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挽曲》风雪白头

44、六十七年

　　与此同时，屋内。

　　贺念之看着终端上的木卫三运转轨道显示，右手下意识揉着木卫三毛绒绒的脑袋，颇为得心应手。

　　然而，猫的手感实在是太好，木卫三被迫躺在他腿上，毛都被薅秃了一层。
　　终于，灵活如它，在一个贺念之放松警惕的瞬间双腿一蹬，跳了出去。

　　说起来，木卫三简直有毒，竟然一路跑到了书房，接着以惊人的弹跳力跃到书桌桌面。它小屁股往下一沉，压在桌子上的书上，接着任凭风吹雨打、依然纹丝不动。

　　“下来。”贺念之说。
　　木卫三一脸睥睨。

　　“自己下来。”贺念之又给了它一个机会。
　　猫依旧拽得二五八万。

　　贺念之开始揪它的尾巴，眯着眼睛与他对视，顺便带着丝丝缕缕的威胁：“再不听话就把你送到你妈手里，到时候毛掉光了别哭着来找我。”

　　木卫三：……

　　它只好带着一脸高傲，纡尊降贵挪动了屁股。贺念之这才发现，木卫三用来当坐垫的，竟然是第二册《不挽曲》。

　　贺念之与木卫三对视，后者颇为得意地嘤了一声。

　　山海：【妈的，这小东西争宠还真有一套！】

　　贺念之皱着眉，把书拿了起来。

　　然而，有些事情却在潜移默化中发生了改变：本来应该在内页左下角的梅塔特隆立方体竟然跑到了封面上，在灯光流转之下显得无比清晰。

　　这是……怎么……回事？！

　　贺念之在那一瞬间有一种巨大的震悚，然而下一秒，契机竟然把他卷进了命运的回溯——

　　梅塔特隆立方体和他脑中山海的标志辉映，贺念之在这样的感应之下被这神秘的几何学标识吸引。

　　再睁眼时，周围一片迷茫：

　　眼前哪里还有什么书房，脚下坚实的地板变成了一片虚空的白光。贺念之能看到自己的身体，然而这一切始终是玄之又玄，他的□□也很像精神分离之下的一缕意识形态。

　　发生了什么？！

　　这时，一个女声在他耳畔响起：
　　“贺念之，欢迎来到虚境。”

　　贺念之朝着声源猛然抬头。云雾叆叇之中，竟然走出来一个花季少女。

　　“别怕，我是你外婆。”女人开口，接着又来了一个很有自知之明的转折，“……虽然看起来不像。”

　　贺念之脑中闪过在工人宿舍的时候邵墨渊和他说过的故事。这个年龄……这个性别……

　　他有些艰涩开口：“你是……王婧？”

　　女人挑了挑眉。

　　要是此刻坐在后院里的沈烟和邵墨渊看到了，必定会震惊。
　　眼前的女人正是王婧。
　　王婧收养了蔷薇，蔷薇和贺瞻相爱孕育了贺念之。对于贺念之来说，王婧可不是他的外婆吗？

　　贺念之尝试问：“这是什么地方？”
　　王婧答：“书里的世界。”

　　贺念之默然看着她。
　　王婧云淡风轻道：“梅塔特隆立方体联结形成触发机制，空间形成不可避免的漏洞，因此出现了扭曲。你可以称之为巧合。”

　　“……”
　　还真是巧合。

　　就在这时，王婧走到了离他很近的位置，浅色瞳眸显现出一丝无情：“你不想知道邵墨渊的过去吗？”

　　贺念之的眼神扫向她，带着肌肉绷紧的怀疑。

　　被盯着的人勾唇一笑。
　　接着，下一秒场景转换，脚下的苍茫突然变成无边无际的大海，头顶白云蓝天，温度也降下些许。

　　这种空气质量，大约是七十年以前。
　　这个位置……
　　是还没有出现鲸落洲以前的太平洋。

　　“这边的世界还需要你自己摸索，但是山海将暂时死机。”王婧此时已经飘渺在九霄云外，“祝你好运。”

　　贺念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眼前就如VR全息投影一般出现了一行很有质感的字：

　　“2050年。”

　　果然。
　　这行字像是触发按钮。

　　从这串数字出现以后，之前尚且锁定的景象突然成了动态画面，王婧的身影也消失不见。

　　贺念之不是一个消极怠工的人，这么多年各大洲乱跑出现场的经验更是加满了他的生存技能。他并没有花很多时间在疑惑上，而是尽快摸索出现在的状况。
　　毕竟，这是新世纪之前。

