哑巴哪里配得上,真是也不照照镜子……啊!”不动听的话被拳头止在了嘴里。
      “不准你说她!”李之文一拳挥在那人的脸上,鼻血慢慢流了出来,那人也恼了,站起身来抬起拳头也抡了上去,一时间2班惊叫声,打斗声相互交织。
      站在教师办公室思过,李之文盯着雪白的墙,觉得自己真是个奇怪的人。明明那么讨厌苏虞,却见不得别人说她一句不好。可能有着一起长大的情谊,他们也算是朋友一场吧,这样安慰自己,李之文为自己的在意找了一个完美的借口。

      苏虞觉得自己不能仅仅为了爱情而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有了这样的想法。
      她开始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注意李之文,吴童说她对李之文就只是习惯罢了,只要改掉这个习惯,她就会轻松很多。可是她不知道的是,有多少人能有毅力去改变十几年来养成的习惯呢,李之文对于她而言就像一根肉中刺,拔不掉,又咽不下。

      中午吃完饭和吴童一起走过篮球场,准备去超市买点东西。正巧看到李之文和朋友们在打球,也正巧看到他们。吴童赶忙拉着苏虞朝着另外一边走,吐槽着李之文的阴魂不散。
      原以为是苏虞特意来看他打球的,现在却不打理他,李之文觉得自己莫名其妙的气不打一处来,竟快步走上前去拦住了二人。
      “喂!李之文!你干嘛呀!”吴童怒瞪着他,仿佛对他厌恶极了。
      苏虞也疑惑的看他,只不过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她不知道哪里招惹了他,他看上去有些生气的样子。
      “我!”李之文同样在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懊恼,怎么一个不控制就径直走上去了。
      “没什么事就给我让开!”吴童像只护犊子的母鸡般把苏虞护在身后,把李之文推了推,一时没推动,便拉着苏虞绕开他往前走。
      苏虞垂下眼帘,低着头不带多余的动作。
      “苏虞!”李之文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气急败坏,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受不了苏虞的疏远。
      “你永远都无法洗清你身上的罪孽!”李之文的声音是冷漠的,刺的苏虞直发抖。看着苍白的脸色,一旁的吴童更加生气了。
      “李之文,你是个神经病吗!大老远跑过来就是为了伤害苏虞!”说完,拉着苏虞就离开了。
      站在原地的李之文默默在心里安抚着自己,一定是他看不惯苏虞那一贯逃避的做派,胸口却不自觉的生疼。

      苏虞,你永远都无法喜洗清你身上的罪孽……
      啊!苏虞从床上坐起来,拧着胸口大口喘息,额上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眼神惊恐,仿佛梦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自从中午李之文跟她说了那句话后,苏虞的脑海中便一直循环往复。它像魔咒一般徘徊在脑海,将苏虞折磨的快要疯掉了。
      穿上拖鞋走下楼去,端着一杯凉水坐在餐桌前,苏虞微微出神。如果苏绵没有死,一切是不是就会不一样了,她和李之文,是不是就不会变成如今这副摸样。

      “苏绵姐,我们这周末去哪里玩啊!”背着书包的少年兴冲冲的跑来,脸上昂扬着兴奋和喜悦。和他一般大的女孩在后边跟着,即使跑的气喘吁吁的,但同样也是一脸欢喜。
      苏绵坐在院子里做手工,看着两个孩子不禁好笑,她每个周末都会带他们出去玩耍,她觉得学校简直太枯燥,大自然才是人类的归宿。
      “你们想去哪里呢?”苏虞手不停歇,一边问着。
      “我,我想去动物园!我想去看狮子!”李之文兴奋的直跺脚,他想去很久了,但是之前苏虞都有安排,因此也延后了。
      “动物园啊……”苏虞剪掉最后一点多余的地方,把手工展开来,竟是一只活灵活现的小蜻蜓,苏虞眼睛亮晶晶的。
      “我们苏虞想去哪里?”苏绵转过头来问她,声音说不出的温柔。
      想去,植物园。苏虞用手语笔画着,眼睛却盯着苏绵手上的小蜻蜓,苏绵见她喜欢,便送给了她。
      “那个手势,植物园?”李之文在一旁琢磨苏虞的手语,似乎还不太熟悉,但显然不是动物园。
      “为什么去植物园啊!我想看狮子拉!苏虞!”李之文有些失望,不过却也很迁就苏虞。
      苏绵拍拍李之文的肩膀,点点头道:“我们之文可是男孩子,要多让着苏虞。这次我们就去植物园,下星期再去动物园好不好!”
      虽然失望,但植物园也是个好去处,李之文又开心的点头。原本想说如果他想去动物园,那就去动物园的苏虞放下要比划些什么的手,三人达成了一致。

