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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风雪白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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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的工业区地图仍然在闪烁,忽明忽灭,就像是天上明明在几十万亿年前就已经陨落的行星。哪怕是广义相对论也是这样:时间并非一尘不变。很多时候没有真正的衰落,只是观测点不同。
衰落与死亡,毁灭与创生,疾病与痊愈。
这好像只是流淌孤独的不同心态,又怎么会是真正的毁灭。
但理智并不能完全控制情感。
TOP中枢,正在被悲伤所浸染:几天前秦至甚至还在这中间走过,为自己迟到了的清白开怀畅饮。可是今天,他的生命竟然已经在寒冷中走到尽头。
一直说正义可能会迟到,但不会缺席。这似乎如同西塞罗的自然法理论一样,只是一个过于理想化的观点。迟到了的时间,早就已经变成落叶随风而逝的枯黄岁月,当年的激情如同风中烛火,也早就在循环往复的打击中寂灭。
这世界的狰狞面孔便是,哪有什么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又何谈所谓天理昭昭。
疏梅筛月影的日子历历在目,玫瑰的掠人花香仿佛还近在眼前。贺念之甚至说要开始光明正大爱他。
可是现在雪这么大,他们好像都不见了。
李黛站在邵墨渊旁边,没有再说话,和他一起看着三维屏幕。邵墨渊亦无言,只是默默按下操控键,把视线范围换成了全世界。
八大洲四大洋一下子呈现在他们面前。
劳拉古陆、冈瓦纳古陆在漫长的时间进程中分离,变成了六大板块。在很久很久之后的2050年,神明降世,鲸落洲出现。这个世界的全貌,现在便是如此。在无法战胜的混乱之中,人们又各自变成了孤岛。
这甚至有点像受阖闾统.治之下的卧薪尝胆。
“很久以前,秦至问我……”邵墨渊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声音似乎没有任何波动,“他问我,‘你知道七芒星代表着什么吗?’”
李黛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听他平静独白。
“‘七芒星在神秘学里,就是不可控。’他那时说,”邵墨渊仿佛在回忆着什么,声音很平静,“‘但却也是强大的标志。六芒星虽然稳定,但是永远比不上未知。’”
李黛很有代入感:“这确实是他会说出的话。”
秦至宁愿给自己一个铤而走险的机会,也不愿意在安稳中和平度日。
“人总是死于危险,”李黛思绪发散,有些感慨,“……却又为危险着迷。”
邵墨渊一开始没有回应。
“但是我们得继续活着。”
邵墨渊说出了这话时,手指微微屈伸,便抬手把电子屏幕上的图像关了。世界的形状,早就已经烙印在他的心中。只是房间失去了这唯一的光源,便又在瞬间堕入黑暗。
邵墨渊脚往前跨了一步,从已经坐出温度的椅子上坐了起来。滑轮和光滑的地板发出轻微摩擦的声音,最终在一个卡槽里归于静谧。
“回九十七楼。”邵墨渊对他说。
竟然已经又是泰然自若的样子。
只不过,李黛仍然注意到,他手里,仍然拿着那份秦至的一院诊断书。
*
所有事情,似乎都在向一个正面的方向发展:正如邵墨渊所料,大洋洲分部在投降之后,见总部仍然迟迟没有动静,内部领导很是坐不住。
在物资极度缺乏的情况下,激进派和保守派发生不可避免的争端,原来坐镇的领袖在混乱中被轻易推翻,分部江山就此易主。
新上任的分部领导算是识时务者,为之前做出的好事痛哭流涕,又给总部不断发求救信号,就差死以明志了。
邵墨渊倒是颇有一种坐山观虎斗的悠闲——事实上,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坐在权力制高点的男人才会是最后的渔翁。
毕竟,无论是鹬蚌,都在无处不在的巨大渔网里。
终于,在虚拟网停止运行三天,第一套卫星系统大致修补完全,大洋洲无数次发来信号,局势已经完全掌握在邵墨渊自己手中的时候——
IPPO开始反击了。
首先,便是虚拟网的解禁。
在遭受了度日如年的封闭之后,众人都有些如梦方醒。虚拟网被封禁的时间虽然只有三天,可在这个信息时代里,哪怕是一分钟的全球断网,似乎都是之前完全不敢设想的。
可是这样的事情真正发生了。
他们终于发现,原来人类社会的声色犬马,很大程度上,竟然是一场空虚。每个人心里都或多或少有一道填不满的沟壑,只是平常的虚拟生活将之掩盖了。于是注意力便被转移到了现实生活上。但自然已经受到了太大破坏,被灰尘沾染的风刮遍了每一个角落。
人们似乎不得已凝视自己的孤独。
在这样的情况下,分部事情已经没有多少关注度,也自然不会再被人煽动情绪了。
这时候,IPPO又发布了一条普渡众生般的圣母声明:
总部与分部联系良好,已将涉事人员处置,大量物资已经送达。
一唱一和,岁月静好。
既然人家自己都这么说了,就算再阴谋论,媒体也没有再撺掇的理由。
这个仿佛周期性函数函数一般运转的世界,似乎在很短的时间内,又一次回到了xy轴交汇的原点。
“至少表面上,”邵墨渊坐在会议室最临近弧形窗户的位置,背后便是广大的世界,“IPPO大获全胜了。不是吗?”