　　他从漂浮在水面上的空气一下跌落，最终半个身子没在了海里，然而并没有湿漉之感。

　　贺念之没过多久便发现，像是带着虚拟眼镜，视线的左下角固定出现了实时经纬度位置。通过现在的定位不难推算，自己脚下的这片海域，正是鲸落洲……

　　更准确来说，是他家。

　　只不过，此时鲸落洲还没出现，这自然是一片汪洋大海。

　　这个虚境的设定很是反重力的存在，倒是有死海既视感，沉不下去也漂不上天。他最终选择主动挪动，结果发现运动速度堪比蜂鸟——按照这个速度，半小时游过半个太平洋不是梦。

　　于是，靠移动速度这个外挂，贺念之在很短的时间内找到了陆地的位置，那显然正是六十七年前的亚洲。

　　只不过，鳞次栉比的烟囱此时还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浓烈的烟雾和焦黑混浊的空气——看样子，这里刚经过战争以及核-武器的袭击，大有寸草不生之势。

　　越是离岸近，那种鲜血的凝重感就越发明显；等他真正上岸的时候，便完全被眼前景象彻底震惊：

　　这哪是陆地。
　　这是尸海。

　　用寸草不生形容也好，各种恐怖的词汇都可以叠加在他眼前的画面上。这样子比起如今工业区的惨况，竟然有过之而无不及。

　　贺念之从带着红色的海水中上了岸，脚下的细沙已经被同样的颜色浸染。这边以前大概是一个广为出货的码头，然而船只上的红漆悉数褪色，废水肆虐之下，没有一处不散发出泥泞的腥味。

　　无力的海水拍岸，礁石腐朽破碎，天地之间没有任何生灵回旋，这便是他眼前的全部生灵涂炭。

　　贺念之眼睫煽动，继续朝里面走去。

　　然而，随着他的脚步逐渐向内陆深处迈进，有一支声音却越发明显：从焦黑深处，杜鹃泣血般的男声开始回荡在天地之间，犹如声带刺上了荆棘——

　　“愿天神降临！”

　　他几乎以为这是幻觉，然而那悲壮的声音却越发开始无处不在，语调也不尽相同——

　　“……愿天神降临！”

　　见过古时候的祭天吗？那声音给贺念之的感觉正是如此。只不过，他一个人声音里蕴含着的悲壮，就已经超过了无数声势浩大、赛过无数毫无诚意的千军万马。

　　是谁？

　　终于，贺念之在周围一座高地之上，找到了发出声音的人。

　　他几乎怀疑自己看错了，然而眼前的画面真实无比——

　　虽然面容有所改变，但这正是2050年的邵立平！

　　在这乱葬岗之上，当时二十几岁的邵立平竟然是唯一的活人。

　　贺念之大约感觉到了为什么王婧会说“邵墨渊的往事”——六十七年前发生的事情毕竟谁也没见过，而按照如今时空混乱程度，很有可能发生了什么涉及后代的禁忌。
　　也就不可避免和邵墨渊有关。

　　眼前，邵立平匍匐在一座山丘丘顶，表情因为距离看不清楚，然而他虔诚乞求的样子疯狂而又执着。其实任凭谁看到这样血流成河的景象，都不可能做到安之若素。

　　“愿天神降临……愿天神降临……”

　　贺念之不知道他哭喊了多久，然而那里面歇斯里底的绝望却难以掩盖。他能感受到 ，邵立平是在为自己的同胞呼喊，而不是仅仅为他一个人的生命。

　　实在是……凄惨入骨。

　　时空里的时间是被压缩的，但是邵立平从白昼尚在叫喊到月色朦胧，这一点清楚无比。

　　按照现实来说，大约十几个小时过去，邵立平也就叫喊了十几个小时 。

　　一片黑夜的静寂。

　　贺念之坐在邵立平不远处的礁石上，在眼前男人时复一时的祈祷中，也觉察出了难以驱赶的绝望。

　　待到初三的月亮已经挂在天边，邵立平的声带像是受到撕毁，声音里传出不可抑制的哽咽。

　　饶是贺念之一个旁观者，也受他感染，眼里拢起一层敬佩的惋惜。

　　就是在这样的绝境下，事情逐渐出现了不可思议的转机——突然，从月球开始，飘渺起一道白光。

　　那道白光像是巨大夜幕里一层稀薄无比的轻纱，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委地。随着第一道银白的光在海天一线一种降临，剩下的部分就如划破暗物质的彗星，在一瞬间达到了难以捕捉的光年之外——