      第二天早晨,三人早早的就起了床,又到了一周中最快乐的日子。
      苏绵左边拉一个右边拉一个,带着两个孩子坐上了公交。李之文和苏虞坐在前头,苏绵一个人坐在他们后面,一路上只有李之文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一会儿跟苏虞讲些什么,一会儿回过头来跟苏绵讲些什么。苏绵只是笑,而苏虞确实匆忙的比划着手势回应,有些跟不上他的节奏。
      苏虞手里还拿着昨日苏绵做的小蜻蜓,她就是这个样子,对什么爱不释手就会一直抓着不放。
      到了离植物园最近的公交车站,去植物园的人们陆续下了车。苏绵看着路标寻找着植物园的大门,李之文和苏虞乖巧的站在一旁。苏虞拿着手里的小蜻蜓把玩。忽然,那蜻蜓好想扑腾了一下翅膀,活了一般,苏虞一只手揉了揉眼睛,想要看清楚一些。
      “阿虞,之文!我们往这边走!”苏绵似乎找到了地方,像他们招手。
      “来了,苏虞,走了!”李之文回头喊苏虞。苏虞点点头准备跟上去。
      这时,不知是那风太大还是那纸蜻蜓真的成了精,从苏虞手心飞了出去。苏虞盯着纸蜻蜓便向前扑去,想抓住它。
      “滴滴滴滴!”一阵急促的喇叭声响起,众人惊叫。
      “苏虞!”苏绵惊慌的向苏虞所在的地方扑去,将她牢牢抱在怀里,只听那刹车刺耳的惊叫声,二人便像断了线的风筝般落在了地上,随之是一片刺眼的猩红。
      缩在姐姐怀里的苏虞抬眼看着姐姐满是鲜血的脸,她睁着眼,仿佛受到什么刺激般,竟是死不瞑目的,耳边是路人的惊叫。
      “苏绵姐!”似乎还有李之文的哭喊,李之文,不要哭,如果她能说话,就可以告诉他了吧。终于,意识沉于黑暗。
      当她再次醒来,实在医院的病房里,父亲守在一边,仿佛一夜间苍老了十岁。见她醒了,赶紧叫来医生,眼里是狂喜。
      事故之后,很多事情她都记不得了,有个人被她掩埋在记忆之海里,不知道是出于愧疚,还是因为车祸造成的巨大刺激。
      她是记得李之文的,并且依旧为他心动着,仿佛这是上天给予她的惩罚一般,将最痛的留给她。

      坐在客厅里,苏虞觉得自己手脚都不是自己的了。太过于僵硬,太过于冰凉。院子里虞美人的花香顺着风飘了进来,萦绕在她鼻尖,想起那虞美人,胃里又是一阵翻腾,捂着嘴奔向了厕所。
      “呕!”抱着马桶吐到虚脱,手心里冷汗涔涔。

      院子里,辛十四站在花坛边,手里捏着一个小玩意儿,眼里饶有兴味。
      “蹲了你这么久,可算现身了。”她薄唇微动,声音说不出的冷然。
      手里的灵体一直涌动着,似乎想要挣扎出去,看到捕猎者看死人般的眼神,便不敢再动,颤颤巍巍的躺在辛十四手心。

