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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椿樱渡暖(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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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
鲸落洲,IPPO总部。
“《当红男星那喀索斯死亡真相曝光!财阀打造的资本产物都是官僚主义的纸老虎!》”商既零拿起了今天印刷发行的报纸,转过去问周越,“这谁写的文案?”
“还能有谁?”周越翻了个白眼,“当然是我。”
“我靠老周,你简直文采斐然啊。”商既零像是夸赞,声音陡然升高,“等老李回来了,看到自己家被冠上‘官僚主义’的名号,你可以直接去、帮阎王爷写生死簿了。”
周越闻言,非常气愤:“那你怎么写?怎么对待网上纳喀索斯千军万马的粉丝?你不知道他们前段时间有多疯狂?我们舆论部就特么活该里外不是人!”
商既零啧了两声,“据重案组调查,纳喀索斯(原名李拾)在一年前与李歙达成不正当的交易。李歙系IPPO公职人员,曾多次与不法分子合作,积累有大量不正常资本。初步调查结果为:李歙在纳喀索斯走红后多次敲诈勒索,疑似产生情感纠葛。那喀索斯不堪重负,远走工业区。李歙雇佣杀手并造成巨大恐慌,于昨日21:32坠楼而死,死因仍在调查之中。IPPO方已配合重案组深度调查。本案将持续报道。”
他沉默了。
“得,你也别揽着罪名了。”商既零朝他那里凑了过去,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声音问:“九十九楼那位让你这么干的吧。”
其实这个问题根本不用回答。商既零也早确定答案,用的也是陈述语气。
而事实也是,周越很一言不发,也间接肯定了他。
商既零又滑回了自己的位置,跑到官网上去看广大网友的相关留言:
{网友水仙花都是蒜头:没想到爷一年来竟然zqsg粉了一个鸡,此时一句真诚的never mind the scandal and liber送给我错付的青春岁月}
{网友被带节奏的都是憨批:斯人已逝,麻烦各位不要回踩嘴臭了好趴?要怪只能怪万恶的资本主义,毕竟都是他们一手打造的产物啊}
{网友(匿名):本人娱乐圈。很负责任地告诉大家不要想得太美好,这几年大火的小鲜肉很少有干净的。那位李歙也是个太子爷,只希望IPPO能整顿一下风气吧,圈里工作也不好混。}
{网友啊啊啊啊我磕的cpszd:嗷嗷嗷嗷不会有太太觉得这对的设定很带感么,金/主X明星,求不得爱别离,awsl!!}
{网友(匿名):奉劝某些无脑少女圈地自萌好么。这种严肃事件都能娱乐化,也真的是脑子进水。}
商既零看到这里,不得不感到佩服。
李歙这会死简直恰如其分,邵墨渊这招一箭双雕。
李歙这个分支在IPPO内的势力,实际上已经发展的很为完善了。纳喀索斯的事情虽然显而易见的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可是这种处理方法也就祸水东引,让罪囚死不足惜。
毕竟,IPPO就代表着官方;民众也不指望官方给出一个事实,而是希望找到一个如洪水冲出大坝般的发泄口。
——对大众来说,这踏马就和魏璎珞求雷得雷一样,是天降正义啊!!
只是远在工业宿舍的众人得知了这个消息,都颇有一种后知后觉的震惊。
尤其是还和李歙带着点亲缘关系的李黛。
这种滋味很难形容,大概就是突然被一个好友抡了一锤子,有点愤怒。然后他又意识到那个好友是灭霸,本来可以一个响指炸死他的。然而现在他还活着,也就理所当然,甚至还多了点劫后余生的庆幸。当然,这只是他无比贫瘠且虚假的比喻。
不过邵墨渊向来不是一个消极的人,竟然主动过来找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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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几人依然在工业区,连着下了好几天的大雪终于有停止之势,然而空气仍旧是冷的,戳人脊骨。
出乎李黛意料的,邵墨渊似乎很享受在工业区的生活,贺念之更颇为乐在其中——禁闭这种东西对他们来说,大约就是一个恶俗而虚假的玩笑了。
邵墨渊裹着一件很肥大的黑色羽绒服,脸埋在亚麻色的围巾里,手握着伞柄,缓缓朝他彳亍而来。在静默无声里,这副偏现代的装束,竟然颇有一种复古的优雅。
李黛看着他走来,便把夹在手里的眼熄灭了。
没想到,见面第一句话,竟然是邵墨渊“也给我根。”
李黛奇问:“念之呢?”
