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挽曲》风雪白头

22、仲夏之死（二）

　　此言一出，全场震撼。

　　眼前的女人是谁？她为什么会知道TOP？贺瞻什么时候娶亲了？为什么眼前的女人似乎一清二楚？

　　不过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眼前的少女却有一种令人恐惧的气场，这绝对不是矫揉造作或者无病呻/吟。

　　少女像是根本早就知道了邵墨渊身上会带着远程监控设备，朝他走去。
　　过了一会儿，她像是察觉到了位置，竟然对着摄像头莞尔一笑:

　　“诸位好。”她顿了一下，刚好错位的信号使他们完美地错过了后半句话，“…………”

　　一组的人还没来得及反应，所有与外界联系的信号就被她在瞬间切断。
　　TOP所有的监控都不再有任何作用，信号被超强的磁场/干/扰，他们确实不再能接受到任何信息!

　　“妈的!”眼前变成一片雪花的秦至拿起了对讲机，“联系技术组，TOP信息网被干扰，紧急修复!”

　　但是说到底，他们毕竟不在现场，也只能坐着干着急。

　　邵墨渊迅速在脑子里捋顺了现有信息。

　　第一，贺瞻失联多半是“组织”的人故意所为。
　　二，女人能准确报出top的名字以及贺瞻的编号，再加上刚才看似漫不经心的招呼，都证明了top已经混入卧底。

　　三，贺瞻没有完全对top说实话，这两年来，大约隐藏了什么重要信息。

　　邵墨渊盯着她，眼前逐渐顺出一条明确的思路来。

　　随着女人的距离和他一步步逼近，邵墨渊按捺着的枪刀已经有出鞘之势，然而眼前是很明显的敌众我寡，动手绝对没有胜算!

　　“……九，我不再是008。”贺瞻闭上眼，大义凛然，毫不犹豫地将战火引到了自己身上，“一年前我背叛了TOP，和‘组织’里一个女人结了婚。”

　　三人现在的站位其实很奇妙：少女和邵墨渊是面对面的姿势，贺瞻则因为被AI桎梏，整个人无法抽离。
　　听他这么说，少女冷着看了他一眼，接着慢步走到他面前——

　　掏出瑞/士军刀，直接将锋利扎进他的手骨里。

　　女人盯着他，眼里没有一丝牵动的感情：“你倒也不必急着认领。 ”

　　贺瞻被刺痛的声音时隐忍的，是用全身力气压制着、奋力不让声音溢出来的。但血肉模糊之痛根本使意志难以承受，冰冷的金属割断了温热的血液，循环系统没有办法继续运作，声带也被迫地接连罢工。
　　眼眶是血红的，那好像是森林里被猎人一枪击杀时鹿眼里的垂死。

　　在这种情况下，活人是必定会挪开眼的：然而现场三百多个AI，一个鬼魂，一个受虐者。仔细算下来，活人只有邵墨渊一个，但是他知道这痛苦是为了他，也就根本没有转头的理由。

　　贺瞻终究承受不住这份痛苦，在汗流浃背中逐渐好似被抽出了脊梁骨，最终绵软倒地。

　　女人凝视了血渍一会儿，对旁边的AI命令道：“去找蔷薇和01，带过来，现在。”

　　AI闻言转身，整齐走了出去。

　　“抱歉。”
　　在女人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邵墨渊举起了枪，流畅的小臂伸成一条有弹性的直线，毫不犹豫对准了她的脑袋。

　　冷/兵器，果然是散发着寒意的。

　　然而，在察觉到这一切之后，女人竟然轻声笑了一下。

　　“你开枪吧。”她说，“看死的是谁。”

　　邵墨渊心理素质很好，从表情根本看不出他内心的想法，一副波澜不惊之势：“你是谁。”

　　女人似乎没有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但依然从善如流，“我姓王，单一个婧字。托贵人所救，字往生。”

　　邵墨渊继续道：“卧底是谁。”

　　女人依然背对着她，单薄的白衣被吹得融入到了风里。

　　异变就在这一瞬间陡生！

　　王婧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转了过来，没有血色的手指迅速抓住邵墨渊手里的枪。在白色衣袂飘动之下，她亲自按动扳机，把火光对准了她自己……

