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挽曲》风雪白头

61、绝处逢生

　　邵墨渊的意识深处，大概是极其痛苦的——他的眼角残留着薄红的泪。他的脸一般埋在木卫三的毛里，又随之起伏，却衬得面色更加苍白。

　　贺念之的心在瞬间被温柔和心疼填满。

　　木卫三的头转了一下，便看到了已经消失许久的人。贺念之似乎在无言之中和他达成了默契。他们的视线都落在了邵墨渊身上。邵墨渊仍然蹙着眉头，嘴却紧抿着。梦里的事情似乎让他很痛苦。

　　贺念之终于是没忍住，伸出手，指尖停顿，轻缓落下，抚了抚他的眉心。

　　可是邵墨渊的睡眠实在是太浅了。

　　就是这么一个细小的动作，挑起了极其隐秘的神经。中枢系统紧急运作，下一秒，邵墨渊便在一片之中睁开了眼。

　　那好像在梦里。贺念之好像回来了，他有些伤痛地想。世界似乎没有发过洪水，一直忠心耿耿的下属也没有背叛，多年友人亦没有离去。所有冗杂没有堆积，他仍可以在清晨闻到烤面包的香气。

　　一切太过风驰电掣，他甚至有些逃离现实了。

　　然而，眼前景物又好像不是假象。

　　虚影伸手揽住他的腰，握住他的手，如薄纸般的皮肤下的关节碰撞，发出一声大提琴低音般的声响。大概很久没有剪头发了，贺念之的发梢扎在他锁骨上，就像是玫瑰花的刺。他有些难以置信。但熟悉的坚定的眼神又是那么近，温暖又是那么真，甚至于不可能再准确的声响。

　　“别动，”少年抵着他，声音泻出朝不保夕的留恋，“让我抱着你。”

　　邵墨渊仍然是发懵的。

　　是贺念之的声音。
　　是贺念之的气息。
　　是贺念之。

　　他回来了。

　　木卫三早已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眼下正是三四点左右的光景，天还沉默在墨色之中，雪却好像不敢落下来了。寒气透着窗渗进，明明是春天，可却寒冷如常。但是这一刻，他好像有点百毒不侵了。

　　贺念之感觉到了对方有些不安的情绪，食指勾了勾邵墨渊正在跃动的脉搏。未等很久，他的大拇指也逐渐上移，和食指一起，和小孩子一样圈住他的手腕。

　　他们好像在一起搏动，尽管这种感觉已经持续了十几年。

　　邵墨渊被他圈着脉搏，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便如梦方醒。

　　“我回来了。”贺念之不断在他耳边呢喃，又在百般重复之后郑重道，“……你要是逃跑，我就捧着玫瑰来找你。”

　　邵墨渊半天才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

　　虚拟网停运之前，他给他发了一条短信：｛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带着木卫三走了。｝

　　如今这句，原来竟然是贺念之迟到了很久的解答。

　　在陷入孤独之前，他甚至看到了他的消息，看到了他曾一度被难过浸染的文字。
　　他看到了。

　　邵墨渊有些生气——他担惊受怕了这么多天，贺念之却没有给他一点带着希望的消息。
　　但是他又不忍心怪罪。他们都还活着，他又怎么可能说得出怪罪的话来。

　　但是贺念之感受到了，他在生很不容易察觉的闷气。

　　他于是蹙了蹙眉，几乎有些卖惨的意味：“伤口又裂开了，疼。”

　　这招对邵墨渊果然有奇效。怀里的人没有说话，只是用很忧心忡忡的眼神看了他一会儿，接着很二话不说地试图站起来，又在贺念之恋恋不舍的目光下解释：

　　“去给你拿药水。”

　　他于是放开他的手，又在长久注视之下，看着对方拿着药水回来：那正是专门治他背上伤痕的那种药。邵墨渊原来也在默默想他。意识到这个事实之后，他几乎有些雀跃，可也极其不忍。

　　思念太熬人了。

　　这时，邵墨渊已经轻车熟路让他袒露出后背。贺念之这几天大概确实经受了不少，原来背上那道伤非但没有转好的意思，反而更加深刻了。

　　因为整个伤口的恢复程度都仍然很糟糕，甚至有些让人不知道何从下手。邵墨渊最终选定了最下方的位置，仿佛这样，贺念之就可以少受一点凉。但是他没有说话，只是轻柔在不平处抹上药水。

　　“邵墨渊，”贺念之突然说，“我很想你。”

　　他的手滞在了空中。

　　“发洪水之前没多久，我其实还在工业区。”贺念之的声音突然严肃了很多，“当时我本来是要再在那里留一段时间的。但是我突然想到，你之前色彩混乱，便是因为在南美洲掉进去的那个化学池……因为这个，我当天便直接跑过去了。”