      美丽的红衣女妖一袭长裙包裹着曼妙的身段,只不过那长裙后竟开了个洞,摆动着六条被打理的十分精致的火红尾巴,哼着难听的小曲儿,赤着足在身上比划着一件件漂亮的衣裳。
      一旁站着的男人盯着她的尾巴,露出感兴趣的表情,灼热的视线差点点着了她的背,回过头来咒骂:“周袆!你盯着我干什么!”辛十四的眼睛瞪的大大的,全然不见先前妩媚动人的模样,有的像是小女孩的娇羞。
      那男人也不恼,呵呵一笑:“长得好看还不容我多看几眼,十四娘你也真是小气,这样漂亮的尾巴也不多拿出来显摆显摆,简直不像你的风格呀!”
      被夸奖的辛十四从来不知低调为何物,骄傲的昂起头,勾勒出精致的颈部线条,道:“那是那是,想当年本姑娘刚化形之时,有多少男妖为之倾倒,都卯足了劲的讨好我,可是那些臭鱼烂虾我一个都看不上……”辛十四又开始念叨起自己的光辉历史。
      “所以最后呢,你看上谁了?”周袆突如其来的问题让辛十四一愣,哈哈一笑,却发现身后的男人认真的看着他,似乎对她的答案很是上心。
      “这还没到最后呢!”辛十四勾唇,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顺了顺头发。“谁也猜不到结局不是吗?”
      周袆握拳挡住嘴角的笑意,确实,谁也不知道最后的结局。

      “那个,那个,如果没什么事,可以放了我吗?”缚灵笼里,一个半透明的灵体硬着头皮,迎着此刻尴尬的氛围弱弱的问道。只见她长着一个小女孩的形态,像是被定了型的水一般,让人看不真切。
      辛十四将她从苏虞家的花坛里带出来就将她扔在这个笼子里,不停的和旁边那个男人讲话,似乎完全忘记了她的从在一般。
      “哦,我差点忘了!”辛十四将衣服挂在衣柜里,向桌旁走去。
      “这个是电母送我的缚灵笼,我还一次都没用过,平时也没什么东西能装,就当了个摆设,毕竟这笼子做的还算精致,放在桌子上还挺好看的。”她拿着缚灵笼晃了一晃,里边的灵体像是被玩弄的小老鼠一般“哎哟哎哟”的叫了起来。
      周袆走到她跟前,仔细打量这个缚灵笼。回应道:“确实很精致,不过她会随着所缚灵体的大小而变化吗?还是说就只能装下这么个小玩意儿?”
      “当然能变大变小啦!你可别小瞧她……”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丝毫不关注里面的灵体是否安好。
      被缚灵笼束缚着的丽春很是委屈,她现在灵体虚弱,又离了本体,畏惧着外面那个灵力强大的狐妖,更是觉得自己可能要命绝于此了,竟嘤嘤的哭了起来。
      见她哭的伤心,辛十四竟将她放了出来那丁点大的灵体见自己出了那缚灵笼,转身向溜,却又被辛十四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

      “说说吧!”辛十四像是玩够了,将笼子放在一旁,示意周袆坐下。自己则翘起二郎腿,盯着被拍扁在桌子上的灵体,冷言道。
      那灵体挣扎着从桌子上爬起来,一副委屈至极的样子,看着辛十四敢怒不敢言,直得乖乖的站在原地。
      “我,我叫丽春,是一株修炼百年的花妖。”她声音有些小,朝辛十四介绍自己。
      十四娘却嘲讽一笑,身子向前倾了些,盯着面前这个花妖,吓的她一个踉跄。
      “丽春?或许你会不会觉得,苏绵这个名字更熟悉。”丽春猛地抬头,眼里透露出不敢置信,这个女人,怎么会知晓。
      看着面前这只狐妖残忍的笑着,苏绵觉得自己仿佛置身冰窖,埋藏多年的秘密,终究是被发现了。

