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挽曲》风雪白头

49、劝君更酒

　　生活并不会因为虚铸的梦境而停滞不前。

　　在贺念之眼里，随着资源问题越发严重，邵墨渊脸上的愁绪肉眼可见地密集了起来。

　　有一次，贺念之误以为邵墨渊躺在花房的藤椅上闭眼晒太阳，打算给对方拿条毯子。不曾想，耳机里是已经开了三个小时的电话会议，而邵墨渊在藤椅上也只不过才躺了三小时。

　　所以其实，邵墨渊表面上看似无所事事，其实各种远程决策忙得要死——虽然表面上，他依然能安安稳稳地吃贺念之烘焙的法式小面包。

　　贺念之本人，虽然看上去每天种花浇水加上给人疗伤清闲无比，其实梦里都仍然停留在白日的工作、或者是某一副有所异常的图像。按照梅浅的话，大约天才都擅长在自己感兴趣的方面不断深究，这才逐渐成了“天赋”的代名词。

　　他们如此，几乎所有人，亦是如此。

　　《鲸落洲时报》上，关于资源的消息正在逐渐屠版；虚拟网上的媒体闻风而动，大众能接触到信息正在被“真实”占领，娱乐新闻也在舆论部的定向控制之下，逐渐淡出视野。

　　用周越来说，这叫作“为日后的生活注入麻醉”——自从贺念之说要给消亡的冰川修建墓地开始，资源问题就开始以非常强硬的仿佛常驻在大众的视线里，此后再也没有消失。

　　终于有一天，是在二月上旬的一个拢着薄雾的早晨，邵墨渊对贺念之说：“007出院了。”

　　贺念之想了想，道：“……我送你去看他？”

　　邵墨渊有些讶异地看了他一眼，仿佛是在为对方几乎反常地放任而暗自吃惊。

　　贺念之站了起来，把桌子上的青花瓷碗收好，低着头说:
　　“‘救世主’的项目要收尾了，我今天也要回趟普朗克湾整理资料。”

　　007出院就代表着，IPPO要开始对背后的势力动手。贺念之对他的身体状况，并不是已经放心到毫无忧虑。但是他知道这件事情的重要性，所以即使担心，也只能无怨无悔。

　　邵墨渊最终还是上了贺念之的车。

　　“中午去给你送药。”贺念之看了后视镜一眼，“十二点左右。”

　　邵墨渊手撑在门把手上，看着前排少年人的侧脸，道：“出门的时候带了。”

　　“哦，”贺念之若有所思，“那送饭吧。”
　　“……”

　　贺念之虽然成年才没几个月，然而开车风格很稳。邵墨渊坐在后座上，突然感觉自己像被在婴儿专座上绑地四平八稳的小孩。

　　他脑子一抽，突然问：“你是不是背着我学开车了？”

　　贺念之闻言，似乎很无辜：“哪有背着你，我的第一辆小汽车还是你给我买的——红色的，四岁的时候，车牌前还有一朵小玫瑰。你不记得了吗？”

　　邵墨渊对于他的模糊概念毫无办法，“我说的是公路上的车……”

　　“那就是公路上的车啊。我经常开到园国路上去的。”

　　“……”

　　邵墨渊这之后安安静静坐了十分钟。

　　007的康复，涉及最大的问题，其实就是秦至的清白。
　　据观察医生说，自从007被沈烟所救逃离危险，住院期间一直沉默，最终心怀愧疚，说：“001是清白的。”

　　在002等成员的多方帮助之下，007决定把尘封了十四年的真相公之于众。

　　此时此刻。

　　“我能证明，秦至（原1组001）并没有叛出组织，而是受到003的迫害，被篡改了事实——001无罪。”

　　在TOP的公审法庭上，在原来1组的所有成员面前，007站在打了一束灯光的陈述席之间，接受众人审判的目光。

　　他刚出院不过几个小时，就为了秦至的清白再次站在了这里。也许是真的受压迫太久，也许是真相被邪恶遮盖了太多年。

　　他吐了口气，继续道：

　　“十四年前，邵主席（原TOP1组009)执行‘组织’事件后回到总部，机密资料却遭到外泄，最高法院判决为001叛离‘组织’，因此泄密——这其实是被003动了手脚，我亲眼所见。为了保证计划的实施，003在一次任务中将我推入深渊，我被TOP判为死亡，从此受到003控制……一直到1月30日。”

　　裁决员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替自己捏了一把汗：
　　“可有其他证据？”

　　007眼神闪烁了一下：
　　“我是人证，也是唯一的证据。”

