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挽曲》风雪白头

15、吹角连营（一）

　　亚洲。

　　山海：【检测正前方三十米积雪深厚，掉下去大概爬不上来，建议绕行。】

　　少年伶俐地跨过脚下到灌木丛，毫不在意身上从树枝上抖落下来的积雪。

　　他正在赶往“组织”。

　　邵青把邵墨渊关在了工人宿舍，是借着李生德的死的名头的。李生德的死多半是邵青自己动的手，然而栽赃嫁祸这种东西，向来是历朝历代都说不清楚的——更何况，邵墨渊还拿出了一本疑似物证的《不挽曲》。

　　现在牵一发而动千钧的问题，说到底，就是那喀索斯究竟是怎么死的。粉丝群体在现实生活中可能手无缚鸡之力，但是在虚拟世界可谓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更不要说大批战士聚集在一起了。

　　然而工业区，说到底是邵青的领地；派出去调查的重案组，也是隶属于工业区的。在这个无处不贴着邵青海报、个人英雄主义肆虐的法外之地，邵墨渊这个虚无缥缈的“神”，还真的不一定能拼得过被营销出来全能的“人”。

　　毕竟，群众的力量，是没有人能够小觑的。

　　这么几天，这一桩桩一件件，直到今天邵青正式动手，贺念之的心里终于酝酿出了一个真相。

　　——【丹柳应该和纳喀索斯的死逃不了关系。】

　　山海一时之间觉得他有些在瞎扯。

　　贺念之徐徐解释道：【在邵青和丹柳的关系里，丹柳是明显的主导者。邵青今天干出这这种事情来，丹柳不知道是不可能的。我甚至觉得，邵青的野心，很大程度上都是被丹柳激发出来的——兄弟之间还可能讲究情面，但AI代表着绝对理智。】

　　贺念之缓了缓，继续说：【平时管工业区人员进出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邵青，另一个便是丹柳。但你也知道，邵青在这方面一直是个甩手掌柜——也就是说，实际上控制人员进出的，便是丹柳。】

　　山海逐渐被他带入思维，联想到事实：【那喀索斯来工业区是为了接李生德回去养老，然而他却没有走常规路，而是和你一样破了电子网。所以，丹柳和那个ID的交易很可能并不是帮邵青洗负面新闻这么简单……他很有可能刻意关了工业区进出权限，让那个在“组织”的ID联系那喀索斯，让他在不知不觉中被暗鲨！】

　　贺念之点头，出声：“不愧是你，山海。”

　　山海：【…………】
　　草泥马啊人机平等人机平等！！

　　AI眉头一皱，又发现来不对：【草，同样是干这行的，为什么他收钱那么少！难不成是你一直以来太黑了？】

　　贺念之扶额：【……我个人认为，丹柳和那个ID已经进行过线下交易。不是他收钱少，而是大额支付用的都是现金，网上毕竟是能留下痕迹的。】

　　山海：！！
　　【你的意思是，那个黑号很有可能和丹柳见过面！】

　　贺念之亲切地说：【是啊，不然我现在为什么要去“组织”找他呢？】

　　山海吐血：【我靠，为什么同样是AI，丹柳就不能像我一样、做一枚纯洁的小花？】

　　贺念之戳他痛点：【可能他是一个有七情六欲的AI，而你只是一个single dog。】

　　山海：【……】
　　恕他直言，找对象这种东西，真的不是所有人都像贺念之那样天赋异禀。

　　【其实我有时候还觉得……丹柳还挺惨的。】可能是因为种族相同，山海不无同情，【当年帮邵青洗黑料的时候我就在想，找替身强/奸直接导致整个实体AI种族风平下降的渣前任，究竟为什么还能重归于好。害，太傻逼了。】

　　贺念之冷笑道：【那是因为你没有感情。】

　　山海暴怒：【谁说我没有？】

　　贺念之像是挑衅：【假如有一天死了，你必定还长久留存——真到了千年后的某一天，你会在某个午夜梦回的深夜，突然想起我的存在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便发现了华点：【这种问题，不应该是你和邵墨渊花前月下再问出口吗？】

　　贺念之：【我不会问他这种我知道答案的废话。】
　　山海：【……】
　　好的呗。

　　山海认真地检索了一下自己的硬件和软件。一切和他刚出生时一样稳定地运行着，几乎没有老化的部分，崭新如昨。他清楚地认识到，人自己是不能比的。千古年来道人君王梦寐以求的长生不老，妇人女皇所追求的容颜依旧，甚至棺中尸首所希望的死而复生，只要他想，都可以实现。

