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挽曲》风雪白头

40、生死以赴

　　邵墨渊直觉，007说的话和刚刚他接到的那通电话有关。

　　而对方刚刚那一番看似绝望的话语里，也让他体会到了什么潜在的东西——就好像007被谁扼住了脉搏的跳动，在长时间的循环反复之下已经成了没有心脏孤魂野鬼。

　　“007，我不知道你这些年经历了什么，”邵墨渊并没有被他那句世界末日般的宣言吓垮，“可是现在，我在。”

　　邵墨渊面无惧色，“把你知道的事情告诉我。”

　　007看着他，一米不到的位置里，隔的却是难以修复的裂痕。

　　“来不及了，”他形容枯槁，“死士已经将这里包围地水泄不通，没有人能逃过这张密不透风的网。”

　　邵墨渊：“光凭那已经看见了十三位第三批淘汰者？”

　　007闻言，倒吸一口冷气。

　　事实上，刚刚在来的路上，邵墨渊就看了很多面孔：那是没有通过TOP测试的失败者，不完全统计就有十几人。邵墨渊翻看过所有人的档案，也记得毫无压力。

　　但能有这种记性，依然让007惊悚。

　　邵墨渊在他眼里，多年以来一声不吭暗中积攒，如今成为了极其可怕的人。但那远远不够，与他作对的决不是肉身，而是金刚不坏的魔鬼、亦是游走在天理伦常之外的可悲命数。

　　他陡然生出一丝同病相怜。

　　他十四年前被002找着借口叛离组织，这之后又被拉下了逃脱不了的浑水。十几年来，他遵循幕后黑手的命令，隐姓埋名、过着没有前途的生活。直到二十七天前那个带着寒意的少年背着垂死的人走到这里，直到控制了他十几个春夏秋冬的人换上了一副和蔼可亲的皮囊、劝说着他帮忙把生死线之外的邵墨渊救回来时，他才对这一切恍然大悟。

　　原来不管是谁，都会步入命运的设计，都只能在时空轮回与光阴穿梭之中沦为掌中之物。

　　可是这中间总是夹杂着一些难以预料的东西，那就是恩情。

　　“邵主席，我和002都在为人效命。”在一片山雨欲来之中，他突然交付了自己十四年以来的虔诚，“与正道你死我活就是我现在的任务，但维护你的安全，是我的私心。”

　　带着尘土味道的风掀起了窗帘，本来摆在窗台上的那排仙人掌似乎受到了无形的变化，最终竟然接二连三倒了下来，陶瓷碎裂的声音尤为刺耳。本能反应让邵墨渊无限发大了自己的感官，他隐约感受到了来自地面深处的地动山摇。

　　007即使隐退多年，对危险的直觉仍然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影响。

　　在一片万马奔腾之中，他迅速拉住了面前邵墨渊的手腕，有些不顾一切地让他离开了脚下的位置——

　　在脚尖离地的那一刻，邵墨渊原来站的地方爆裂出一丝巨响，白色瓷砖炸成了难以言说的灰烬。

　　耳畔，巨大的闷响爆裂无声，强烈摩擦造成的火花肆虐无极。

　　007胸腔里的心脏前所未有地剧烈跳动，泛起红痕，他却好像突然被按下了什么的开关，之后覆水难收。

　　——这一刻，他才看清了自己。

　　他不应该白费时间追求一世安稳，他热望的，明是轮胎从悬崖之上掠过而掉进深渊的碎石、是死亡的风吹卷起沙尘暴而在台风眼岿然不动。
　　是风驰电掣的……
　　绝地求生。

　　邵墨渊挑眉：“这才对。”

　　007看着他早有预料的表情，心中一阵震荡。

　　原来邵墨渊，竟然是故意的！
　　没有第一时间逃脱，只是赌他会最后搏一把！

　　“……为什么这么相信我。”007低着头，整个人都有一种命悬一线的飘渺，“我明明……”

　　“就凭你那天晚上发的短信。”邵墨渊笑了笑，“你有希望，哪怕这只是一星半点。”

　　007猛然抬头，那条搁置已久的神经突然被触发了。

　　他那天出于非常深刻的绝望给邵墨渊发了短信，不到两秒之后便删除。他根本没有指望邵墨渊能看见：邵墨渊在那个时间段，依然没有入睡的可能性为零。

　　然而，也似乎是命运捉弄，那天邵墨渊为了窥探贺念之与猫的真相熬了夜，又被从楼梯上抱了上去，把那条信息发现地不偏不倚。

　　——007虽然用的是匿名，但来自TOP的旧服务器。而组织早在2110年就换了新服，旧服务器早已经被停止运行。邵墨渊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他。

