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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百年孤独 ...


  •   “宇宙的本质是什么?”

      “孤独。”

      二十二世纪,因为信息爆炸而相互联通,因为互联网而鸡犬之声相闻。所有人好像能在漂浮的时空中找到自己的灵魂。

      现代社会冷漠,独居,假笑逢迎。这很大程度上,便是基于网络时代的狂欢:那是数以亿计的人群。

      AI和智能管家已经渗透人的生活,爱情的缺失让很大一部分年轻人选择孤身。但是这没关系。只要回到了网络,便又重新有了呼朋引伴的权利。在人群中激烈讨论的生活代替的现实的空虚,无数被不断造出来的“梗”、消息以及热点给了所有人一个共同话题,无孔不入的孤独仿佛被驱散。不管发表什么观点,总能在芸芸众生中找到三观相似的人。比起几乎有些老死不相往来的现实世界,这实在是让自己精神超脱的不二法门。

      从停止虚拟网以及其他网站运行的那一刻,邵墨渊便知道,那些似乎只会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的年轻灵魂会回到自己日复一日的冰冷现实,披上自己的孤独外壳。只是,昙花一现的快乐、笑语实在好像是另一个琼楼玉宇的世界,现实中,只有智能AI不厌其烦面对你的沉默,解答你的孤独。

      网络让所有人怅然若失了。

      这实在是信息时代最伟大的悲哀:人们的性格已经在时代的进化中逐渐与现实剥离,不管是撕逼、掐架还是温暖,这都有一个物质基础,把就是“人”。

      可是,人世间已经被高端科技塑造至此。

      曾经有一档对社畜的访谈节目——大部分人一天中只会听到两句话,一句是出停车场时AI的“一路顺风”,一句是傍晚时AI的“欢迎回家”。顶头上司的催促变成了消息栏里的提醒,甚至近在咫尺的人也多半采用文字交流,似乎言语已经成了逻辑的备胎。日复一日的忙碌生活让他们丧失了社交的权利和主动性,似乎没有人还愿意白费时间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

      社畜况且如此,更不要说学生。这个时代,没有人再愿意开诚布公剖析自己的内心,少男少女之间青涩懵懂的爱恋被远处光芒万丈的明星替代,学习之外的娱乐生活充斥着舆论事件所带来的新鲜刺激。人们因为共同的观点走到一起,却因为现世生活不太合拍而分开。逐渐这便是社会性丧失。

      网络,已经占领了二十二世纪的生活。

      如今这一代人,是在科技里长大的一代人。他们从小就在簇拥的信息里生存,有的逐渐分化出明辨是非的权利,有的仍然在各种真假参半的报道中深切迷失。这正如磁场,看不见摸不着,却深刻影响着物质和生活。网络亦是如此,它有太多的爆炸和冲击,这在冥冥之中挑衅着人类血液里的猎奇因子。

      然而,这一瞬间,他们突然失去了和陌生人相依为命的权利,又把一切光影消散如烟。虚拟网的界面变成了一个永远旋转不出来的圆,灰色的图标彰显着内心深处所有的寂寥。只一抬头,便是在摧残之下已经不再乐观的环境、污浊的雾霾,以及不知道多少年没有欣赏过的枯萎景色。

      他们终于在末日前的某一刻深切意识到,生命在活活腐烂,他们在和早就已然千疮百孔的地球一起衰老。

      IPPO本来假想,失去网络的痛苦可能会再次引起战争,亦或者是激烈的游.行。他们甚至派出了TOP的大多数人,只为了可能即将到来的混乱做准备。但是一切与设计大相径庭。人们的生活突然被空虚所填满,往日的全民狂欢成了泡沫幻影。

      雪自苍穹远处落下,那是在风里坠落了几千万米的孤冷。多少人在这萧瑟寒风之中迷失自我,就有多少人在寒雨中清醒。

      大洋洲分部的宣布独立,这件事情需要人的讨论,需要大规模不同观点的冲击。然而,这突如其来的暂停使一切已经预备好的舆论变得无声,他们不再拥有热度,也不再拥有和总部抗衡的机会。在这样的孤立无援下,他们没有办法忍受断水断电的生活,又在无语凝噎中相互被晦涩滞住喉头。这是一场不折不扣的闹剧。

      在这个质量守恒的世界,唯一的变量似乎就是刚刚结束的洪水。在生死一线中,才能察觉到生命的可贵,被厄运光顾的不幸让所有受难者感同身受。他们有的已经变成了尸骸,有的尚且在救护人员的担架上风雪里颠簸,有的已经躺在病床上,肺部仍然因为劫后余生而微微发烫,脑子在恍惚中极速蔓延。

      “他娘的,这天儿真冷!”