　　山海切换回了自己的声音：【我很难回答这个问题。从严格意义上来说，我不算生命，运行靠的是程序——可是只要科技足够强大，我也能做到一切人类做不到到事情，这也许就是所谓的……时代更迭。历史注定会让更高级的生命出现，就像人类取代了曾经的恐龙。到了那个时候，人们也许就会发现，所谓“情感”并不是人类独有的特权，而是某些时候妨碍他们作出正确选择的羁绊——毕竟，像我这种绝对理性的single dog，是不懂人类的烦恼的。】

　　贺念之沉默。
　　然后他又一次屏蔽了山海。

　　-

　　原来不知不觉之间，“组织”已经在他们眼前。

　　其实这不是贺念之第一次来这里了。

　　大约是2114年的时候，山海有一个硬件出现了一点小故障，而鲸落洲正好短缺这方面的零件。他知道山海是组织制造的，因此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回到了这里一趟。

　　“组织”虽然荒废已久，可很多AI尚未死去。也许是接受到了山海的感应，部分AI竟然复苏重新运作，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之后，他要是在工业区周围出现场，便会抽时间过来。而巧的是，“组织”似乎对山海没有限制，他也因此好像持有了一块通行证，从此便来去自如。
　　那时候绝对是没有其他任何人存在的。

　　贺念之走近了些。

　　“组织”的门口其实还算隐蔽这门口只是栽着十棵银杏树——不像是工业区的塑料花塑料树，这可是实打实的千年银杏——也算是低调的炫富了。

　　贺念之有些头疼，他穿过树木掩映，直接奔着雄厚的大门去。

　　铁门很厚重，就好像锁着自由的大宅门一样，它泛着冷光，也一样无情。
　　像是感应到了他们的存在，门自动打开——石砖与之摩擦拖出老太婆磨牙的声音，冗长而又难听。

　　眼前，便是组织的大厅。

　　建筑是仿中式的，大约是清末明初大户人家的装饰——正对门放着一把象征地位的紫檀木椅，两边各一字排开四张椅子，自然也是紫檀质地。地上无一处不铺着地毯，图案不大熟悉，大约是仿的波斯的异域风情；正对着他的是一副装帧很好的画，笔触绝对不是西方的写实派，而是写意的中国山水画，描摹的大约是道家得道成仙一类的内容。

　　挂着山水画的墙其实也充当了玄关，玄关后面内厅，内厅之后便是正式通往“组织”的门。门后的世界便是别有洞天了——那是一个和眼前装潢风格完全不一样的地方，宽阔地像广场，每个十米就有实体AI，充满了现代科技的疏离感与冷峻感。

　　就眼前的来说，屋里的陈设确实是精致的，只不过支撑着房檐的栋梁大柱上，还是不难窥出被大火烧过的痕迹。

　　粗略来看，这昔日的辉煌仍然蒙尘，好像是许久没有人来过了。

　　唯一奇怪的，只有一件事情。
　　灯火通明。

　　贺念之只第一次来的时候走了正门，后面便是从旁边小门进来了。原因无他，这里的光线着实是昏暗，要走过去，简直像要往阎王爷的阴曹地府去。

　　可是此刻……

　　白日撞鬼。

　　贺念之脑中一下子闪过很多东西，常年的警觉让他突然有种被暴露在灯光之下的监控感。

　　他信手站在门口，背后是黑暗，眼前是可疑的光明。
　　他站在光影裂出的巨大鸿沟之中。

　　这光明的世界好像存在着细微的声响，从远处、一步步纷至沓来——

　　突然，从眼前望不到边的尽头后面，传来一个女声：
　　“好久不见。”

　　如果工业区的工人在场，或许会立马捂住耳朵面露惊惧：

　　这正是在停厂那天，广播里制造恐怖的腔调！

　　然而贺念之毕竟没声临其境，只是本能让他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在崩塌：

　　沉重的门自己慢慢关上，灯像出事前的泰坦尼克号一样晃动，地上甚至出现了可疑的黑影……

　　……是影子。

　　在灯火阑珊处，有人踩着昏暗走了出来。

　　妇人的脸异常得白，深色的红唇勾出一个僵硬的弧度，眸子颜色深得像是藏着许多礁石，一不小心便会翻船。她整个人只露出一张脸和一双手，身体被繁复的衣裳遮掩地严严实实，反而更像一具被提着线的木偶。

　　贺念之看到她脸的那一刻，便生出一种天旋地转的颠覆感——

　　面前站着的，正是他早应该死了的亲生母亲，蔷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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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说一下接下来两章的叙述方式，一章邵一章贺，贺的事情发生在邵前面。
这章写得不满意。有时间再改吧，这里我卡了十几天的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