　　也实在是无巧不成书。
　　贺念之一直觉得，掉进化学池却单单视力出了问题，这种患病方式简直鸡肋。他在工业区因为这个而提前了进程，便赶在灾难来临之前逃脱了死神的眷顾。南美洲那边地势相对高些，他于是巧妙地避开了第二天世界性的洪水，又在长时间的孤独中渴望着心上人的纯洁灵魂。

　　比起此刻，这其中经受的苦难，似乎都可以忽略不计了。

　　“我不是想要瞒着你走的……”贺念之察觉到了他的缄默，有些不受控制地开始诉衷肠，“我很后悔不辞而别。……”

　　邵墨渊却没有做出想象中的任何反应。
　　他拧紧了药水瓶，二氧化硅摩擦，发出很细微的声响。他明明才涂了半个伤口 ，却突然停手了。贺念之回头看他，对方垂着眼眸，似乎在掩饰极为深层的情绪。

　　“我也很想你。”邵墨渊说。

　　他怎么能拒绝一颗跋涉千里奔赴而来的炽热心脏。

　　贺念之像是被雷劈了。

　　他回头，抓住对方正准备脱离的手，声音带着几分诱哄：“你说什么？”

　　邵墨渊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抿唇不语了。

　　邵墨渊在这方面，有多小心，只有他自己清楚。这句话里包含的信息，是很委婉的；可是说出了口，却又被听的人接受了全部，接着便无法自拔。

　　“我听见了。”贺念之此时已经俯在了邵墨渊耳边，有些颤抖，“你同意了，对不对？”

　　“……”

　　邵墨渊几乎有点拿不稳手里的药瓶，稳否认：“我没有说。”

　　贺念之看着他，眼里快被宠溺给填满了。

　　“那就是我说了。”

　　接下来，他便温柔扣住对方的后脑勺，整个人一个转身，把仍然没有反应过来的人圈在了怀里。

　　他给了对方等待的时间。
　　然而，邵墨渊只是略带埋怨地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对他接下来的动作表示出抗拒。
　　贺念之得到了许可，便许诺再不放手。

　　这是一个完全攻略城池的吻。

　　贺念之第一次吻邵墨渊的时候，纵使已经有充足的乌托邦式理想主义幻想，却仍然逃不过空想社会主义的现实。那是完全青涩的、带着珍惜与忍耐的一分浅尝辄止。只不过那时邵墨渊喝醉了，必定没什么意识，期间的呜咽不但没有浇火，反而添了一把柴。

　　这次就不一样了。

　　长期的孤独被温柔拆解，贺念之用极其漫长的耐心厮磨，就好像要把彼此溺死于温情。邵墨渊第一次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被这样对待，脑子里一片混乱绵软，好像双脚踩在云端里。可是贺念之不会轻易放开他。

　　邵墨渊似乎有些缺氧，双手却被掠夺空气的人牢牢抓住，好像茫茫大海上一截能救人的浮木。他想让贺念之放开，便极其不得要领地用舌尖勾了勾对方的唇缝，却换来更为粗暴的亲吻。

　　没过多久，贺念之主动放开。他已经有些失控。木卫三全程目睹了这一幕，于是纵身一跃，盘到了邵墨渊腿上，用极其好奇的眼光打量着他微肿的嘴唇。

　　贺念之：“……”

　　邵墨渊无意识地抚摸木卫三的毛发，脑子里说不上有什么感受，甚至一片空白。

　　木卫三脑袋上的毛快被薅秃了，他也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你笑什么？”

　　贺念之撑着脑袋，嘴角一片残存的笑意。

　　邵墨渊有些恼，轻踢了他一下，却被抓住了脚踝。那处的扭伤竟然依然没有完全修复，他能感受到他骨髓深处的缺失。

　　贺念之反手抓住，左手揉着他脚踝处苍白皮肤之下的凸起，宛若一种无声的治愈。

　　“你看见了吗，”贺念之像是漫不经心道，“我红色的赤诚。”

　　玫瑰般红色的赤诚。

　　邵墨渊在一片宁静的安详里，却不合时宜地多了几分悲伤与热泪盈眶。贺念之很敏感地察觉到了对方的情绪，却也只是等着他开口。

　　“我很害怕你离开。”邵墨渊道，“更害怕我自己……”

　　他话没说完，便被贺念之轻轻用手指堵住了嘴。

　　“不会的。”贺念之语气异常坚定，“哪怕是在工业区那样潦倒的情况下，‘救世主’仍然自天而降，带来了希望和福音。而邵墨渊……”

　　“对我而言，你就是希望本身。”

---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诸位是怎么找感觉的，我的写作状态其实有点颓废。因为我现实中其实不是很想说话，自己比较寂静一点。但有时候也会难以忍受。到这章为止，存稿其实是用完了的。要是有看过我之前连载的朋友，应该都会感觉到：我裸更的质量其实不能保证。所以，还是想多花一些时间写存稿，再把比较完整的内容呈现给大家。近期保持不了日更，甚至会断更一段时间，现在的更新也是我在目前情况下所能做到的极限。我就是菜。
非主流作者给大家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