“不知道。”邵墨渊敷衍回道,又带着鼻音重复,“给我。”
李黛无奈,看四下无人,抽出两根塞到他口袋里,“看看就行了,味道重,会被发现的。”
“打火机也给我。”
“您别想。”李黛毫不犹豫地拒绝,“我的打火机是限量款,你弟弟一看就能认出来。”
邵墨渊出奇地没有反驳,只道,“我就闻闻味儿,不抽。把打火机借我。”
李黛:“……”
然而在强权压迫之下,他还是毕恭毕敬送上项上人头,一边仔细叮嘱:“记得找个安全的地方。”
邵墨渊这下看起来是满意了,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
李黛心想让他一个病号在寒冷里和他讲话也挺不地道的,于是跟着他往回工人宿舍的方向走去。
雪在地上已经积了相当一层,要是没有人定期铲除的话,估计已经能没过膝盖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两人只是踩雪,听雪被压缩发出“吱吱”的声音,再重复这个动作,再听声音。
“李生德的事情,有眉目了么?”
“几乎可以确定就是邵青干的。”李黛颇为沧桑地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是属于猝死,很明显的非自然死亡。”
邵墨渊点了点头,“丹柳呢?”
“这家伙狡猾得很!”李黛声音有些不平,“他似乎是意识到我们在察觉到了那喀索斯的事情,现在把所有痕迹做得滴水不漏,大概是找好下家了。现在大众的目光都集中在李歙身上,某种程度上给了他们可乘之机。”
说到李歙,两个人都有点莫名尬住。
邵墨渊对他说,“记得帮我给李叔叔道个歉。”
“没必要。”李黛愣了一下,马上回复道,“他本来就该死。”
听到邵墨渊主动提起这件事,他还是挺惊讶的。
邵墨渊是他十几年的朋友,但同时也是IPPO的主席。李黛和他是他的朋友,但也是他的下级。李歙既然已经和他发生了利益冲突,那他就应该大公无私。
虽然他们都已经很清楚那喀索斯的死和丹柳有关,但这又涉及到“组织”,而组织十四年前足以威胁IPPO,世界很可能又将失去和平——在这个资源告罄的危难关头,大部分人需要的只是一个能被口水淹没的‘正义’,而绝对不是真正那份对簿公堂的义正言辞。
李歙是这座盘虬卧龙的蛛网里最适合牺牲的猎物。
“不过,我总不会让他平白无故牺牲的。”邵墨渊笑了笑,带着难以言喻的深沉,“他将会是某种程度上的功臣。”
李黛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
倒是邵墨渊脚步顿了顿,有点反常地说:“我怕你从此疏远我。”
“你可别给我虚情假意。”李黛看着他道,“对了你知不知道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给你的备注是什么?”
邵墨渊看着他,锁着眉头。
李黛:“‘满清/遗民’。”
邵墨渊:“?”
“还不是因为你那个含着玉出生的故事!”李黛一副沉入了回忆的样子,“我当时就觉得你跟贾宝玉一样差点就去补天了,浑身都有一种封建迷信的气息,及其扯。”
“啊,那个啊。”邵墨渊反应过来,眸色暗了几分,“我也不想有的。”
李黛翻了个白眼,“就是你这种态度,比这个事实更加可恶。”
邵墨渊笑了笑,似乎是在委婉地表达自己本来就没有几分的歉意。
“但是后来就不这么觉得了。”李黛画风突变,“长大一点也就明白了,我以前的情绪,大概是嫉妒。要是我和你身份互换,我真不一定能为了顾及自己朋友微薄的血脉关系而不对异端动手。”
李黛叹了一口气,在空气中散出一朵白花,“最开始我确实是有点隔应,毕竟你那天的表情也挺无辜。但回想你以往就是如此表里不一,也就想通了。”
“你先进去吧。”邵墨渊面对室内泄出来的冷气几乎岿然不动,“我还有点事,去外面转转。”
李黛又忍不住和他妈一样替他操心:“出去干什么,砖家统计,在工业区呼吸就是慢性自杀!再说外面冷,赶紧进去得了。”
邵墨渊垂着睫毛,漫不经心回道,“活着就是慢性自杀。”
李黛嘴角抽搐:“我帮你盯着,您随意。”
邵墨渊笑了笑,留给他一个纯黑色的背影,默默消失在了白雪之中。
李黛关上门才感到似乎有哪里不对。