      她原本叫丽春,是一只不足百岁的小花妖。自有了灵识后便是在一个孤儿院的花坛里。那个孤儿院似乎已经很多年了,四处都破破烂烂的。每天四周环绕的都是孩子的笑声,哭声,玩闹声。这些声音让丽春每天都不会孤单,甚至可以说每天都是快乐的。
      她多羡慕那些孩子,能跑能跳,还能吃好吃的东西,不像她,灵力微弱,连化形都是困难的。在那些声音中,丽春听着听着便过了好多年,她似乎有些腻了,腻烦了在这后院的花坛里,日日只能承受着风吹雨打,日日只能跟那些没有灵识的花草争夺着仅有的一些养分,日日只能看着别人有了新的家庭。
      孤儿院的孩子换了一批又一批,连院长都换了好几任。她依旧在那里,在花季绽开,淡季沉眠。直到突然有一天,内心的一个声音告诉她,只要变成人,只要变成人,她想要的一切都会得到,她会得到大家的喜爱,得到很好的父母,得到所谓的爱!
      她想变成人!那个声音一直在心里呐喊,疯狂的折磨着她压抑的内心。终于在有一天,她用花香吸引了一个叫苏绵的小女孩,而她在女孩触碰她花身的瞬间将一缕灵识塞进了她的身体。从此,她便成了苏绵。
      变成人的那天,她吃了好吃的甜点,玩了她很多年前就想和孩子们玩的游戏,那是她笑的最多的一天了,变成人太快乐了,她不再想回那花坛,更坚定了自己想变成人的决心。
      后来苏绵被领养了,她有了新家,终于带着自己的本体,离开了那孤儿院。变成了苏家的女儿。
      她只不过是一只野生的花妖,没有人告诉她是非对错,没有人告诉她善恶有别,于是致使她误入了歧途。
      不知为何,在进入苏绵身体后,她的本体竟然在花季有了凋零之兆,她无法在吸收天地灵气,也就是说,她过不了几年就会死于灵力耗尽,重入轮回。
      她观察过,她将本体种在苏虞家的花园里,本体便停止了凋零,似乎和苏虞的身体很是契合。她便想着如果用苏虞的身体会不会更好,但苏绵不死,她是没办法从她的身体里出来的,于是,便有了那场车祸。原本想在那具身体死亡,趁着苏虞身体虚弱时钻到对方身体里,但那一刻却似乎有什么把她和苏虞隔开了,她失败了。
      回到本体后,她的灵体受到了伤害,短期便不能再出来,于是她在花里休养生息,想着等她好些再想办法,没想到那晚等来的时狐妖,而不是苏虞。
      “所以,你的目的是杀了苏虞,占据她的身体。”辛十四看着她,眼里是无尽的冰冷杀意,不过是一只不想自己修炼,耍些歪门邪道手段的小人罢了。
      丽春颤颤巍巍的不敢作声,眼神四处瞟着,一副心虚的样子。
      “你可知,为神也好,为妖也罢,均不能扰乱人类命格,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坏了规矩,你可知会有什么下场。”辛十四之间绕着一缕发,内心叹息。为神为妖,虽说寿命绵长,能做到人类做不到的事情,但是同样的也更受天道管制,不似人类那般逍遥自在,世间本没有绝对的自由,就如同人类也受制于自身所制的道德法律,那些追求绝对自由的,也都只是飞蛾扑火,没有一人能成功。
      “没,没有人教过我!”春丽梗着脖子,还是挣扎着,“我生来便是孤身一人,无人陪伴,现如今我也只是追寻自由罢了!我有什么错!”
      “生而为花,却耐不住寂寞,就是错。”辛十四无情的打断她。无论为神为妖还是为人,生来便有自身的职能所在,这个世界的秩序不容打破。
      泪水从丽春灵体上流出,“哒哒哒”的掉落在桌面上,她嘤嘤的哭的伤心,内心是惶恐和不知所措。
      “你可知,真正的苏绵在何处?”辛十四问她。
      哭着的灵体抬起头来,泪水依旧不停,疑惑的看着她:“我,当初我进入苏绵的身体,她还是个六岁的孩子,灵魂应是被我挤了出去……”
      那孩子,应该是还在孤儿院,辛十四想。
      “你将她的灵魂挤出身体,却没有好好保管她的身体,还害了她的性命,只怕会受到天罚。”辛十四冷眼看着她,看着那个害人的灵体开始瑟瑟发抖,也没有丝毫同情。
      “呜呜……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知道,求狐妖大人救我!”丽春听到天罚二字,吓的跪在桌子上,直向辛十四磕头。
      “现如今,你的罪孽无法洗清,但若是你能够找到苏绵的灵魂,并送入轮回,诚心悔过,说不定能够减轻惩罚。”辛十四道。也许是命中注定他们几个纠缠不清,但犯了错,惩罚也是不可避免的。
      “是,我知晓了。谢谢狐妖大人指点!丽春去了。”丽春向辛十四鞠躬,擦干泪水,离开了。
      辛十四躺在木椅上,神色复杂。看着那个小花妖,竟仿佛看到百岁时的自己,也是那般幼稚,那般天真。
      周袆在一旁不插嘴,看着花妖的离去。

