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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一十八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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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婧灰颓着眼,用及其照本宣科的语气宣读道:“接下来是第二个时空。”
贺念之尚未从2050年留下的谜团中完全抽身,却又为要被塞进下一个完全空白的秘密,正如一个被告知“下集再见”的无奈旁观者。
无论何时,他似乎都及其讨厌这种置于命运下风。
贺念之有些失态,烦躁地看着她:“怎么出去?”
王婧反问:“这里不好吗?”
“……”
“往前走就是了。”王婧继续道,颇有一种关怀后代的慈祥,“转机会出现的。”
“……”
贺念之放弃了和她硬刚的念头。
王婧淡然一笑。
贺念之又是突然跌落,眼前转眼开始染上颜色,VR般的视角再次出现:
也真是一回生两回熟。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他做这一切都显得轻车熟路的许多:
这次是南美洲,宋体显示的时间,是2099年。
2099年,会是什么?
贺念之带着一丝尚且没有定论的推测,首先观察了一圈周围地形。
只是这次的降落地点让他很是陌生 ,眼前的景物不同于亚洲的植物风貌,从残破的树干可以依稀看出昔日植物生长的狂野;倒是有些已经残败的玫瑰藤和欧洲蕨给了他一种马孔多般的秘境之感,这似乎就是布恩迪亚家族所存在过的无人之地。
他的初始位置在一棵只有骨架的树下,正对面就是一面蓝得极其诡异的湖泊——贺念之凭借自己惊人的观察力注意到,这湖方圆五十米之内所有的植物都呈衰败的迹象,脚下的泥土又很明显的腐蚀痕迹。在湖泊沿岸,甚至还能观察到白色的颗粒晶体——
面前的“湖”不是湖,而是随着工厂的废弃、遭到极严重破坏的化学池。
贺念之撑着不太坚硬的地面站了起来。
随着观察的不断深入,突然闪现过惊人的联想:
邵墨渊会受到烟花的伤害便是因为体内化学元素超标。而眼前好巧不巧,正是和化学有关的东西——
他有一种本能的预感,这可能就是自己爹这么多年以来身体羸弱的开始。
贺念之身体微微颤抖。
过了没多久,化学池南方的小道传来了及其细微的风动声:已经萎靡的芭蕉叶牵动着路旁的空气,这及其细微的改变迅速牵动了贺念之的注意,他的目光开始聚焦,侦查着可能出现的任何人影。
果然不负他望。
先是及其模糊的两抹虚无,到塑上血肉般有了大致形状,一高一矮的身影逐渐出现在他视线尽头。到最后,彻底明晰。
是邵立平,和……
邵墨渊。
贺念之的眼睛瞬间点满了星火。
其实在五十米开外,他就认出来了。只是恍惚间,竟然战战兢兢,不敢认清。
幻境里正是仲夏,邵墨渊那时候也许还没有如今只穿黑色西装的习惯,上衣是白色短袖,下面是黑色中裤。明明是这样简单的搭配,却显得他整个人的气质更加干净,而且有一种肉眼可见的朝气。
少年裸/露在外面的部分肌肉都是匀称的,泛着淡红色的脸也有一种与众不同的娇气,落在他眼里,就是十足的……可爱。
贺念之简直很难想象,邵墨渊以前明明简直算得上洋溢着健康,今天为什么会这么病弱,于是又有一种抑制不住的心疼。
少年邵墨渊用澄澈的眼看着自己的爷爷,声音极其明朗:“这是化学池?”
老人不着痕迹地躲避了他的视线,答道:“是。”
少年那时带着一丝未脱的稚气,语气里带着很纯净的天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因为他们不懂得保护环境。”
邵立平的解释,敷衍而粗暴。
邵墨渊听到他说出如此敷衍的话,眼里似乎有些失落,但也仅此而已。
贺念之愣住。
他真没想到 ,原来十几年前,邵墨渊偶尔还会向亲近的人撒一下娇。
现在却永远是一副镇定自若的表情。
这中间,究竟经历了什么?
那边,邵墨渊正走到了岸边地势最低的位置。也是周围的泥土湿滑,他挪动的速度逐渐变缓——在一个不太注意的瞬间,竟然重心不稳,出现了小幅度摇摆。
他下意识向邵立平伸出手。
这是多么刺痛的一个动作:九年以来,他们朝夕相处,邵立平硬生生成为了邵墨渊唯一的亲人。他在这漂泊的九年没有机会和任何人长期接触,直到如今在这个南美洲的偏僻废弃工业池。
邵立平凝神,抓住了小孩的手腕。
接着,在邵墨渊打算借力上来的那一刻,邵立平放手了。
他明明知道眼前的化学池是怎样的残酷,却仍然推开了他。甚至于,任由他坠下。
那一瞬间,当惊慌的表情在邵墨渊脸上闪现、当邵墨渊努力想要拽住些什么却无枝可依、当池塘溅起一圈白色的水花时,贺念之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
然而岸上旁观者皱着的眉却是如此清晰,那里面镌刻着的痛苦也就在贺念之面前原形毕露。他将一切看得真切。
邵立平把邵墨渊推进了化学池。
那一瞬间,他甚至忘了这是幻境,忘了眼前的一切都是虚无。
邵墨渊原来会向别人伸手,又被最信任的人推进了池中。
一个毫不犹豫,一个猝不及防。
邵墨渊水性算不上太好,加上陡然被推了进去、灵魂受到的打击,他竟然在这方不深不浅的“池水”里与看不到的东西搏斗了许久。等他几近苍白的手臂终于抓住不太稳固的泥岸、整个人摇摇晃晃爬出来时,眼前已经没有任何人影。
少年尚且被沾湿的眼,是呆滞的。他整个单薄都拢上一层失落,最终被昏迷用来当做遗忘的利器。
贺念之的心被狠狠揪了起来。
邵立平最开始尚且看着他扑腾,最后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竟然扬长而去。
贺念之这时已经不仅仅是痛惜,还有愤怒。
然而,这个幻境的机制着实让人费解;在邵墨渊晕过去以后,天的颜色和水的碧蓝混合,鼓膜嗡嗡作响。
贺念之突然感觉潮水向自己涌来,周围的一切扭曲在一个奇点里……
紧接着,一切都有些颠倒。
贺念之再次有意识时,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猫。
这一切仿佛只发生在一念之间;他已经不在化学池中,而是重新跌落回了那棵树上。只不过,他这次蹲在了树的枝头,手也变成了粉色肉垫的爪爪。
贺念之:……
爪巴。
邵墨渊呢?他想,为什么自己又变成了一只猫?