　　果然，他没有猜错。

　　“有时候还是要相信希望的存在，不是吗？”邵墨渊压下剧烈喘着的气，坚定地看着他，“即使是死，我也要掐住命运的咽喉。”

　　007被猛然被醍醐灌顶，犹如基督山突然间获得了重生。

　　就这么短短几秒，周围的坍塌更加明显，如雨后春笋般火山爆发的爆破也纷至沓来。
　　在一片炸裂之中，邵墨渊看着他，眼里满是真诚：

　　“现在，可以告诉我真相了吗？”

　　007犹豫着，最终告诉了他现在的情况：

　　“003打算和秦至同归于尽。”

　　原来，003知道秦至行踪之后，便再也没有放弃抓到他的机会，也因为这件事儿在众人面前露出了野心的鹰爪。在秦至来鲸落洲之后，他便抱了最大的决心杀死他，这座医院就是他为自己预设好的坟茔，陪葬的还有他们、以及一些并不知情的人。

　　至于秦至为什么出现在这里、鲸落洲甚至布满了003的眼线、007这么多年以来隐姓埋名，这一切还是要归功于幕后的那只手了。

　　然而，显然邵墨渊今天突如其来的出现并不再003的计划范围之内。事实上，007刚刚接的电话就来自于003，由于是同僚所以医生没有挂断的可能。

　　最终，003是这么说的：

　　“看住邵主席，让他一起死。”

　　“秦至不可能输。”邵墨渊预言。

　　“不是输赢的问题。”007道，“这座医院早已经被绑上了恰如其分的炸药，外面驻守着的失败者不会让任何一个人离开，亦不会让任何一个人进来。他做好的准备就是和秦至同归于尽，再把所有知情人士拖下水。”

　　邵墨渊笑道：“这么说，我们现在是必死无疑了？”

　　007从“我们”这个词里提取了微妙的力量。这力量很微小，可是之前却未曾被他感受过。

　　在那一刻，007知道，最终使他们获救的绝对不是任何东西，正是邵墨渊坚定不移又矢志不渝的信仰。

　　不远之外，邵墨渊刚才发动的S级指令已经生效，无数许久热血难凉的战士从四面八方开始包围。此刻仍然还在某座楼上蹦哒不停的梅浅绝对没有想到，他一时激动给邵墨渊设置的无条件进出权限，竟然成了军队最后解救医院的锁钥——

　　“投影邵主席的照片试试。”偶尔串部门领队的005面对普朗克湾塞不进一根针的门口，在焦头烂额中急中生智，“他妈的，如果不行，那就爆破！”

　　然而，奇迹发生了。
　　小c对邵墨渊可谓是情有独钟，就算是照片也成功亮了绿灯。随后，他又发出了由衷的欢迎词：

　　“热烈欢迎嫂子远道而来！嘿嘿！”
　　“热烈欢迎嫂子远道而来！嘿嘿！”
　　“热烈欢迎嫂子远道而来！嘿嘿！”

　　众人：“……”

　　小c身为全湾的系统，这次没有贺念之在，便开始口无遮拦。

　　005带上头盔，转过头，朝后面吼道：
　　“都知道自己的嘴巴该瞎的吧？！”

　　“您说什么？我的眼睛已经聋了！”
　　“我也！”

　　“……”

　　005把架在后背上的东西拿了下来，一边颇有气势地命令：
　　“保护湾内人员安全，誓死组织灾难发生!”

　　然而，现在命悬一线的，便是时间问题。

　　医院。
　　短短几秒钟，楼下的振动不断传来，仓皇颠覆的倾向已经十分明显。突然被迫停止运行的叫喊沸反盈天，那是即将被巨石压垮之前的天翻地覆。

　　这医院的设计也是有些睿智，除非飞过住院部直接降落到食堂的锅炉房然后爬出去，这里的出口只有一个，那就是刚才进来的大门。

　　所以，所有人必须冒着被炸死的风险，从出口退出。

　　秦至和003决斗的地方在医院最深层的停尸间，按照他的说法，现在所有的爆破都只是高/潮来临之前的前/戏，这在邵墨渊眼里，几乎有些疯狂——

　　拖延时间越久，只会让更多湾内的人发现。003这样子做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最终只会搞出让自己身败名裂的社会新闻。