      不知为何,这些时日,苏虞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多了,不像之前那样进不了食,清淡的饭菜都可以多吃一些了。
      苏父觉得很是高兴,原本他以为女儿会因为之前发生的事情一蹶不振,现在看来,像是快走出来了的样子。他看着女儿红润了些的脸蛋,暗自点头。
      苏虞虽然还是会想起苏绵,还是会想起曾经发生的一些事情,但那些阴暗的往事却不像前些时日那样,一直环绕在脑海,苏绵的声音也不会每天萦绕在耳际。就好像咒语被打破了那般,心下也释然了很多,她心知这条命是苏绵救的,她是万万不能糟践的。
      带着这样的释然,苏虞显得开朗了很多。她不再将注意力放在李之文身上,即使她依旧爱着他。但她也明白,情爱一事,强求不得。于是她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学习上,想要考一个好的学校,以后能够照顾好自己,不让父亲再为她操心。

      丽春时隔多年再一次来到孤儿院,看到时竟是一副萧条衰败的模样。她不禁心里有些伤感。
      看着那熟悉的建筑,熟悉的土壤,以及熟悉的曾经陪伴在她身边的花草们。竟涌上一股莫名的心酸。那是她呆了近百年的地方啊。
      丽春转头,发现在那石头凳上,坐着一个小小的女孩,大概六岁的模样。她走进她,挨着她坐了下来。
      “你是谁?”女孩问,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我是丽春。”丽春道,她认出来了,那是六岁的苏绵。
      “你好!我叫苏绵!”女孩仿佛很高兴,一点不认生的模样。
      “你,在这里呆了很久吗?”丽春看着她的笑容,心下生出愧疚。“院长和孩子们,都离开了吗?”
      “你认识我们院长啊!”女孩笑嘻嘻的,随即又瘪了嘴。“他们都走了,一个一个走的,没有带上我,我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只好在这等。”她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可是似乎很久了,她数了快三千多个日日夜夜,他们还没有回来。
      “丽春,你是我在他们走后遇到的第一个人哦!以前小朋友们都不喜欢我,都不跟我讲话,把我当作空气一样。你做我的朋友吧丽春,这样我就有说话的人啦!”苏绵还是像六岁那样,仿佛这些年一直没长大过,但六岁的孩子眼里流露出的却是深深的孤独。和当年的丽春多像啊。
      “好,那苏绵和丽春以后就是朋友了!”丽春转头擦掉快要溢出眼眶的泪,几乎被内心的愧疚吞噬。
      “你知道吗丽春!我们院长做饭可好吃了,可是她不经常做,我也好久没吃到了,然后有个男孩叫王冲,他……”苏绵靠着丽春小嘴巴叭叭的说个不停,似乎要把她所有的快乐分享给她唯一的朋友。丽春就在旁边注视着她,认真的听着,时不时回应她。
      “丽春,我最喜欢的花是虞美人,你知道那个花吗?以前我们这个院子里也有,我总是去瞧她,有时候还会跟她讲话,她长得可真好看,就像丽春你一样好看!”小苏绵的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再次见到了她最喜欢的虞美人一样。丽春愣了愣,顺着记忆,想起多年前每天在她边上自言自语的小姑娘,心似乎被揪了起来,有种窒息的疼痛。
      “苏绵,对不起,这些年让你这样寂寞。”丽春抱住旁边的苏绵,泪水又像开了闸般涌出,她怎得这么没用,像个泪包。
      两个灵魂相拥,苏绵感受着丽春的哀伤,轻轻的拍着她的背。“没关系丽春,丽春做我的朋友,我就不是一个人了呀!”她安慰她,想让她开心些,没想到怀里的人却哭的更加难过,一时不知所措,只能像母亲哄着孩子一般,不停的轻拍她的背。
      苏绵和丽春在孤儿院呆了很久很久,丽春很久没那么开心了,那种发自内心的,没有丝毫负担的开心。