他怎么盯得住贺念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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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墨渊出门,拐到了工人宿舍后面的位置——这里旁边就是空调外机,白色的机器时不时吐出一阵氟氯昂,前面的塑料桃树林似乎都被喷得融化了些。上头的空调外机还有几百个,正好替他挡住了所有到雪。他于是抖了抖伞,摘掉手套,开始肆无忌惮起来。
独处便是某种程度上的放纵。
邵墨渊也并非没有抽过烟。
他正式担任IPPO执行长的时候,花信死了,邵青走了,邵立平也撒手人寰。他一个人担住了众叛亲离的压力,还要一己之力获得楼下九十八层几万浩人的支持,日子过得没有喘息的余地。于是开始学着抽烟——粗犷的快/感占据自己整个鼻腔,进而洗掉脑子里的冗杂,他短暂地感受到了鸦/片/馆里形销骨立的醉生梦死。
可是没多久,高强度的工作终于拖垮了他,烟也成了推波助澜的凶手。邵墨渊毫不意外地进了医院。就是胃疼倒下那次。
贺念之当时真的是吓傻了,从此非常倔强,死也不让他碰烟碰酒。至此以后十几年,邵墨渊生活清淡地都像寺庙里的老和尚,比吃斋念佛还古寺青灯。
李黛是知道的,所以在这件事情上,才会如此避贺念之如蛇蝎。
邵墨渊解下自己的围巾,仔细叠好,揣在怀里。又拿出烟,掏出打火机,很自然地起了火,看着脆弱的火苗在湿冷的空气里跳动,用尼古丁延续稍纵即逝的生命。
他的头微微前倾,夹着烟的手指送到鼻尖下面,更迭的浓烈随着风的鼓动而变换着。他垂下了浓密眼帘,若有所思地感受这场狂野的自焚。
在高楼之下,他只无声地伫立,在一片云雾中遗世独立。
却不想,睁眼,那人便在眼前。
贺念之盯着他,一双眼睛有些红,就像狼眸。
邵墨渊哑然,莫名觉得自己很像出轨被抓的奸夫。
下意识就有点逃避。
他不知道他看了多久,又是从哪个角度看的,又会不会误会他真的在抽烟。
毕竟赃物还在他手里飘着灰,要是说“我就闻闻”,不是就和直男意乱/情迷的时候说“我就蹭蹭”一样空穴来风么?
可没想到的是,贺念之只是闷声不响地捻掉燃着到烟,然后甚至极尽温柔地支起了伞,默默把他往伞下拉。
“手套戴上。”贺念之说,“围巾戴好。”
邵墨渊有些错愕地看着他,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竟然没有质问我??”
“我知道你不会抽的。”贺念之眼中的狰狞有所消退,“只是在想,谁这么大胆子敢给你烟,有些生气罢了。”
此时意识到自己没守住防线的李黛打了个喷嚏并感觉到事情不对(……)
邵墨渊听他的话,却有些不信。
贺念之刚刚眼里分明还有什么另外的情绪……很复杂,也绝对不是他说的那般云淡风轻。
“兔崽子。”他轻声骂道,然而声音却被鼻音拖得很软,“学会骗我了?”
贺念之无言,只是帮他从口袋里拿出里面按了绒的手套。接着,他垂下头,肩膀松动措不及防地耸动起来。邵墨渊发现,他的眼眶竟然有些红。
邵墨渊倒没想到他会突然这样,有点无措。
贺念之毫不犹豫地握住了他的手。邵墨渊的手真的很冷,他像在融化一块坚冰。
“我只是害怕……”贺念之拉着他的手,把脸埋在他对方颈部,声音有些不成调,“怕你会厌烦我,怕你像小时候那样,我一转身就不见了……邵墨渊,在三天前你和我在法律上就彻底没有关系了,我好怕会不要我……”
邵墨渊奇道:“我什么时候,敢不要你了?”
“你进医院的时候。”贺念之声音很闷,“我那个时候特别怕医生,怕他们把你带走,你就不会回来了……我受不了。”
邵墨渊看着他这副样子,听着他的话,又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天在工人宿舍,李生德一脸高深莫测地对他说的那个“秘密”。
是啊,邵墨渊那个时候是怎么回答的?
他当时是那么洒脱,一句“生死由命”,多么潇洒。
旁人却一眼就看透,说他有“放不下之人”。
他早就该料到的,既然是人就不可能心如磐石,既然是人就不可能不被世俗纠葛,就不可能义无反顾地丧命。
因为胸腔被有节奏地搏击,因为血管里有着鲜红的血液流淌。
因为心会痛。
离别似乎是世间万物的圭臬,可是没有人能甘于不舍。
“到死都不会不要你。”邵墨渊绻懒道:“回去吧。”
贺念之立马止住眼泪,果断回握,又凶巴巴威胁:“别说些有的没的。”
邵墨渊掩饰中了眼底的灰暗,勾了勾唇角,笑得不谙世事,笑得纯粹天真。
作者有话要说: 那喀索斯无原型。
明天周四不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