      工业区临时搭建起来的医院里,有人咯咯笑着,有人缩在病床被子,颇为悠闲地听着。

      “老子当时躲在桌子底下,智能系统这该死的机器人不知道抽了什么风,竟然开始给我放牧歌。我当时就像让这玩意闭嘴。我他妈现在才知道,原来这系统是美**资本主义的走狗——我都死到临头了,还让我相信天神。我就说,老子都已经被洪水刮走了,这天神还在他妈的肚子里。”

      “也并非没有天神。”此时,有人接话茬,道,“要是九十九楼那位早生他个十几年,说不定二.战就死在法.西.斯的子宫里了。”

      众人哈哈哈哈一阵,也就这么玩笑着过去了。可是笑着笑着,却总觉得有些不对味,就好像浮华外表背后深藏着空虚。

      墙上的红色数字跃动,死亡被袒露在视线之下。那是抢修过程中不断流逝的生命。
      他们都知道,在这场洪水之中,有多少人永远坠落于人间。

      “还真他妈的冷啊。”

      世界新生伊始,许多事物还没有名字,提到的时候尚需用手指指点点。

      宇宙在开辟之初便告诉了所有人,按椭圆形轨道运行的日子注定漫长没有天日,偶尔划过身旁的小行星,也更像是过眼烟云。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光怪陆离,但是没有人的生活会因此脱轨。这便是永恒。

      *

      邵墨渊坐在TOP中枢,面前是一具巨大的鲸落躯壳:清理出一座完整的巨鲸骨架很难,科学院的人用了三年。上个世纪的纪录是五年。这便是属于大海的鲸落。

      鲸在倒下的那一刻,便会被无数游鱼包围,用自己尚未腐朽的躯壳哺育暗界众生数百年。在太平洋里,在海里,在空中,有太多这样的衰败与重生。

      他看着庞大的骨架,好像在凝视自己的灵魂。

      不知什么时候,李黛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神色匆忙,仔细看,竟然有些许多年都未出现的悲恸。

      邵墨渊是被他不符合平常频率的脚步声扰乱思绪的。

      但是他没有看他,空气中有一种无言的残忍。

      多年的默契让邵墨渊根本不需要询问,李黛便把需要传达的信息说出了口:“分部投降了。”他一字一句道,“现在正在请求物资增员。”

      这结果,并不在邵墨渊意料之外。

      分部的宣布独立更像是煽动情绪的一颗炸弹,而现在少了助燃剂,这炸弹烧不起来,也就不必谈爆炸所产生的效果了。事实上,邵墨渊很清楚,投降只是时间问题。

      “再过几天。”他的眼神落在眼前正杂乱闪烁的屏幕上,却有条不紊道,“第一套卫星修复之后,重启虚拟网的运营,这之后召开发布会。在此之前,保持对分部的孤立政策,直到地方政.权彻底换血为止。”

      邵墨渊没有丝毫的犹豫,已经把之后最重要的事情部署妥当了。这魄力,说是超乎寻常,似乎也不为过。

      李黛于是点了点头,却仍然站在原地未动。

      邵墨渊在三维屏幕上观看的,正是工业区的电子监控。然而,因为卫星系统尚且没有完全修复,TOP之间的联络占比太大,这地图竟然是残缺的。

      邵墨渊凝视着追踪屏幕,仿佛察觉到了李黛有些忍痛的隐蔽眼神。他余光扫了一下,只淡淡道:

      “工业区在下雪。”