      想起那日,辛十四不禁又有些怅然。即使过了很久,她也依旧心情不大好。
      “丽春,你真的想好了?”这是辛十四问的第三遍,不知为何她有些心里不舒服,看着眼前笑的灿烂的春丽。
      “嗯,我想好了。是我亏欠了苏绵,这样可以让我心安。”丽春低声道。她在孤儿院陪伴了苏绵几天,两人像真正的朋友一般相处着。但她依旧内心有愧,想弥补那个丫头。
      辛十四狠狠拧了眉,有些不赞同,说到:“你将自身的修为全给苏绵,即便能让她入轮回投个好人家,可你就相当于重新变成一株没有灵智的花,你可甘心!”她不明白,明明只要诚心悔过,亲自将苏绵送入轮回,即使要历千万个劫难也好过于除了灵智,要想一只妖获得灵智乃上天赏赐,是那般难得的东西。
      “十四娘,我想好了。”丽春知道此番的后果,但依旧觉得这是最好的结局。“我本就只是一株花,得天时地利有了灵智,在这世间须臾百年,是我之幸。如今也到了还报之时,只是可能送不了苏绵入轮回,还恳求十四娘你替我走一趟,如果还有机会,我定报答你。”
      见她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辛十四也不好再劝,直得任劳的叹了口气:“罢了,你都这副模样,还谈什么报答,且安心去吧,苏绵我会将她平安送去的。”说完便挥手隐了风雪祠。
      见着周围渐渐消失的建筑,丽春朝着辛十四消失的方向一拜,便也离去了。
      轮回道
      “十四姐姐,我若入了轮回,还能见到丽春吗?”辛十四手中的缚灵笼里传来苏绵的声音,为了保护苏绵脆弱的灵魂,辛十四将她放在缚灵笼里温养,怕那些怨气重的孤魂野鬼伤了她的元神。
      “有缘自会相见。”她不多言,毕竟她也不知春丽是否还有机会化形。
      “那我一定会再见到她的,我不会忘记丽春的,她是我唯一的朋友!”带着稚气的声音隐隐有着骄傲,她最喜欢丽春了,她相信丽春也不会忘记她。
      辛十四不再言语,只是默默的向前走着。
      四周是无法进入轮回,罪孽深重者的哀嚎,带着悲痛,怨恨和难耐,让人不寒而栗,徘徊在这无尽的黑暗中。
      走了许久,终于到了那轮回井,四周空无一人,只有寥寥几只灵魂渴望的看着井口,却又无法靠近。
      “去吧。”辛十四将苏绵的灵魂放出来,看着她转过身。小小的女孩站在黑暗中,灵魂四周却散发着盈盈的光芒,那是丽春在护她。
      “那我走了。”女孩笑,她要去找爸爸妈妈和春丽了。向辛十四告别后,她转身奔向轮回井,在轮回井吸附着她的时候,回头像辛十四挥手,似乎在说,有缘再见。
      看着渐渐消失的苏绵,辛十四转头向外面走去。有缘再见,祝你幸福。

      再后来,据说李之文最终发现自己爱上了苏虞,二人在经历了很多后终于结了婚。听说苏绵投了个很好的人家,家庭幸福美满,但她依旧最喜欢虞美人,每日同一株虞美人讲话。再后来,有缘者终是相见了,带着所有的爱和所有的情。

      “你是什么花呀,长得可真好看,旁边的花儿都不及你的万分之一美!”孩子稚嫩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闹的花妖从沉睡中苏醒。
      “可是你为何还不张开花瓣呢?花苞都这样好看,想必开了花的样子更是惊为天人吧!”无数的夸赞落下来,像雨点一样,滋润的花妖心里美滋滋的,她舒展了腰肢想打开房门,却又被那寒风吹了回去。开什么花啊,现在又不是春天,出去岂不是冻死。
      再次闭了出去的心,丽春在花苞里继续听着外面孩子的稚语。
      “院长妈妈说,你是一种叫虞美人的花,也叫做丽春对不对!名字真好听!以后我就叫你丽春好不好,你喜不喜欢!”外边的小屁孩竟然给她取了名字,丽春,嗯,听上去还不错。那我以后就叫春丽吧!
      “丽春,你说我妈妈今天会不会来接我呢?”妈妈?那是什么,听都没听说过。
      “丽春,小朋友们都不跟我玩,他们说我总是跟花讲话,肯定有病,可是我没有生病呀!”跟花讲话怎么了,花又不是听不见。真是一群愚蠢的小孩。春丽暗嘲。
      “丽春,我来孤儿院已经好久了,妈妈怎么还不来接我……”小屁孩好想很难过,比平日里的声音小了些。
      丽春……
      丽春……
      丽春这个名字,可真好听。那是她一直引以为豪的名字,却在多年后才对她人提起。原来,春丽这个名字,是苏绵给的,她原本也只是个有了灵识的花妖罢了。
      我不辨善恶,不分真假,也不尊天道,一心追寻所谓的自由,却无意伤你。原来我原本也只是想在春天百花盛开之时,有幸看你一眼,同你说两句话,在你伤心难过时能够轻声安慰你,在你孤单寂寞时能伴你左右,一切皆成了执念。
      我成为了你,却又不是你。每日对着镜子时,看着里面的脸庞竟总是发自心底的熟悉,明明是执念,天意戏我,我竟会忘了你。
      用我的一切还你来世家庭美满,生活如意,便是我对你最大的补偿吧。
      爱你的,丽春。