事实上,这已经是这个月第数不清个九十七楼会议了。
众人或盯着面前的文件,或抬头望着对面的人,却很难说出应答的话来。
邵墨渊看着他们的表情,浅淡勾了勾唇角,却总是给人几分笑而不语的意味。
TOP的存在,在这样危及的情况下,几乎是有些藏不住的。IPPO建筑直.插云天 ,可却没有任何人料想到这下面的盘虬卧龙。就是这么大一个组织,邵墨渊瞒了十几年,又能让所有的势力在暗中生长,并且完全藏在暗夜。
至少从表面上看来,他保温杯里中药泡,一月一小病半年一大病,清隽冷淡,缥缈出尘。在座的各位里,不少人都曾经觉得,邵墨渊多半会在三十五岁以前英年早逝。
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人,一半显露在光明处,一半踩在黑暗里。
这样的绝对权力,又怎么不能让人惧怕 。
邵墨渊早知道有这么一天,却也挺无所谓。他的正对面,便是IPPO的标志——一只白鸽,叼着一片玫瑰花瓣。事实上邵墨渊并不清楚这是什么花瓣,但是他宁愿相信是玫瑰。
这便是新世纪以来独一无二的光荣。
李黛带着提醒意味地咳嗽了一下。
邵墨渊视线不着痕迹挪开,左手拇指摸着右手食指骨节。“文祥接任信息部部长。”他的视线落在左边的一个年轻人身上,“明天上午十二点整召开新闻发布会,信息部全权负责。”
被点到的年轻人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可是,周越前辈的行踪尚未查明……”他几乎有些不识好歹地扭捏道,“还有商前辈。”
邵墨渊神色一凛。在做的大多数人听到这个名字,似乎都在暗处捏了一把汗。
“他们回不来了。 ”邵墨渊对年轻人总是多了几分意料之外的体谅,“你只需要做好自己。”
这话里的意思太过直白,以至于文祥说不出来话,又真的让会议室再一次陷入沉默了。
所幸,因为这些事情前期规划明确 ,此刻便更像是最后的战略部署,便废不了多少时间。
邵墨渊很快便结束了这个匆忙的回忆,只身走回了九十九楼。
木卫三颇为无聊地缩在电梯口。见他回来了,只是蔫蔫地象征性摇两下尾巴,甚至连头都懒得抬了。
自从工业区出事,贺念之失踪,邵墨渊便没有回过他过于温馨的家,就连生活用品都是请李黛帮忙去取。
他知道他在逃避。
但是这根本控制不住。
那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漂浮着另一个人的空气,最后的暧昧话语似乎被美杜莎永久定格,成了挥散不去的记忆。他的关节仍然因为尚未康复而隐隐作痛,潮湿的天气更是强烈的诱发病因。他根本回不去,却也不能让木卫三放任自流。
他已经不想去想贺念之了。
可是怎么可能。
只要他还会呼吸,他的心都会永远留下一道环形山般的裂痕。
邵墨渊不自觉就想起了这些,有些犯头疼。
时间已经不早,天染上灰色,世界开始黯淡。远处机器运作的声音经久不停,仍然占领着全世界的工业体系已经将他淹死。他站在最高处看着远方的景色,生命的轨迹突然一幕幕闪现:永远自负张扬的秦至坠落于风雪,坚毅的少年生死不明。
世间还有千千万万这样的人,在时代的悲剧里妻离子散,或者永久天人分离。这该怪什么?突然发难的洪水吗?又或者是不会自我调节而置人于死地的环境?又或者,瓦特,哈格里夫斯?明明谁都好像没有做错,又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了?
极其清淡的药香飘入邵墨渊的鼻尖。他顺着气味猛然回头,原来是木卫三贴着墙走的时候,不慎踢翻了今天的药渣。一人一猫对视一眼。
木卫三却因为情商太低,根本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总是有些冷淡的主人,为什么会在突然间爆发出了眼泪,又以脆弱无比的形态蹲了下来,把自己埋在了臂弯里。
它想,一定是中药的味道太苦,剧烈的分子运动也涩了邵墨渊的眼。于是它蹭了蹭药渣,熟悉的味道却让它想到了很久没有出现的另外一个人。他似乎有点开始明白邵墨渊的悲伤了。
猫于是跑了过去,用爪子扒了扒对方的西装裤,甚至很真情实感地往眼里抹了些眼泪。
许久,邵墨渊抿着嘴唇抬头,眼角却依然泛着薄红。他突然想起,贺念之曾经说他是他的脊骨。现在邵墨渊体会到了。他的腹部因为疼痛而打结,好像被抽调了肋骨。原来他亦如此。
他在原地呆滞了一会儿,接着撑着膝盖站了起来,没有再给自己过多思考的时间。
木卫三帮他扯了扯被子,接着硬生生挤进他的怀里。
鲸落洲的夜,是寂静无声的。哪怕是在喧嚣最中央的IPPO,凌晨,也多少有些夜深人静在。月球在经历了宇航员的光顾和抛弃之中,终于又成了一颗默默绕着地球转的忠诚卫星。他靠着反射光线,把银辉播撒于大地,在天堂一角发光,能被湮没于白天,却好像永不熄灭。
在弦与弦的细微振动之中,时间继续流转。邵墨渊把自己埋在灵魂的最深处,大概是在潜意识里铸造了梦幻,他眼角竟然还是渗着泪。
木卫三就是在这时惊醒的。
久违的花香,混合着风雪的苍茫,在这个反常而又失魂落魄的春日,又以乘以三千六百倍的风尘仆仆,突然出现了。
月光下呈现的,是穿越过暴风雪的英俊面容。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大家还记不记得,拽哥老秦左眼眼角有一颗七芒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