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挽曲》风雪白头

54、暴风雨前

　　李黛给邵墨渊打电话的时候是凌晨四点。鲸落洲最近天气反复无常，当时竟然在下小雨。也因为这破天气，外出的人少。等到人最早发现的时候，奥斯卡已经死透了——巧的是，他身亡的方式竟然和李歙完全相同。

　　IPPO总部前，洒水车上，看上去就像是高空坠亡。

　　奥斯卡是资源会议里大洋洲的代表，也是IPPO当地分部的副部长，作风清廉深受爱戴，也因此身兼要职。可能是独断的性格原因，他很少来鲸落洲参加会议。而这为数不多的一次，他竟然命丧黄泉。

　　邵墨渊默不作声地从楼上俯视，垂手，沉默。

　　李黛站在他旁边，问：“你怎么看？”

　　邵墨渊看着楼下闪烁的灯光，声音平静：“奥斯卡的死完全复刻了李歙的手法。”

　　李歙，李黛的表弟，之前那喀索斯事件被用来遮掩残酷真相的替罪羊，政治斗争中的牺牲品 。他的死出于TOP之手，只不过后期因为惹出了更为劲爆的消息，被人忘却了。

　　李黛注意到他的用词，是“他们”。

　　他心情沉重：“你知道是谁干的了？”

　　“做任何事都会留下痕迹。”邵墨渊道，“只要留下罪证，就足以致死。”

　　李黛很久没有听他放这种狠话，突然有一种浑身战栗的感觉。

　　身为IPPO副执行长、TOP副负责人，他很清楚邵墨渊这人的脾性。实际上，要是当权者没有手段，邵墨渊就不会把这个位置坐得这么稳——有一类人就是这样，总给你一种软弱无能的错觉，可其实都是藏着凶光的猛禽。

　　不喜形于色不代表没有锋芒。

　　邵墨渊闻言，也没有其他的表情，沉黑的眼眸里仍然倒映着楼下的忙碌，像一面无风的镜子。

　　“鏖战开始了 。”他说。
　　李黛站在雨帘之前，乍然听他开口，心一惊。

　　邵墨渊只留给他一个一言不发而凝重的侧脸。

　　这之后发生的事情，也算是准确验证了邵墨渊的预言。

　　秘密这种东西，被堂而皇之放在白昼之下，是极其没有看头的。在奥斯卡死之后，被公布的大洋洲储量表生于暗夜，又悄悄在黎明将要到来之前无影无踪。这就像犹抱琵琶半遮面还蒙着面纱的姑娘，有人见过了她不可多得的倩影，自然是要出去吹捧一番的——没有见过的人便为这朦胧艺术神魂颠倒，用尽自己全身的八卦血液，去追寻这早早就消失在了不知不觉中的秘密。

　　所以，到第二天上午的时候，“资源储量”已经成功在虚拟网拔得头筹，成了当之无愧的屠版花魁。

　　资源枯竭这种问题，老生常谈而又常谈常新。本来，这算是一个极其严肃的人类命运问题；然而，只要加上了“奥斯卡的死法和李歙完全相同”这有待探究的娱乐性关键词，人们似乎都为了转嫁自己的痛苦，而把所有的视线都聚集到这儿上来了。

　　——如邵墨渊所料，矛头在一时之间都指向了两次的出事地点，IPPO总部。

　　只要人们顺藤摸瓜一下，就能发现各大洲的领导都去了总部。而去总部干什么呢？一下子聚集这么多领军人物，又是出了什么事情呢？接二连三的死亡，又是不是他们办事不利呢？

　　在这样的情况下，当天本就严肃的资源会议，开得更是犹如惊雷落下之前闷声不响的天穹。

　　“我管不了。”一位领导说，“我们那里资源本来就少，人还多，根本没有办法合理分配。到最后，有人开始把自己埋在泥里，等着乌鸦来啄头——我问他们为什么，那些人说这是人工选择，大自然既然能让企鹅飞去热带雨林过冬，就有本事让他们进化成能在极端环境下生存的植物——我一听，真有道理，马上多给他们造了一群人工鸟加速环节启动……”

　　听到这样的玩笑话，会捧哏的不在少数：“那倒是不可能的。只是南极化掉以后被淹了不少城市，我们那里最抢手的突然变成游泳教练了。他们总是说人是水做的，人最开始就是海里来的，海平面上升就是让他们回家，说不定还能变成美人鱼……”

　　李黛听着他们讲段子，一阵头痛。
　　好一个娱乐至死。

　　事实上，就算是深谙实际情况的人，也有很大一部分都是这种态度。

　　开玩笑就像嚼口香糖，有碍观瞻，但是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紧张。只不过，等嚼多了，口腔出了问题，就彻底残废，吃不了一本正经的食物了。

　　奥斯卡这个人，为人老派，自从见过了他们的真正嘴脸之后，便不惜与之为伍。只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他更像一只另类的船，最终还落得了个不得好死的命运。

　　现在是不是可以倒过来说，把这一切叫作严肃至死？

　　邵墨渊来了之后，所有人倒是都多了些团结。只不过，死亡的恐慌笼罩着会议室上空，外面又有着无数双密切注视的眼，心不在焉似乎已经成了玩世不恭发行的商号。

　　真正的有识之士也并非没有，且在这个时刻尤为可贵。然而，在激烈讨论下，他们逐渐发现一切仍然无法左右——都他妈大难临头到这个份上了，除了求神拜佛祈祷以及蒙骗大众，他们难道还能硬生生把树烧成煤炭变出资源吗？!

