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挽曲》风雪白头

55、银河帝国

　　一晃间白昼已过，黑夜褪去，黎明悄无声息到来，眼外苍茫海天一线。

　　邵墨渊依然因为自己过于尽忠职守的生物钟在六点清醒。上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睡在IPPO，还是两年以前。邵墨渊很不习惯，盖在身上的毛毯都好像算不上十足柔软，身下的床垫也是硬的。像是故意的狂欢，他昨天在统计局发来的数据里撑到了凌晨两点，又因为打破了习惯而彻夜失眠。他开始难受，不仅因为一些隐秘的失魂落魄，也因为身体上的疼。

　　很反常的是，代表着九十九楼监控的灯闪烁了一下。他站了起来，打开实时投影。李黛站在门口，手里还提着什么东西。

　　“邵墨渊，”李黛在他解开禁制之后，走进了九十九楼的接待室，“给你十分钟时间，出来喝药。”

　　李黛的声音是含着怒气的。五分钟之后，邵墨渊出现在他面前，很反常没有披那件明显不合身的西装——除此之外 ，他又是那个仿佛下一秒就可以出现在新闻发布会上的邵主席了。

　　他的眼神在熟悉的保温杯上沉默半响，又被李黛脚边还在蠕动的东西吓了一跳。

　　“你和念之真的没吵架？”李黛看着他，颇有一种媒婆牵线失败的愤恨。

　　邵墨渊看着放在木卫三，清晨的懵懂让他眼里错愕尽显。

　　李黛接收到他的眼神，意识到自己微微失态。“先喝中药。”他说，又补道，“旁边的盒子里是红枣银耳粥，是早饭。”

　　邵墨渊看了食盒一眼。
　　贺念之这人极其环保养生，装饭菜的盒子必定是容易降解或可循环利用的金属。红枣银耳粥被装在pv盒里。这不是出自贺念之的手笔。

　　“……贺念之哪儿去了？”

　　“不是没吵架吗。”李黛冷笑一声，“你家猫都送到我手里了，你不知道么？”

　　邵墨渊：……

　　“我呢，就是负责承包一下你的早饭，以及照顾一下你家的猫。”李黛最终努力心平气和，“贺念之去工业区了，你又不回去……”

　　“念之去工业区了？”

　　“他没和你说？”

　　“……”

　　两人面面相觑。木卫三被关着，懒洋洋叫了一声，粉色爪子抵在透明塑料上，表情很凶。

　　“他去工业区做‘救世主’的第三次具体数据采集，你不知道？”

　　邵墨渊要被自己烦死了。他有些狠心，直接把视线落在了木卫三身上，“他让你养，你把猫拿过来作什么？”

　　“他主人还活着，落我手里不是谋权篡位么？！”

　　李黛很少有这种和邵墨渊起争执的时候。邵墨渊心里有些很微妙的情绪，他十分清楚这情绪的来源。说到最后，他说服了自己，对李黛道：“行了，我给他打个电话。你别操心了。”

　　李黛一言难尽地看了他一眼。

　　“父子没有隔夜仇。”在离开前，他意味深长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邵墨渊：……
　　他总觉得，李黛好像更早比他知道贺念之的心思。

　　然而，奇怪的是，一贯能风雨无阻受到邵墨渊消息的贺念之，今天就像是死了机，竟然连电话也难以拨通。

　　邵墨渊看着一串正在呼叫中的白色圆点，混乱的记忆开始重复。他主动挂了电话，又抱着一些极为隐秘的心态查了一下通讯情况——原来太平洋的潮汐有些不正常。这电子信号像是受到干扰，直接导致了信息接收不对等。

　　邵墨渊看着显示器上有些不正常的波动曲线，心里一阵没来由的不详。只是那时，他的心思只在一件事上。

　　贺念之一声不吭去了工业区，而他不知道。

　　鲸落洲的早晨，是昏沉的，可也是生动的。模拟的布谷鸟的叫声在林间传播，就好像这座建立在尸骨上的孤岛真的无比生机勃勃。只是邵墨渊有太多重要的事情要做，他根本不能把自己的情绪沉浸在某一处悲伤里。

　　科学院说，“一光年”项目有了重大进展。邵墨渊明白这言语里的意思，把这项事情提到了最重要的位置。等天完全亮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十八个院士所待的房间里。

　　大约两个月前，邵墨渊收到《不挽曲》的启发，重启了“银河帝国”计划，并且正式将名字改为“一光年”。

　　项目重启之后，当年参与研究的学士纷纷到岗，一群皆已六十以上的科学家立刻放下手中工作，把全部精力投入这项甚至能决定人类命运的机密。

　　林院士十四年前便是“银河帝国”的总工程师。他现在站在邵墨渊面前，白色大褂兜不住过于清瘦的身形，然而眼睛依然有神。

　　邵墨渊知道，他在科学院里声望很高。

　　“邵主席。”林院士带着他走到项目构架室里，“你之前了解过‘银河帝国’吗？”