　　他这样做，为了什么？
　　引起恐慌吗？

　　邵墨渊哪怕弱不禁风，身体本能的敏感一直没变。从诊疗室出来之后，他便面无表情地干掉了第一层要与他同归于尽的淘汰者，如今正和007往楼下唯一的出口走去。

　　他的脚步，却突然顿住了。

　　疯狂的叫喊声从走廊最后一个的病房里穿了出来，透明玻璃正好让他窥见了女孩如何在突然间被炸成齑粉。他瞳孔收缩，不幸与无力从冰凉的脚底向上，最终缠绕了全身。

　　他和007已经单枪匹马闯出了一段距离，然而沿途不幸身亡的病号却让他的内心受到了灾难来临以前的阻挠。

　　邵墨渊双眼并没有聚焦于眼前，而是有些不合时宜地预见一个月以后资源枯竭大多数人命运的洪流，那情景的痛苦只会有增无减，这是几乎毋庸置疑的事实。

　　……可他没有在这寸时寸金的空间里过多停留。

　　异变陡生。

　　两米以上的楼梯之外，突然飞下一个白衣追杀者，他手里完全可以做到杀人于无形的刺针已经射向了本来走在他身旁的007，同样穿着白色大衣的医生明显乱了呼吸，狂野的热情也有些不再。

　　这似乎是一起合伙案，周遭的脚步声逐渐密集，脚下的震动亦更加肆无忌惮。

　　邵墨渊蓦然转身。

　　四个完全相同的白衣男子，隔着掉落下来的大块尘土幕盯着他。

　　这四道狂热的眼神，让邵墨渊头一次明确意识到自己有多价值连城。

　　气氛逐渐剑拔弩张。

　　“小九，左边!”

　　邵墨渊换了个站位，忍着肺部的剧痛，越过了塌陷的地板，外套在冷白之下掠出一道墨色。他左手手指扣动一直随身携带着的792——那是TOP特制的一种冷/兵/器——他精准出击，朝意欲不轨的人射出了天神的制裁。

　　在他们的通力合作之下，四个白衣侠士死了百分之七十五。

　　然而，两人还没安静多久，在拐入黑暗的墙角，又有更多复制黏贴的失败者不厌其烦0.5倍涌来。
　　这当真是像极了万恶的末日丧尸片。

　　邵墨渊以一敌百的光环毕竟还是有限，007日渐昏迷的状态又为发动必杀技增添了不可避免的掣肘。
　　手术的创伤、尚未康复的身体，这一切不定性因素使他再也没法重现当年的风姿。他左腿发麻，越发有些力不从心起来。

　　所有人都朝他对准枪头。

　　邵墨渊羽睫煽动，冰冷的手指在空气中颤抖片刻，最终伸向自己的上衣口袋。
　　那里早已经没有任何武器，只是早上出门时，贺念之往这里放了一朵最接近花心的玫瑰花瓣。

　　“是带着晨露的花瓣。”贺念之那时看着他，说得异常认真，“我摘的时候，上面正停留着一只漂亮的蝴蝶。”

　　邵墨渊突然想起无数个早晨、落日与黄昏，玫瑰被细致地浇灌着，花房里清新的空气如澄澈的溪水。他曾无数次享受这样的自然，而那份自然便是他得道升仙的秘诀。

　　他知道，如今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
　　除非死，否则他再无生还的可能 。

　　然而，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邵墨渊突然和已经陷入昏迷的007对视一眼，然后习惯性扭了一下关节。他对着眼前所有人开了口，眼底拢着一层只赌一把的赤色：
　　“一群败类。”

　　白衣侠士果然受到挑衅，整齐划一得把武器对准了他。邵墨渊得意笑笑，突然有一种解脱般的想法——
　　他要在时间的狭缝里绝处逢生。

　　很多年以后，当邵墨渊回首往事时，他依然会为2117年1月30日下午两点三十八分发生的事情心悸不已。命运总是给他抛出一个两难的选择，而他总是能在这送命题中自成一派地活下去。

　　是的，就在那致命的一瞬间，003在疯狂之下引爆了终极炸弹、然而预想之中的蘑菇云只成就了雾气般的烟圈；005带着支队的人包围了医院、人为将这被蚂蚁啃食的大厦撑了起来；最让他无可意料的是，送他玫瑰的贺念之在那个狂风席卷的瞬间突然出现，用化腐朽为神奇的方法挡住了所有圣光般的攻击，让这场和地狱的殊死搏斗悄然化解。

　　“邵墨渊，我说过，你永远抛不下我，”贺念之单手搂着他的腰，在一片火光圣天之中，少年充满威胁意味的声音剧烈袭击他的鼓膜，“没有人能阻止飞蛾，正如没有人能阻止我奔向你。”

　　邵墨渊在与他对视的那一瞬间，突然顿悟、自己为何在枪林弹雨的残酷之中，想到的却是花香萦绕的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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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giao，最近字数有点膨胀。我掐指一算，表白应该就是最近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