　　等到这一天走到尾声，除了邵墨渊似乎早有准备，所有人都有些心力交瘁。

　　李黛看邵墨渊仍然九十九楼，其实有些奇怪：“今天念之怎么没来？”

　　邵墨渊看文件的手几不可察地凝滞了一下。

　　“最近事情太多，回去不方便。”

　　李黛其实心里颇为疑虑，然而邵墨渊不多说，他也就没多问。

　　“注意身体。 ”他只能关切如此。

　　邵墨渊点了点头，思绪却是不可控制地飘散。

　　他好像回到了三年前。
　　贺念之在他走之前，非要把这一切都理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根本是束手无措的。邵墨渊对他有些很微妙的逃避，又有些微妙的期待。但是无论如何，他都有些害怕接触，便干脆囫囵把自己包起来裹成一团算了。

　　再说，事情确实多，他也有不会去的理由。

　　然而，并非只有他一个人遭遇这样的两难瓶颈。

　　周越绝对没有想到，自己这个本以为全总部最为悠闲的信息部部长，在三个月内经历了至少三次盛大的网络讨伐，而他的工作一度繁忙，九十七楼甚至无人匹敌。

　　只不过，商既零依然是那副游手好闲的样子——甚至在他极力与舆论做抗衡的时候，对方仍然能闲逛过来，笑得一如既往不怀好意。

　　周越烦道：“有事说，没事滚。 ”

　　商既零不怒反笑，凑近了些，道：“今天脾气怎么这么大？”

　　周越简直忍不住踢他：“整个九十七楼就你没有正本工作，不知道整天在干什么!”

　　商既零挑了挑眉。接着，俯到对方耳朵旁边，说：“我杀了个人。”

　　周越第一反应是他在开玩笑，第二反应是宁愿他在开玩笑。到思维的尽头，他联想到了楼下尸体还热乎着的奥斯卡，心中一阵激荡——

　　商既零却似乎看透了他的想法，颇为悠然得自己认下滔天罪名，“我杀了奥斯卡。”

　　周越下意识扫了周围一圈，寂静的光亮吞噬了其他所有声音。他这下没忍住，直接跳了起来，攥住对方的领口，几乎咬牙切齿：

　　“你疯了？!”

　　商既零仍然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仿佛这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我从一开始就不是好人。”他自扒马甲，“只是现在才开始动手。”

　　“你他娘的是二五佬？!”

　　商既零闻言，不知道为什么，竟然笑了一下。

　　“是。”

　　周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商既零和他共事已经多年，看上去就是普通公务员，也是没有任何背叛组织的迹象。平心而论，他绝对是IPPO看着最没事干的人。

　　周越不觉得他是在开玩笑。

　　他放开了商既零的领子，坐回位子上。

　　“为什么要告诉我？”

　　“和我一起吧，周越。”商既零向他伸出了友好的合作之手，“IPPO撑不了多久了。这么多年交情，哥哥不忍心看你继续在这趟浑水里搅着了。”

　　然而，这对于周越来说，就是信仰问题了。

　　他咬着牙，盯着处于上风的男人：“我不会背叛邵主席。”

　　“这怎么能叫背叛呢？各取所需罢了。”商既零笑道，“你不相信我吗？”

　　“这是我的原则。”

　　气氛一下子有些降到了冰点。

　　商既零很有一个二五佬的自觉，在威胁这方面，自然也接受过专业考核：
　　“你妈以前是真的很喜欢那喀索斯啊，家里都是他的海报呢。”

　　周越惊坐起：“你去我家了？”

　　“她的命就在你的选择里。”商既零说，“跟着我，或者看着自己死去——我既然敢对奥斯卡动手，也自然不会差这么点了。”

　　周越没想到，商既零竟然会如此厚颜无耻。

　　亲人本来就是一个孝子的软肋。周越提到他妈，也只不过是第二章轻飘飘一句话。他只是没想到被人这般利用。

　　“你不用担心。”商既零又一番恶魔低语，“我们背后的人，就是强大本身 。 ”

　　周越无法抉择，可只有一条路摆在他面前。

　　灯光仍旧昏暗，贪婪正式开始复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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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妈的，浏览前文被自己尬得脚趾蜷缩，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果然我还是适合在备忘录里写文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从四月十五号开始修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