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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你的踪迹 ...

  •   邵墨渊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回到了十八年前的那座南美洲小村庄,他又一次跌入了碧蓝的化学池里。但是这次,有人送给了他一只很纤丽的红玫瑰,还有一个心安理得的亲吻。

      “这个世界绚烂多彩。”那个人说。

      邵墨渊摇着头,有些沮丧:“我眼里的世界,是单调的。”

      对方笑了笑,说:“怎么会呢。莫奈在晶状体移除之前是白内障,蒙克晚年眼睛充血——‘当我仰望天空时,这些暗点以鸟群或乌鸦的形状出现在我的视线内’。你眼中的疯狂,也许是普通人一辈子都难以乞求的天赋异禀。”

      邵墨渊好像被安抚了一些,“那我试试。”

      对方应了一声。

      他的目光在一片黑暗中聚焦,视线中央出现一层紫色的光圈。雪花电视般的视角好像响起狂风卷地一样的声音。最中央的位置,出现了一个如同坍缩黑洞的身影——

      所有的光彩聚集在他的身上。邵墨渊看着他转过身,色彩成了雨蝶般闪烁的光芒,对方左眼横亘着一道白色银河,他从里面看到了倒映着的自己。

      ……是贺念之。

      “你有我。”对方在一片霞光绚烂之中,淡然开口,“我就是颜色本身。”

      邵墨渊心头一阵难以言说的悸动,意识里热源靠近,身边仿佛烧着壁炉里的热火。他拼命想要搞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梦境却开始逐渐七零八碎,周遭一切感觉清晰无比。他在重返人间。

      邵墨渊睁眼。

      意识是昏沉的,然而也因为熟悉的环境而放松。他躺在自己的床上,眼前是浓重的黑夜,跃动的稀碎白点说明白昼的离去。枕头旁,木卫三团成一个球,正舔舐着他被放在被子外面的手,猫热情地宛若出轨被抓的求和渣男。

      邵墨渊看了一眼床头钟,凌晨三点,他硬生生被木卫三舔醒了。
      猫发着幽光的眼与他对视,然而热情却丝毫未减,甚至好像在引诱着他起床。

      邵墨渊深谙这只猫的灵性,也对自己反常的生物钟表示遵循。

      只不过,左脚脚踝的刺痛让他出师不利。
      邵墨渊看着明显被细心照料过的伤口,却很可悲地忘记了受伤了缘由。

      究竟发生了什么呢?他想。他的记忆到在TOP的把酒言欢,接着便戛然而止。九十八楼的玫瑰他也是记得的,今天有非常重要的会议,这也忘记不了。可是这之后呢?他为什么会在自己的床上?又为什么会莫名其妙梦到贺念之?

      他的思绪搅乱在一起,犹如因为没有约束而肆意蔓延的爬山虎。他只能朦胧看出他们的青葱绿色,却数不清枝节。

      邵墨渊忍着痛站了起来,用极其小心的力度推开了房门。木卫三像一只体积膨胀的剑,一下子从门的缝隙里溜了出去,简直把“follow me”写在了自己的脊背上。邵墨渊不动声色,看着猫的方向,突然一阵天旋地转的重合之感。

      同样扭伤的脚,一样幽暗的空间,甚至连拐角处的天文室发出的灯光辐射,这一切都与十几天前重合。

      贺念之浑身透着一种薄红,白衬衫遮挡不住肌肉里的血脉奔涌。这种状态,几乎给邵墨渊一种胆战心惊:他好像一夜之间添了很明显的成熟。贺念之本来的气质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如今天平朝后者倾斜,眉宇之间厉色难掩,让人很难拒绝。
      这时,木卫三迈着步子蹲到他身边。他在看到猫的那一刻,又不自觉沾染上了笑意,面容温柔,正如月光下的一碗桂花酒,空气里都是萦绕着的甜。

      这次,邵墨渊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行踪;木卫三也很自然地把贺念之的目光引向了这边。于是,两人毫不意外视线接洽。幽暗的黑夜帘幕为之轻微飘扬。

      贺念之看到他,先是微微惊讶,可是接着便站起身,大步朝他走去。

      邵墨渊好像突然间失去了行动能力,只能在原地干杵。
      三两步,他已经走到面前。

      “脚好一点了吗?”
      贺念之对他的语气,永远是这么关怀之至,更是没有理由地温和。

      邵墨渊有点出神。
      “没有。”

      贺念之先是被出其不意的答案愣了一下,但接着,轻轻俯身,又添上了哄小孩的语气:“可以自己走吗?”