　　风起，风落。

　　邵墨渊凝神。
　　子弹早已穿膛而过，白色似乎容纳了所有恶意……
　　王婧安然无恙！

　　“邵主席，可惜了，我是不同于人间的第三种存在。”她随手把冷兵器一扔，“我是鬼。”

　　王婧说话时的表情很认真。
　　在这片狂风席卷的土地上，她仿佛是唯一被自然认可的存在。

　　“我没有想杀死你的念头，”她又接着说，“在八十二年以前，我们见过的。”

　　她粲然一笑，竟然多了几分少女的纯真。

　　平常人听到这种话，大概是不屑于相信的。
　　然而邵墨渊毕竟跟着邵立平在外游历十年，深谙有些东西存在的必然，现有的科学体系完全无法解释。

　　邵墨渊看着她，没有一点惊恐，“为什么叫我邵主席？”

　　王婧苍白的嘴唇正翕动，方才那两个跑过去找人的AI这个时候跑了回来，电子显示屏上呈现的表情非常不妙：

　　“首领，关山院失火，蔷薇和01都无法查明生命体征，有87%的几率被火困住，13%的几率已经死亡！”

　　听到这句话，王婧的眼里分明多了几分不可置信。

　　风还是照样吹动的，只不过东方的苍穹多了几分焦黑的烟，把凝滞在空气中的火色吹散，在成片的园林里显得妖冶。

　　“把贺瞻一起抬过去。”王婧当下就做出了决定，然后转头对邵墨渊说，“也请您一起去。”

　　邵墨渊一脸狐疑地看着她。

　　“被困住的，是贺瞻的妻子。”王婧在这方面上并没有任何隐瞒，“还有你我相遇的机缘，以及……你的姻缘线 。”

　　-

　　很显然，现在摆在邵墨渊面前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相信。
　　她跟着王婧走了进去。

　　这大概是一场意料之外的火。

　　“组织”所有房屋以及重要建筑都是用原木做的骨架（除了进来的大厅），火这种东西有了苗头就会燎原，把占地几万公顷的面积毁于一旦。

　　而看起来，着火的原始起点是最为林深不见鹿的地方，所谓的关山院也是一座穿越重峦叠嶂的别院，在层层叠叠之下，几乎已经到了最尽头的位置。
　　幸好，火势还未完全蔓延。

　　邵墨渊跟着过去的时候，火已经把原本富丽的房间烧了个荡然无存。足下的石板是冰冷的，映射着的火光却是灼热无比，让人不禁联想到毁于一旦的阿房宫。

　　“03182，灭火。”王婧对最近的AI下令道，“务必救出活人。”

　　一队大约三十个人工智能收到指令，整齐有序地拿着消防管对里面喷火，白色颗粒十分呛鼻。

　　然而，就在这浓烟与白雾交界的地方，突然兀自走出了一个身影——

　　定睛一看，竟然是蔷薇!

　　如假包换的、没有人预料到的，她从偏门走了出来，竟然只是衣服布料遭到了烧毁!

　　“体温高于53摄氏度。”一直跟着的控温AI立马向王婧报道，“经检测，有生命体征，有呼吸，有循环系统运作 除体温外一切正常。”

　　王婧皱眉：“检查体温监控系统。”

　　控温机器人再次道：“检查完毕，确认无误。”

　　实在是太诡异了……
　　有着完全生命体征，然而这么高的体温，人类完全没有可能达到!

　　此时原本一直被担架抬着的贺瞻突然惊醒，不顾王婧的注视，一把抓住邵墨渊的手，用虚弱无比的语气道：

　　“邵墨渊，你蹲下来。”

　　邵墨渊猛然被抓住手，他在贺瞻的眼里看到了垂死。

　　贺瞻在某种程度上背叛了TOP，这是不容改变的事实。
　　他终究是有些不忍，屈膝蹲下。

　　贺瞻挣扎着仰起了头，凑到他耳边的位置，眼神里好像有远处的天国：

　　“你听我说 。”