　　审判庭的气氛突然有些压抑。

　　当年判断秦至是叛徒的，正是今天身居高位的裁决员。
　　他那时相信了003，这时要是再相信007，其实便是驳了十四年前自己的面子。对于任何有权有势的人来说，要承认自己的错误，似乎永远比还原真相来得困难。

　　他的目光在大厅里不着痕迹转了一圈。

　　前排，邵墨渊照例披着那件不太合身的西装外套坐在旁听席上，幽深的目光犹如寡淡海水之下黑暗海底的巨大暗礁。此时，裁决员的视线似乎就是海上过路的航船，稍有不慎便会与之相撞，最终倾倒地天翻地覆。

　　毫无疑问，邵墨渊清楚他在组织内之前倾向003那一派。而003已经死了，他失去了靠山。
　　邵墨渊在盯着他，这是他自证清白的唯一机会。

　　“007。”裁决员把眼神都聚焦在007身上，深吸一口气，“审判庭宣布指证有效。”

　　邵墨渊垂眸轻笑，鼻息之间，都是手到擒来的狠。

　　“加速律法AI研究进度。”他在终端里连着司法部的线，“AI陪审制度尽快合法化。”

　　那边接收到了信息，已经明白了未来的大势。

　　人这种生物，一向在理智与情感之前摇摆，很容易因为自己的主观立场而有失偏额。拉帮结派是腐朽的开始，却远远不是结束。

　　毕竟，自然法只是人类想象中的最高境界；在现实的天平上，人总会不自觉在本来平衡的托盘上，附加0.1克的偏心。

　　就是这0.1克，便会裁决出截然不同的结果。

　　这是人之常情，但绝对不能出现在是非之上。

　　裁决员走之后，最高法庭的狭小空间，便只剩下八个人。十四年，有人含冤昭雪，有人死而复生，也有人江山不再、黄泉销骨。

　　纵使得到了正义，已经没有人可以还他们失去的青春。十四年的时间是巨大的断片，任何人都不可能再轻而易举修补。这会是永远存在的伤痕。

　　“001。”时隔多年，邵墨渊终于能再次光明正大叫出这个至高无上的头衔，“我们陪你去身份库登记。”

　　秦至转头，用及其感激的眼神看了他半响，最后语气欠扁：“果然还是小九最疼我。”

　　邵墨渊：……

　　“还有007。”002闻言，也站起了身，“愣着干什么，快走啊！”

　　004闻言，第一个摇晃着站起来，却有些忍不住哭哭啼啼。秦至经过他时，笑着拍了一下对方的脑袋：“哭了会变丑，小老弟。”

　　004立刻止住哭泣，怒瞪了他一下，转身扑到007怀里：“还是老七好呜呜呜呜……”

　　007一下子有些手足无措，可是仍然接受了这份善意。

　　邵墨渊看见这一幕，笑了一下。

　　原来慢慢抹药，总是能填平疮疤的。

　　众人慢悠悠晃在去身份登记处的路上，一路上遇到了不少编号十几二十几的同事，大家眼里都有一种不言而喻的惊诧。邵墨渊有时候觉得这样也挺好，他在试图光明正大给秦至和007一个清白。

　　002问：“老秦，接下来什么打算？”

　　秦至邪魅一笑：“还能什么打算？暂时留在TOP，然后和我初恋去过日子呗。”

　　其余众人：……

　　于是，原本有些诡异的气氛逐渐在秦至一己之力秀恩爱之下，泛起了活跃的原子。直到中午从身份认证处出来，秦至依然涛涛不绝：

　　“搞对象这种事情再正常不过了。哎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总不能把我当作阶级敌人吧？我跟你们说……”

　　“抱歉，我去楼上一趟。”邵墨渊看了一眼表，郑重道。

　　秦至有些不满：“你不陪我去重温食堂？”

　　邵墨渊皱了皱眉，竟然有些支支吾吾:“有人找，不去了。”

　　事实上，他露出这副表情的时候，002几乎就已经知道了那个“人”是谁。然而好奇心害死猫，004偏偏还凑上去问：“谁啊谁啊？李黛吗？”

　　邵墨渊用及其百年难得一见的眼神看了002一眼，轻声说：“贺念之。”

　　“……”

　　直到邵墨渊走，众人的气氛还有一些难以言喻的冰冻。

　　“其实我觉得……”007说话有些吞吐，“老八的儿子……”

　　004盯着碗里的代餐，“其实我也觉得……”

　　秦至叹了口气，“早就看出来了。”
　　“……”

　　002这时也插/入话题，“我那天和他说过了。”

　　“他怎么说。”
　　“就那样呗。”

　　“……”

　　可惜，邵墨渊此时已经离开。否则，他一定会惊讶于贺念之在众人的嘴里有多少人心险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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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表白进度条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