      妖啊就是这样,天真烂漫,却又有些死心眼,认准一个人,到死都不撒手。又是一个大晴天,艳阳高照着,蓝蓝的天色,竟是没有一片云朵。太阳卯着劲散发着光芒,似是要将那树叶都晒焦了去。
      “你说,为了一个人类,将自己的一切都搭了进去。值吗?”柳白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吊儿郎当的坐在银杏树下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跟牛小小聊天。
      “虽说人心险恶,但也不乏很多善良又耀眼的,他们确实具有吸引力。”牛小小想着那新世纪大楼上挂着的艺人招牌,心里有些感叹。
      “现在觉得做个人类也挺好的,虽然饱受轮回的苦,但是起码什么都能够重新开始。哪像我们,简直是天地间的囚犯,一声被天道禁锢,死了也只有消散在天地间。欸!真是辛苦辛苦啊!”柳白感叹,想着人类一生的洒脱,不由得有些羡慕。无论是神仙还是妖魔,一旦身死,便没有什么轮回可言,消散去了哪里他们也不知,但是对于他们而言,死亡似乎是很可怕的一件事了。
      入不得轮回,又死脑筋,天道简直是妖魔们的后妈了,被天地所禁锢的最大囚徒,辛十四想着自己的前半生,何等凄苦,不由得闭上了眼,深吸一口气。正因为凄苦,她才想要改变,想要选择,可能有更好得一条路呢?她想。
      “这么热得天,大家怎么都在外边坐着呢!”周袆打着遮阳伞出现在风雪祠门口。背着个相机,喘着粗气。汗水从额前滑落,浸透了短袖,他用手在一旁扇着,好似这样就能凉快些。
      “周袆?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今儿不是才周四吗?”柳白从树下站起身来,有些奇怪。
      辛十四也坐起身来,一言不发得看着他,等着他得下文。
      三人炯炯得目光让他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挠挠头,走到辛十四身旁阴凉的地方。“哎呀,最近不是处理公司的事情吗,处理完也没什么事,就过来了,刚好给十四娘把之前她看上的那条裙子送过来。”
      裙子?!辛十四眼里流露出欣喜,直盯着周袆手上的礼盒,显得有些跃跃欲试。
      “哦~原来是特意给我们的十四娘送裙子来了,周袆你可真是有心啊!”柳白揶揄的看着二人,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阿白!”周袆有些害羞,瞪了兔子一眼。转身帮辛十四拆礼盒。
      “欸欸欸!我自己来我自己来!”辛十四赶紧强过周袆手上的礼盒,护在怀里。看着周袆道:“你看你爬上来也热的不行,里边凉快,你去洗个澡换个衣服吧!兴许舒服些!这个我自己来就好。”
      “好吧。”看着辛十四护犊子一般的眼神,周袆无奈,分明是嫌弃他一身臭汗,怕弄脏她的小裙子,她这点小心思,自己还是看的明白的,摇头走进了内堂。
      辛十四捧着新裙子爱不释手,站在镜子前左比划右比划的,兴奋的不得了。一旁的柳白直摇头,真不知道为何这只狐狸会对裙子这般执着,衣柜里都快塞不下了,竟还不停的买买买,她买裙子的钱都够他们风雪祠换个大地儿了吧!
      不理会柳白的无语,辛十四兴致勃勃的照着搭配裙子的配饰。
      冲完澡出来的周袆一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看着镜子前臭美的妖精,靠在门口不自觉的笑起来。
      辛十四闻声回头,两两相望,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发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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