眼前的景象和刚进幻境时一样,只不过多了一种莫名其妙的诡异。贺念之说不清楚是什么,只是本能觉得不对。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未待他找出一般规律,剧情似乎又重复了一遍——仍然是刚才的小路 ,只不过,走来的人只有邵墨渊。
贺念之确认了自己还是白色,应该跑过去让邵墨渊摸一摸才对,说不定他心情会变好。
十米开外,少年的眼神似乎没有原来那么明亮透彻,而是带着一点很容易察觉出来的委屈。这里的一切都和刚降落时一样,只不过少了邵立平。
邵墨渊这次仍然走到了那个拗口,然而这次他走得稳健,也丝毫没有掉下去的意思。
可就是在这样万无一失的情况下,邵墨渊自己竟然赴死般纵身一跃,直接朝着深渊下落!
贺念之喵喵叫了两声,邵墨渊绝望的眼似乎在某个瞬间与他接触;当视线接触的那一瞬间,周围的一切又开始斗转星移——
他又变成了一只猫!
而眼前邵墨渊自己一个人跳进化学池的场景,竟然重复了无数遍!
真实的世界只有一个,那眼前的这一幕……
只能是邵墨渊的潜意识。
他用千万遍的潜意识告诉自己,这一切原来都是他自己的选择,而不是被别人辜负了信任。
邵墨渊的灵魂埋在水里,他那时是多么希望遭遇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在孤立无援中,他仍希望邵立平露出深切悔恨将他救起,又或者这遭受的一切都是一场梦,他仍能毫无保留地向别人伸出需要帮助的手。
贺念之又不可控制地想起了邵青,邵墨渊总是被血缘关系最深厚的人突然猛/插一刀。
直到周围的人全部离他而去。
他想哭。
眼前的这一幕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他终于在邵墨渊自己跃下103次之后脱离了出来。这一次,是一间小木屋,他回到了他灵魂的躯壳,看着邵立平推门而入,与躺在床上的邵墨渊四目相对。
那时邵墨渊的表情绝对不能用单纯的词语形容。那是飘忽的,游移不定的。他的眼里依然有山河,只不过早已江河日下。那是灰色的天空。
倒是此时邵立平的表情已经恢复地无比正常,把邵墨渊安置到病床上似乎也出自他的手。已经年过七十的老人甚至和邵墨渊掰扯了一套“弱者生存”的理论,这似乎可以掩饰他真正的动机。
然而贺念之看得清楚,不是这样的。
可是爷孙这时都颇有默契,一个为了逃避自己的罪恶,一个为了难以维持的亲情。
这之后的生活看上去平静无风,邵墨渊却很少再次走出过房门,甚至很少走下那张床。
“出去走走吧。”终于有一天,邵立平像是开始害怕他的沉默,无视了自己的过错,对邵墨渊说。
邵墨渊呆滞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再过五个月就要回鲸落洲了,”邵立平这次没有再用劝说的语气,而是添上了不容置疑,命令道,“出去是迟早的事,不能再闷在房间里。”
邵墨渊拽着被子的手更加倔强,随着对方略显凶狠的语气,开始慢慢把自己埋进被里,在暗处的眼角泛上了让人心疼的红。
邵立平很沉默地盯了他几秒,接着两三步跨了出去,声音超乎寻常地严厉:“邵墨渊,起来。你不能这样。”
你不能这样。
被笼在阴影里的人开始抑制不住哭腔,蜷缩成令人心疼的一团。他耸动的背脊再也忍受不住,遮羞用的棉被犹如被折断的蝴蝶翅膀,以垂死的频率开始颤抖。
邵立平皱眉,打算把他从被子里挖出来。
“别动!”一贯安静的少年竟然突然开始歇斯里底,仿佛疯狂是他脆弱的包装,“求你别动……”
邵立平看着他,不知道怎么开口,也没有办法开口。
最终,他转头,掩上了门。
邵立平离开以后,邵墨渊内心深藏着的委屈开始爆发。他在这个偏远山村无人注意的角落里、在这个确定没有人听见的地方,将不甘泛滥成河:
“为什么把我推进去以后还要救我……”邵墨渊把自己埋得很深很深,在与外界隔绝之中低声哭号,“我讨厌色彩混乱,我……想死。”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今天……
邵:nsdd。
贺:nsdd。
作者:……
月亮不睡我不睡,我是秃头小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