　　邵墨渊点了点头。

　　看见他都反应，贺瞻脸上才沾染了些许笑意，撑着精神把这几年的事情宣之于口：

　　“我来到组织第一年，几乎就是在最底层打杂的水平。九个月之后，在一次机缘巧合之下，我认识了蔷薇。

　　蔷薇是组织里研发组组长，简单说就是所有AI技术的推进者。这也要怪我意志不坚定，也要怪她似乎早就看穿了我的身份。所以，在很短的时间里，我就爱上了她。

　　有来有往，一来二去。就这样，在来到组织一年之后，我们结婚了。

　　非但结婚……还生下了一个儿子。

　　邵墨渊，你要是有机会，千万不要干卧底的工作。伤人伤心，真的。

　　但是蔷薇对于AI技术的研究实在是太疯狂了，已经疯狂到了一个常人难以想象的地步……包括我。

　　一个月以前，她研究了五年的一个项目终于获得了成功。我问她是什么，她也不回答。随着时间过去，我发现有时她的性格竟然贺以前变得大不相同：冷漠，无情，不再像以前那样对我。

　　后来我终于发现了不对：原来蔷薇研究了五年的项目，就是打造一个顶级的AI——而那个AI，和她的长相完全相同，生命体征也与她相似。
　　是的，她拿自己当了实验的样本。

　　这个AI和别的不同，她倾尽了蔷薇所有的精力，她在某种程度上就是一个人。也正因为如此，她凭借自己超人的智商抢占了蔷薇的生活，渴望变成一个完美的人。

　　今天这场大火，大概就是AI所为……我只是担心我的孩子，我死了，他就是孤儿，我活着，他将永远在我的负罪下生长下去。

　　邵墨渊，我只求你……救他一命。

　　把他带回鲸落洲……说是孤儿院里捡的也好，总之，不要让他知道这些事情，知道他亲生父母是这样的人……

　　……算我求你。”

　　说到这里，邵墨渊尚未开口表态，抱胸站在一旁的王婧倒是先开了口：“贺瞻，你倒是把自己的后事想得清楚。”

　　两人还没来得及看她，她便朝假的蔷薇蹁跹而去，毫不犹豫取她性命!

　　要让一个AI死亡，其实很难。
　　然而“组织”就是靠AI起家的，对于如何处理破铜烂铁自然也是有着一套独家技术，甚至早在十几年前就研究出了能一刀致死的剑——

　　此时被用在假蔷薇身上的，便是这种招数！

　　凡是存在，必有弱点。蛇需掐七寸，龙亦有心口逆鳞。而“组织”所生产的AI的弱点，就在其左肩梅塔特隆立方体!

　　王婧也不知道已经重复过了多少次这种动作，行云流水，爽利无比。

　　她自火光跋涉而出，扭头朝后面喊道：“邵主席，去救蔷薇和01!”

　　三十几个AI果然效率出奇，此时只留下了些断壁残桓，火势竟然已经灭了下去。

　　邵墨渊既然刚才受贺瞻一番委托，便绝对如何也不能食言，凭着本能纵身跳了进去，却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房间内的景象，是一副画。

　　蔷薇佝偻着背，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完整都肌肤，周围落下的，都是残破的衣角，混着焦黑的不知是肉还是被火舌舔舐过的木灰。

　　她紧紧搂着怀里的孩子，护他全身周全。

　　这副画的名字，叫“母亲”。

　　*

　　“现在想来，山海应该是蔷薇给你留下的礼物了。”邵墨渊仍然不能从往事中脱身，眼底有几分滞留的陈伤，“他们都很爱你。”

　　贺念之无言地握住了他的手心，把他轻轻抵在了他的肩上。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他说，“你不用一直把这些事情埋在心底的。”

　　邵墨渊抬手，摸了摸他的头。

　　“我刚刚把床铺好了，你去睡一觉吧。”过了一会儿，贺念之似乎是平复了什么，对邵墨渊轻柔说，“只不过三个小时以后要起床喝中药的，但我会多加点红糖。”

　　邵墨渊：“……………”

　　“不过，有些人自然是不能再放过了。”贺念之似乎是在不经意间说，“毕竟，做错事情是要付出代价的。”

　　邵墨渊眼神微微闪烁：
　　“嗯。”

---

作者有话要说：　　奇怪的存稿变少了……
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