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挽曲》风雪白头

38、殉道箴言

　　前文说过，IPPO在鲸落洲中心的位置；邵家身为这其中的灵魂，自然就在花心的位置。

　　而普朗克湾，相对就有些荒郊了：那是在鲸落洲东南部，一片丘陵环绕的平原之上。

　　也不知道创始者是怎么想的，这地域位置和“湾”也搭不上边，竟然在名字里依山傍水了。

　　这个不切实际的名字，在一定程度上倒也衬托出其偏远。事实上，在贺念之刚进天文系的时候，艾克斯德奉劝他选择住宿——

　　“念之啊，”艾克斯德当时是这么说的，“人总是要离开自己的巢穴的，一切为了科学……”

　　“我不是依恋巢穴。”十六岁的贺念之声音铿锵有力，“只是人和鸟一样，都是要学会反哺的。”

　　艾克斯德的话，其实充满了正确的劝导意味：
　　从他们家到普朗克湾来回至少要二十五分钟的车程，这还不包括卸掉实验室里繁琐的装备，离湾之前必要的身份查询……
　　要想真正搞研究的人，一般都会选择废寝忘食，更不要说贺念之这么有潜力。

　　只不过那时，艾克斯德单纯以为贺念之有些孝顺得过头。

　　后来，在一个深夜，艾克斯德无意中了解了实情。

　　那是jk3-859的庆功宴上，觥筹交错之间，艾克斯德搂着贺念之在路德维希的导师问，“念之，你到南极可以有更好的发展，为什么还留在鲸落洲？”

　　等到他几乎以为自己的徒弟不会回答时，少年突然开了口。
　　贺念之埋着脸，小声吐露，“……我爱他。”

　　幸好，这没有其他人听见。
　　那时，他才明白了少年人每日山海无阻风雨兼程是为何，也就没有提过住宿的事。

　　但是，当邵墨渊坐在去普朗克湾的路上，发现路程比他预想之中的还要漫长枯燥时，就有些忍不住地皱了皱眉。

　　贺念之笑了笑，继续朝着蔓延的山色驶去。

　　要陈述客观事实，那就是艾克斯德在普朗克湾的声望很高：贺念之就读的大学，就是以艾克斯德的名字命名。如果普朗克湾要选出一个区长，那必定就是艾克斯德——事实上，这位几乎有些长生不老的博士在世界范围内都享有声誉。

　　也正因为如此，贺念之被艾克斯德收入麾下之后，名声大噪。当他关于jk3-859的论文被发表在《science》上面、又和IPPO达成合作的时候，震惊全区，也确实搞出了名堂来。

　　因此，当梅浅听说邵墨渊要来访的时候，梅浅立刻放下了上一秒还抖得宛若高速马达的二郎腿，拉着钟莞，以陨石撞击地球的速度开始风卷残云般控制AI做卫生；这事儿又传到了隔壁占星系众教授的耳朵里，诸位大佬又分别让徒弟去修剪建筑之间野蛮生长的花草、赶走容易煞风景的麻雀；经过这周围的小范围扩散，不到半天时间，整个湾闻风而动，夸张的整治程度甚至没有放过埋葬小白鼠的坟茔。

　　——这一切根本不是因为邵墨渊IPPO执行长的身份，而是因为他和贺念之的传闻。

　　对于这个单身率高达99.87%（唯二影响数据的就是钟莞和梅浅，以及梅浅养着的土狗小黑和小黄）的贫瘠之地，这位疑似“嫂子”的人物似乎比研究出夸克和玻色子之间的内在联系还要让人激动兴奋——上了年纪的教授也多半是人精，这在某些方面也给足了贺念之面子，也算是给自己日/后生活多留了一条路。

　　普朗克湾更像自治区。
　　科学从来不屈服于政治，傲骨只为敬佩的人低头。

　　“啊！”梅浅躲在监控室里，疯狂窥屏，“我看见师兄了！！”

　　钟莞有些无奈地看着他，“你又不是没有见……”

　　“啊啊啊啊！！”梅浅显然无视了他，语气越发兴奋，“快看！！！活的嫂子！！！！”

　　钟莞：…………

　　或许同意梅浅翘了工作来监控室，就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那边，两人已经到了普朗克湾门口。

　　普朗克湾被九座山环绕，分别命名为“水金地火木土天王海王冥王”；这一共有四个地上出入口，六条底下出口。但正门口只有一个，在金山和地山之间，也就是他们现在站的位置。

　　面前，是一个起码有一百三十二英尺的巨大三维屏幕。
　　屏幕上面，是用五种语言表述的一句箴言：

　　人的天职在于勇于探索真理。

　　斜宋体被放在正中间，磅礴的大字显现出殉道者的悲壮，几乎让人默哀叹息。

　　这虚拟投屏正如花果山的水帘洞，这之后便是长达五十米的长廊。

　　长廊是半封闭式的，左右两边是数不清的跳动公式，上面是星河璀璨——从普朗克到爱德华威滕，这里涵盖了现当代著名科学家，星星闪烁的频率正是人们对他贡献。

　　“念之，”邵墨渊在这狭长空间里，离贺念之靠得很近，“你一般不会从这里走吧？”

