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挽曲》风雪白头

46、色彩混乱

　　这一句话，便是结束第二层幻境的秘诀。
　　贺念之眼前潮湿的木房如烟雾般消失，他又被送到了纯白世界里。

　　贺念之像是被抽干似的跌坐在原地，泪如断了线般坠落——这似乎是他全身上下仅存的温度，刚刚看到的场景仍然让他在短时间内心跳骤停。

　　少年安静地落着泪，良久无言，喉头仍是一味苦涩。

　　他为他种下夏花绚烂时，他永远是笑着的。

　　他甚至能摘下玫瑰掉落的花瓣，很细致地为它们做上色谱:譬如绯红，桃红，胭脂，邵墨渊能留存每一朵玫瑰生命的痕迹。

　　这样一个人，又为什么会早在十八年前，就混乱了感知？

　　贺念之有些慌不择路：“是假的、一定是假的吧？”

　　王婧叹了一口气，颇有一种为故人命运多舛的神伤：“你有没有想过，他能辨认的部分，只是灰色世界里一小块斑斓；然而这斑斓，就是你所接触到的完整生活？”

　　贺念之看她，眼里有很明显的迷茫。

　　“邵墨渊智商这么高，平时又没有人会轻易提起颜色的事情，伪装个十年八年对他来说不是那难事。”王婧罕见得解释道，话锋里却又带着一点很微妙的尖锐， “更何况，视觉这种东西太过私密，没有人能完全能体察到另外一个人的痛苦。”

　　贺念之手掩着自己的眼，黑暗世界里闪过的都是痛悔。
　　他竟然没有察觉。

　　他会为了他的身体健康掰正他的饮食，他会为了任何一点破坏身体机能的可能而夺过对方手里燃着的烟、在日复一日的监督中让他养成雷打不动的生物钟。而今天幻境告诉他，早在十八年前，邵墨渊的健康就已经无法修复，他甚至只能在无人注意的角落，说出“我想死”这种话来。

　　他怎么忍心，他怎么对得起。

　　他这么多年以来朝夕相处，是他漫长人生中唯一的亲人，可是贺念之竟然……毫无察觉。

　　他失声。

　　“都已经过去了。”王婧说，“他不告诉你 ，也只是不想让你徒增烦恼。”

　　贺念之闻言，轻轻摇了摇头，“我竟然让他一个人在这样的痛苦中呆着这么多年。”

　　他明白残疾的视界不定不好受，这正如春风得意马蹄疾时，陡然失去了双腿。
　　更何况他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又怎么会容许自己的人生突然落入灰暗。

　　“去下一个时空吧。”王婧没有办法让他从沉湎着的痛苦中抽身，带着普渡众生的眼光看他。

　　“……还有？”
　　“是2102年。”

　　王婧没有给他思考或者停顿的机会，直接让他坠落在了新的环境。

　　贺念之蓦然回过神。

　　周围的环境是实验室，摆放着的都是他熟悉无比的玻璃器具。有些匆忙的人源源不断从门口涌入，又有数量可观的一批人抬着担架，从门内涌出。
　　看起来，这里正遭遇了一场火灾。

　　邵墨渊在一片大火纷飞中站在他的面前，眼里已经彻底褪去了十五岁时的稚气，幽深的眼里只有沉着。

　　“既然贺瞻都说了，你带他走吧。”邵墨渊旁边的女人抬着眼，又为加了一句，“我这里不是收容所。”

　　这女人，正是王婧。
　　王婧和刚刚的模样没有任何变化，只不过看他的眼神里少了一点揣摩的意味，整个人有一种不接世事的疏离。

　　贺念之的神识观察了一圈，发现这次他加入幻境的方法，也不尽相同：

　　他直接附身在了幻境内人物的身上。

　　这具肉身仍然处于昏迷，然而他的神识却是清醒的。

　　他看着眼前发生的事情。

　　十八岁邵墨渊的眼神依然停留在四岁贺念之的身上，竟然是一点也没有犹豫，道：
　　“好。”

　　王婧侧身看了他一眼，脸上浮现着一层轻微的不信任：“你自己养？”

　　“嗯。”

　　“你会养？”
　　“我可以学。”

　　贺念之从他们言简意赅的对话里很快听出来，这竟然是邵墨渊和他的初见!

　　所幸，邵墨渊之前刚和他说过这段时间发生的事，他不至于像之前那般束手无策。

　　他马上回忆起这段时间的剧情：蔷薇死了，贺瞻安心归西，正巧接上了邵墨渊没有说下去的部分。

　　他在见证自己的历史。

　　面前，王婧对邵墨渊的育儿水平表示质疑，看着贺念之对他说：
　　“你抱他起来，我看看。”

　　邵墨渊很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但接着伸出自己骨节分明的双手，最终环在了他的腋下。

　　然后，颇有耐心地拎了起来。

　　贺念之那个时候挺安静，不哭也不闹——事实上那时他的肉身处于昏迷，又怎么闹腾得了。

　　出乎意料地，邵墨渊竟然笑了笑，黑沉的眼里是由衷的愉悦：

　　“这不是挺乖吗。”

　　王婧：……

　　那时贺念之只有四岁 。长大以后，贺念之残存的记忆，也只剩把他抱起来的手了。

　　“小孩就是这样。”王婧不知道为什么，看到眼前这一幕，竟然好像颇有感触，“有人在的时候不哭不闹，剩你一个人了就开始作天闹地……”

　　未等她说完，贺念之就感觉到了一丝极其微妙的变化：

　　这个世界逐渐有形：温度从邵墨渊与他接触的地方开始，到因为刚经过火烧而残存着的温度；从这个世界残存着的药剂味儿、到脑中极其反常的异感……

　　他四岁的皮囊，正在和十八岁的灵魂融为一体!