　　邵立平抬了头，眼里似乎反射着早已干涸的泪水。

　　三十三重天之外，神的光辉逐渐逼近。

　　犹如玫瑰系星云的光辉洒满了浓重黑夜，一个如同中子星般聚焦着光芒的白点正似拨开雾气的云彩。在注视之下，神踏着至高无上的光芒出现，没有一位六翼天使能比得上眼前的真实碎片。

　　神降临到了邵立平面前，视线浏览过已经混乱不堪的大地，异瞳里有着难以觉察的悲哀。

　　邵立平抬头，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喉结上下滚动，眼神飘渺虚无，仿佛眼前的一切都是自己的极度分裂下出现的幻影。

　　神无悲无喜地看着他，开口：

　　“是你在呼唤我？”

　　邵立平在这个时候才蓦然回了魂，却仍然说不出话来，仿佛他难以听懂事实上完全发音相同的语言。

　　神看着他，似乎下凡是一场不折不扣的骗局。

　　邵立平在长久的神情恍惚中终于抽离了出来，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一切并非泡沫般的妄想。

　　但他不敢接近神的光芒，保持着虔诚的姿势，低着头对神祈愿：

　　“请您普渡众生！”

　　神听到这句话，波澜不惊的眼里多了一丝动容：“为何为众生？”

　　邵立平语序有些混乱 ，只能尽力说出自己毕生信条：“我因众生而活，愿为众生而死！”

　　神看了他许久，在空中徘徊片刻，最终一抬手，涛涛江水开始嘶鸣。

　　邵立平看着月色之下的江水闪耀，浪潮般窜天的水雾笼罩于洋面。在一片狂风骤雨之下，浓雾的远处竟然开始冒出岩石般的黑点，继而天崩地裂、万象更新。

　　他眼睁睁看着万丈高楼平地起，那如同龟背一样的存在，便是今日鲸落洲的雏形。

　　据说，西方的神造物用了六天。看起来让岩石拔地而起这种级别的建筑 ，算是不大不小的工程 。直到第二天太阳向月亮宣战，黑夜被白昼驱赶，神依然逗留在人间。

　　邵立平被海风吹得皮肤发涩，却为眼前生的希望大为振奋，双眼冒着希望的精光。

　　直到第二天的中午，神终于完成了鲸落洲的创建。此时 ，太阳已经高悬于顶，尸体也因为腐烂开始发臭。

　　神再一次回到了他的信徒面前。

　　“这片新的大陆，称之为鲸落洲。”神对邵立平说，掩饰住了自己逆天道而为之造成的虚弱，“巨鲸落，万物生。”

　　邵立平看着与白昼合为一体的神，只能跪地给他磕响头，眼里却是早已涌出感激的泪水。

　　神带着笑意看他，却无人察觉到这其中蕴含着的无限悲悯。

　　“你将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后世会永远铭记你的恩德，你亦流芳百世。”神接着对他说，却陡然画风一转，“但是，你也将为此付出惨痛无比的代价……”

　　神欲说出口时，目光竟然在无意间落到了一直旁观者的贺念之身上。那目光绵延今古、穿刺时空，贺念之在与他视线交汇的那一刻，便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他竟然重新跌落回了王婧的纯白虚境。

　　贺念之怅然若失，浑身散发着难以形容的疯狂：

　　惨痛无比的代价是什么？神为什么好像看到了他？这个异世界的运作机制究竟是怎样？这一切又是否和邵墨渊有关？

　　“醒醒。”王婧的声音再次出现，“这只是第一个时空。”

　　贺念之撑着虚无地面站了起来，好不掩饰地露出自己一双狼眸：

　　“代价是什么？！”

　　“代价啊……”王婧知道他是在说邵立平的事情，但仍然未告诉他只言片语，“这不重要，而且你不久便会知晓。”

　　此时，贺念之脑内已经产生了一个几经颠倒的想法，然而一如既往的露山不露水让他成功在女人面前瞒天过海：

　　“神能看到我？”

　　王婧有些出神，说出说了一句与沈烟不谋而合的话：“只因为他是神，他活在瞬间中。”

　　贺念之垂着眼眸，暗中思忖。
　　他永远不会让自己置于被动境地。

　　王婧看着贺念之，只当他一时之间难以接受，便道：“这是幻世的第一层，你们还会再见。”

　　幻境，虚世。

　　神的眼从已经消失的贺念之身上挪移开，轻笑，面容依然普渡众生：

　　“你的子孙将会世世代代堕入深渊。”

　　“从玫瑰凋败开始，世界将失去我的庇佑，而你的咒语便将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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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幻境。
邵：作者说出现就可以给木卫三洗澡。
作者：sd。
邵：？
作者：nsdd。
邵：……
作者：155115511551
邵：营业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