　　“不太清楚。”邵墨渊回道。事实上，这种机密任务是完全被封存在档案馆中的。要不是邵墨渊有浏览历史的习惯，恐怕连这个名字都不会知道。

　　他的回答像是在林院士意料之中。“简单来说，‘银河帝国’是一项浩大的工程，利用粒子位置的改变转换我们所处的位置。”林院士解释道，“20世纪的‘费城实验’是这种原理的粗略实践版。那时候量子物理可能才刚起步，不确定性太大，也没法保证百分之一百达到目的。事实上，就算是现在，我们也只能把这件事变成一个大概率事件，不可能保证万无一失。”

　　邵墨渊闻言，突然有一个囤积着的疑问：“那要是跳跃到平行时空呢？”

　　他问出这话以后，林院士的脚步似乎微微停滞。

　　“物理只能找出普遍规律，”他说，“无论是什么事情，哪怕是背靠理论的实践，也会存在着风险。”

　　“好。”邵墨渊应道，“您继续说。”

　　林院士带着他走到了总研究室。在这藏着巨大玄机的门口，老人突然问出了一句似乎有些偏离身份的话：

　　“您对邵怀主席的死，真就没有怀疑吗？”

　　暗处的灯光是昏暗的，老人在禁制之前的身影却依旧挺拔。邵墨渊试图从他的眼里找到答案。

　　然而林院士此时却已经缓过神。他低头去开总监控室的权限，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为什么叫‘银河帝国’？”

　　在迈进去之前，邵墨渊却叫住了他。林院士回头，邵墨渊逆着光看他，将接下来很有可能出现的暗潮汹涌宣之于口。

　　林院士闻言，像是在飓风之中抓到了一片被吹下树的绿叶。他的表情有些疯狂，那大概是秘密被人发现了的反常。

　　邵墨渊看到他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的猜想绝非虚妄。

　　他于是关上了门，缓缓开口：

　　“阿西莫夫的《银河帝国》共有三个系列，最出名的便是‘基地’。可在这系列小说中，人类似乎并不是一个正面的形象……”邵墨渊面色坦然道，“‘川陀’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被预言毁灭，谢顿创造‘心理史学’——银河帝国产生前所未有的动荡。在机器人系列里，人类创造出‘机器人三大定律’，可又无不受其桎梏。

　　我在档案馆看到的时候就有些奇怪，‘银河帝国’的状态绝对不是IPPO想要重蹈的覆辙，可为什么还是以此命名？直到现在，我只能想出一种解释……”

　　邵墨渊看着眼里已经激起惊涛骇浪的林院士，

　　“这其实不过是一种刻意留给后人的线索和预言。”

　　林院士沉默良久。

　　他似乎因为终于有人发现了这隐藏的秘密，藏在宽大实验服之下的肩膀，因为多年以来沉重负担后继有人而微微颤抖。他几次张口却没能说出话，喉头哽咽：

　　“是。
　　……这个项目刚启动时，名字叫‘光’——那是一个完全代表希望的词汇。可是没有人会想到，这之后的一切急转直下……在这个工程进行的过程中，邵怀司令出了意外。”

　　林院士顿了很久，终于是说出了尘封十四年的秘密。

　　“当时一个撞击粒子的位置出现了偏移，加速度计算错误。邵怀司令本来是代替花信主席来视察工作，却连带着穿越到了一个充满危难的时空……他出现在了一个兵荒马乱的年代，那里AI成为世界的霸主，人类正如昔日的恐龙，成为了古生代的化石。”

　　林院士说到这里，早已经泣不成声，“我们用了两个月时间弥补。可他回来时，时空已经不一样了——邵怀主席完全被AI控制，哪怕是回到现世，也难以逃离在极端科技之下跨越时空的掌控。”

　　“军部对于一个国家来说实在是太为重要。邵怀主席本来是所有军人所有方面的典范，可最终成了一具傀儡。我们那时实在是太低估了AI的力量，完全没有想到，他竟然被操控发动了政/变——可那时候已经为时太晚，花信主席为了立君威，只能忍痛一剑将他刺死。”

　　林院士看上去又陷入了昔日痛苦的回忆。因为一个微乎其微的疏忽，导致一对爱人阴阳相隔，导致一个以战斗作为理想的战士为理想战死。这便是科学的可怕。他可以装满鲜花和荣耀，给世界希望和光明，也可以在顷刻之间置人于永不翻身的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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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之前存稿箱的事儿，jj的答复是“ 您好，已提供的信息已记录，感谢您的反馈 ”。等我理解能力好一点了再体会一下这句话的意思，以我瘠薄的文学素养难以达成灵魂共识。五十二章已经更新了，是新的内容，可以回过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