　　他皮囊这时是失去意识的。随着混合的进行，他也逐渐失去了第三视角观察世界的权利；然而这还没完，随着他的大脑逐渐进去休眠，脑内的另外一个声音，却是越发清晰……

　　在他混合陷入昏迷的过程中，传来一个熟悉无比的机械声：

　　【你好，我叫山海。】

　　贺念之：！

　　【我是山海，】植入AI刚和他认识时竟然很有耐心，不厌其烦解释道，【植入型芯片。】

　　贺念之仍然抱着他是十四年以后那个蠢AI的想法，小心翼翼试探道：【我是谁？】

　　山海：【你是我的宿主。】

　　贺念之：【还有呢？】

　　山海语气里带着一种轻蔑：【四岁人类儿童。】

　　贺念之：……

　　一人一AI又来回了几句，贺念之逐渐放弃了山海在虚境中重启的想法——它不熟悉那些彼此都清楚无比的暗号，比如686e7a，比如邵青。

　　然而无论如何，山海苏醒了。

　　贺念之突然捡起了之前被自己抛弃的想法。

　　他已经知道山海上面刻印着梅塔特隆立方体；王婧也说过，这是他穿到幻境来的钥匙。
　　那么按照这个逻辑，他只要再一次找到另外一个梅塔特隆立方体，是不是就可以……
　　再次扭转时空？

　　想法逐渐萌生，场景随之转换：

　　他现在在“组织”的大厅里，王婧和邵墨渊面对面坐着，外面的火却是烧得大厦将倾，甚至有朝里面蔓延的趋势，然而屋内两人仍神色不该地喝茶。他听到王婧的最后一句话是：“可惜，你的命不在自己手里——”然后，仿佛是命运的轮回，邵墨渊的目光落到了他身上，而他正好苏醒。

　　贺念之意识到自己在哪里，简直暗呼天助我也。

　　王婧察觉到了邵墨渊的视线，跟着回过头。

　　“正好，邵主席，快带他走吧。”王婧手里仍然拿着茶杯，竟然是嫣然一笑，“孩子醒了，时间到了。”

　　邵墨渊闻言，站起了身，最后凝重地看了眼前的女人一眼：
　　“为什么要放火？”

　　“……因为‘组织’本就是一场泡沫幻影。”
　　“它存在的价值，便是扶持你登上最高王座。”

　　邵墨渊哪怕是再不为所动，此刻表情也是极为精彩。
　　这实在是……
　　让人心神大振。

　　“邵主席，我说过，我们还会再见面。”王婧又道，“只不过……”

　　然而，她话未说完，房屋竟然是剧烈震荡，贺念之头顶的得道升仙图甚至摇摇欲坠、固定的螺丝钉随着墙体不稳掉了一个角，巨大的梅塔特隆立方体也随之露了出来！

　　王婧猛然起身，脸色骤变，以第三视角看着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梅塔特隆立方体，又看了看贺念之。

　　被盯着的小孩一脸沉着 ，说出来的话不紧不慢：

　　“你忘了吗，我亦扭转过时空。”

　　幻境里的邵墨渊已经被冻住了身形。

　　王婧一贯有些玩世不恭的脸，竟然浮现出了几分沉重的严肃。

　　“别乱来。”

　　话毕，王婧便暗暗动了自己的限制，打算让眼前不安生的人提前抽离。

　　贺念之能感觉到，他的□□和灵魂再一次被放在离心机里一样急速分离——王婧已经猜测到了他接下来的动作，而要把他重新召回桎梏!

　　然而，似乎凡事都抵挡不过天时地利人和：

　　贺念之在即将再一次回到纯白空间的那一秒，极速召唤：

　　【山海!】

　　人工智能迅速开启。

　　紫色的幽光遥相呼应，几何学的图案发生巨大变化。巨大的吸引力在一瞬间颠覆了所有，控制者失去权力，世界在无序中挣扎。

　　王婧在的身影一片难以置信中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全新的世界。

　　仿宋体仍然像之前一样跳了出来，只不过这次的数字，超乎他之前所有预料：

　　“2019年。”

　　而更为惊涛骇浪的是，车水马龙之中，他竟然看到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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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秘境的部分主要是让老攻知道那些年惨痛的往事以便于更好秀恩爱(ー_ー)!!贺只是讨厌被动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