      他和他一起看着字节跳动。遥感地图上,上面有一些细小的侦查定位,正如鲸落洲的边防 。

      “全世界都在下雪。”他停顿了很久,说。

      邵墨渊可能接受到了对方细小的提示,也可能根本没有,总之仍然是那样坐着。只是李黛很清楚,全世界的悲欢离合已经被这场四月的飞天大雪笼罩,邵墨渊也概莫能外。

      李黛无声叹了口气,朝他坐的地方走了过去,又一次与他并肩。

      他注意到,男人的终端始终是亮着的,最上面的对话框始终是如此熟悉。一片玫瑰花瓣,那是贺念之的账号。最后一条消息,大约是一天前。

      见李黛过来,邵墨渊才后知后觉暗掉了屏幕,又欲盖弥彰似的缩起拿着终端的手。

      李黛有些被他的动作刺痛了。

      “别傻了,邵墨渊。”这是李黛为数不多的直呼其名,“……神明只是很多人光辉生命里的匆匆过客,没有佛祖会长久驻足人间。”

      邵墨渊直僵僵坐着,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

      “但是我是人。”他平静道。

      “我在人间。”

      他们都是人,血肉之躯用于抵挡死亡,又最后被死亡吞噬殆尽。

      以往这种时候,邵墨渊万万不可能有这种食人间烟火的自觉。

      就是在这一个摇摆的瞬间,李黛意识到,邵墨渊的内心深处早已经被无微不至的温情填满,因为一些微妙的羁绊,开始对人世间出现了飘渺的依恋。这简直正常地有些反常。在此之前,李黛总会担心他学了蕾梅黛丝,在某一个圣光照耀的下午骑尘而去。

      但这种几乎丝缕的网状牵绊,便是来源于贺念之。
      也只能来源于贺念之。

      事已至此,李黛终于知道,邵墨渊必须得承认,他在看尽人世间浮华之际抓住了微光般的热望,又在生与死的界限里超越了徘徊不前。

      他灵魂的某一个角落开始属于某一个人,因为那个人而造成了无法填堵的残缺。

      这是他生命里的留白。

      李黛因为这微妙的体会而出现了罕见至极的哈姆雷特式徘徊。他左手手肘夹着的灰色文件夹里,有一份很重要的纸质的诊断书。他本来应该现在就交给邵墨渊的。但人的情感有上限,他怕邵墨渊水满则倾,接着便难以承受。

      但是,邵墨渊的眼神已经落到了几乎反常的办公文件上面。那是一种几近奇异的眼神。李黛恍然醒悟。原来在他进来的瞬间,就已经没有可笑的退路了。

      他放下手,递出了文件夹。

      对面的人睫毛轻颤,可接着便接过了。

      说起来,邵墨渊毕竟是医院常客,对这种东西轻车熟路得很。只不过,他这次手里握着的不是别人的病历单,而是秦至的一份诊断报告。

      2117年2月3日,正是今年年初,秦至刚回鲸落洲的时候。

      邵墨渊的视线一点点从标题直线下滑,最终落到上面附着的彩超图像上。扇形面积里,呈现着一个很奇怪的形状,本那应该平滑的颜色里突然呈现出一片凸起。那不该是健康所发送的勋章。

      他的视线往下游移。

      【诊断结果:肺癌晚期。】

      那是一种很罕见的腺癌。

      秦至不抽烟不喝酒生活规律运动适度,却被常年污浊的空气侵蚀,两叶被染成了黑色。他看着已经很明显的肿瘤图像,突然感到一种荒谬的巨大讽刺。

      秦至从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这件事情,记录也是刚才才被调查出来的。晚期,他不会是这两天才知道的。可能是去年,也可能是更久以前。

      在十四年被没入黑暗的艰难时光中,秦至默默坚守着自己的理想,却最终在理想的滔天大火之中燃烧死去。

      一个被烧伤的孩子爱上了火。

      “秦至在今天上午失踪了。”显然,李黛的声音也因为沉重而有些颤抖,“他去工业区担任搜救工作。当时雪下得很大——最深处,只要踏进一只脚,半个人都会被淹在水里。那时,秦至刚从工人宿舍救完最后一批工人,时间从黑夜到曙光出现,所有人都精疲力尽。那时天还没完全亮,他对002笑了笑,接着便走了。他们都没有去追他,只是看着他消失在视线之中——他们知道,沈讯止在等他,而永生就是殉情在爱人面前……秦至又一次漂泊在风雪之间,可也终于不再是孤身一人。”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周四不更,么么。为了写这章我有点抑郁,或许落落难合是孤独的一种形态。
    “世界……指指点点 。”“鲸落洲在下雪。 ”两句来自《百年孤独》。这本书对我影响太大。
    被烧伤的孩子出于《道林格雷的画像》,殉情爱人出于一首诗。百度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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