      邵墨渊点了点头。
      “嗯。”

      他于是凭着平日里多年积攒下来的波澜不惊,跟着他走下了楼。

      这种平静祥和感,給邵墨渊的感觉,就犹如暴风雨的前夜;他们现在好像在结了冰的河上缓慢行走,只要稍不留神踩到了最薄的那一片,便会一头栽进冰冷的河水,脆冰四溅,无人救援。

      他几乎是料定已经发生了什么,也清楚贺念之将会说或做出什么,可是仍然只能在冰面上缓慢行走。

      贺念之走到了沙发的位置,没有开大灯,而是按下了落地灯的开关,黑色的灯罩里迅速拢上一层蛋壳般的薄光。世界很静,也很喧哗。邵墨渊和贺念之坐在狭小的明亮之下,犹如两只守着最后一块冰川的濒死北极熊。

      邵墨渊没有让贺念之坐那个为难破冰的人。

      “念之。”他用同样的温度唤道,“我想知道你背上的伤疤。”

      邵墨渊有时候实在是太过于敏锐,在必要问题上又是锲而不舍。贺念之很明白他的性子,然而也因此微微疼痛。

      “……是在你昏迷的时候落下的。”

      邵墨渊脉脉看着他,从对方身上微妙的逃避里,找到了自己一月份状况残忍的证明。

      他这样竭力搜刮证据,只是为了一个已经心知肚明的论证。而那个有理论依据的结果,足以惊呆这世界上绝大多数人。

      最终,他开口道:
      “我本来是救不回来了吧。”

      贺念之青筋隐隐跳动,声音有一种很刻意的云淡风轻:“你现在还活着。”

      “……念之。”

      贺念之转头看向他。
      邵墨渊道:“你说实话,我能接受。”

      贺念之睫毛颤抖,有些游离地挪开了眼。

      薄光落在沙发上,暗处的一切似乎都已经隐匿。白昼是一种时间单位,黑夜似乎只是一种状态。在接近太阳初升的夜里,所有东西都滞着不动,好像画里的摆件。

      在这样的寂静之下,贺念之终于打破枷锁,缓慢开口。

      “当时在工业区你被005带走,这之后送到了鲸落洲一院。一月三号下午的时候,生命体征已经很不稳定……三号晚上,我动用了系里的关系,消除禁制,破坏了鲸落洲一院的监控系统,把你转到普朗克一院。”

      “普朗克湾的研究,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发展到了一个不为人知的阶段。湾里最核心的研究,都放在m理论的证明上。m理论能统一广义相对论和量子力学的矛盾。上个世纪一经问世,就受到前沿科学家的注意……然而,上个世纪的科学水平毕竟有限,在很多人眼里,这也只不过是伪科学。”

      “m理论提出,空间由十一维组成——一旦被证明,就验证了平行时空的可能。艾克斯德教授几乎用自己整个科研生涯验证这个理论的存在,他是这方面的先锋。在二号夜晚,我去找了他。”

      贺念之说到这儿,声音顿了一下。

      “我向他验证了弦论。”
      “他也证明,确实存在平行时空。”

      这一系列论述,其实与邵墨渊的猜测所差无几。然而,当“猜测”变成了“真相”,这中间的巨大鸿沟,没人能轻而易举跨过。

      说到这里,贺念之仍然未解释自己的伤疤。他于是并没有停止,凝视着空气中的一个虚点。

      “在原来的时空,邵青在自杀之前,其实真的说出了资源枯竭的事实……”贺念之在此之后,又补充道,“当时这个世界就乱套了,就算是你醒来,我也不想让你被这样的无序湮没。”

      “4号,TOP来鲸落洲找我,声势浩大,就像一场讨伐。当时你的生命体征就像一张风中的薄纸,无限接近零下273摄氏度。当时我立刻意识到,一切没有再耽搁的余地,我必须做出选择。”

      “我把你带回普朗克湾的事情,艾克斯德教授很清楚。4号八点多,他和我去了普朗克一院,尝试把你的生命延续下去。而延续的方式,就是穿梭的未知的时空。我别无选择。”

      “那时候许医生也在场,他负责监控你的生命体征。然而,理论和实践之间有很大落差,没有经过反复验证的体系就算再完备,也存在着太多未知。
      转换时空,这几千年来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神魂颠倒,就在那一夜,一个人们根本不为人知的夜晚完成……当时没有人心里有底,时间的沟壑便是深渊。”

      “所幸,过程虽然有细微差池,可结果明媚。所以,这细微的差错对于最终结果而言,都是可以忽略不计的无关变量了。”

      这所谓的“细微差池”,便是贺念之背后的巨大裂痕。

      “我当时抱着你,你太瘦了,体温又低。我看着你的睫毛,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只要你还能活下去,就算是让我千刀万剐,我死也瞑目。然而,时间对我还算宽宥——他连千刀万剐都不舍得给我,只是微微刺上了一刀伤疤。”

      贺念之笑了笑,嘴角确是无比冰凉:“最终你活着,你还能为我流泪,这就够了。”

      哪怕代价,是抱着绝望的孤独,在时间的裂痕间失重漫游。
      他心甘情愿。

  •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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