　　听他提起，贺念之低声笑了一下，“是。我平常走东门，或者是东南方向的干线，这两条路可以直达天文楼。但你难得来一次，自然是要隆重些的。”

　　邵墨渊颇有兴致，多问了几句：“这东门和正门，又有什么区别？”

　　“小门需要档案识别和通行码，通向的都是比较机密的地方，也就是所谓的研究楼。”贺念之很有耐心，慢慢解释道，“大门的限制相对放宽一些，有通行码或者家属陪同就可，直接接触到的建筑，私密性也相对弱些。本质都是通道罢了。”

　　邵墨渊在星河之下点了点头，表示听懂了。

　　走廊尽头的左边，也就是广场的入口，搭着一个塑料感极强的棚：棚里放着一张再破旧无比的桌子，桌子面前端坐着一个实体AI。
　　AI造型是人，有些年久失修，初代的技术不太完善，它不可避免成了破铜烂铁。

　　“这是祖师爷留下的AI，叫小c，建湾之初就用来守门。”贺念之介绍道，“虽然破旧，但其实他就是名副其实的湾长，他就是整个湾的控制者。”

　　仿佛察觉到了两人的存在，AI的头部转动、眼球与邵墨渊对视。他的眼球中漾出一段波痕，接着，它竟然突然站了起来，伴着金属碰撞濒临散架的声音，绽放出了一个诡谲笑容：

　　“热烈欢迎s……邵主席远道而来!嘿嘿!”

　　邵墨渊：……
　　他低声问：“我不是湾内人，为什么他能识别出我的身份？”

　　贺念之看这作风就知道是谁干的，但显然不能明说，“可能它比较有灵性。”

　　果然，二十米外的高塔之上，梅浅显然观察到了这边的全部动静，笑了两声：“嘿嘿!”

　　钟莞：……

　　他的关注点逐渐偏移：“小c会说欢迎词……你把邵主席录进鲸落洲的系统了？”

　　“那是自然!”梅浅得意笑道，“就算现在不加进去，也是迟早的事儿!”

　　钟莞：“教授知道吗？”

　　梅浅：“废话，不然我找谁控制的系统？”

　　钟莞：……
　　梅浅胡作非为的程度又上了高峰。

　　有了自动识别，就代表在湾内任何地方都可以通行。这不是胡闹吗？

　　梅浅耸了耸肩，一副欠揍的嚣张。

　　“先去复查吧。”门口，贺念之如是说道，“普院也比较近，从这里走方便些。”

　　邵墨渊没什么意见。

　　事实上，广场以后，出现的人就循序渐进多了起来。
　　然而，让贺念之感到很奇怪的是，随着人越来越多，邵墨渊竟然主动往他这里靠了些。

　　甚至于，拉了一下他的袖子。

　　贺念之脑子断线一秒，有些痴傻问道：“走不动吗？”

　　“……”

　　邵墨渊剜了他一眼。

　　他的鼻息离他很近，声音却出乎意料地严肃，“你在这里，知名度很高？”

　　贺念之挑了挑眉：“怎么看出来的？”

　　邵墨渊有些无语：“我还不至于蠢到无法察觉一路以来收到的视线。”

　　“……”

　　这之后，邵墨渊没有再和他讲话，反而和他拉开了一段距离。

　　贺念之余光注视着他阴晴不定的脸，脑里却不断浮现邵墨渊刚才难得的主动。

　　就这样一路走去，到普院的时候，邵墨渊的面色莫名其妙越来越凝重；
　　到了真正踏进医院门、看见主治医师的时候，贺念之甚至在对方的脸上捕捉到了转瞬即逝的惊讶，以及汹涌而来的一系列复杂。

　　贺念之上次在邵墨渊脸上看见这种表情，还是在工人宿舍的那个夜晚。

　　“爹，这是徐医生。”他站在门一旁，便观察便介绍，“也是你前段时间的负责人。”

　　“邵主席。”医生带着长久凝滞的笑意，脱下塑胶手套，走到邵墨渊面前，“您好。”

　　邵墨渊的视线不动声色地在对方身上挪移，最终伸出了左手，声音有几分难以言喻的阴森：
　　“许医生好。”

　　邵墨渊伸出手时，贺念之便感到了不妙。

　　……邵墨渊有轻度洁癖，又怎么会轻易和初次见面的人握手。

　　只怕是，旧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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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jj前几天好像又抽了？一个问号一个问号一个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