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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吹角连营(二) ...


  •   工业区工人宿舍。

      “我说哥啊,”邵青随随意意地推开101的门,“还麻烦您屈尊在这里住几天。等查出了真相,您就可以大摇大摆地出去了。”

      邵墨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有时间多关心自己吧。”

      邵青站在他对面,汹涌着一种即将暴走的戾气。

      “老大,收拾好了。”小黑走了过来,毕恭毕敬地向邵青汇报。

      “行,你带着人走吧。”邵青对他低声说了句什么 ,然而转身过来,突然朝邵墨渊靠近:
      “你生病是故意装出来的吧?只在你弟面前那么弱不禁风?”

      然而邵墨渊的关注点很奇怪:“是儿子。”

      邵青:“…………”

      “要是是装的,迟早会有露馅的时候。”邵青朝门口走去,“小心阴沟里翻船!”

      邵墨渊大概明白了邵青为什么要问他这个问题。

      ——大概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

      邵青给邵墨渊腾了个房间,毕竟是宿舍,设施并不是那么好。大概因为是一楼,还有些从地下钻出来的冷气。

      ……要是贺念之看到,大概要哭了。

      但是邵青不知道的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邵墨渊每天都在奔波和匆忙中生活。这种以他现在身份看很简陋的房子,唤起了他悠远的记忆。

      其实工人宿舍的排版很巧妙,每一间屋子都是一座单独的铁笼。他现在的位置是在一楼,估计上面的楼层关的都是已经失业的工人,因为他在这里都能听见《呐喊》般撕心裂肺的鬼哭狼嚎。

      神奇的是,邵青并没有给邵墨渊设禁制。这也是让人有些不解的地方,毕竟这不是邵青的作风。

      大概……是因为有一位贤内助吧。

      -
      邵墨渊已经很久没有做梦了。
      可是今天,他坠入了庄周编织的蝶海。

      梦里和十四年前一样,他闯入了“组织”,毫不费力地找到了他们的元首——那个看上去很年轻,却照样很阴冷的女孩。

      那时火已经点燃了,火星子在四周的玻璃上闪烁,女孩却岿然不动地坐在那代表在“组织”内坐拥着最高权利的沉木椅子上。邵墨渊看着她斟了一觚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对他做了个请坐的手势,就好像要迎接一位风尘仆仆的远客。

      虽说是女孩,可是她周身只有无数不在的死气,有着与她年龄相悖的从容。

      “你来迟了,”女孩自顾自地端起了酒,神色没有丝毫动摇,“火还是我替你放的。”

      邵墨渊看着她,心里有一种被毒蛇缠绕的荒谬感。
      面容,场景,语句,哪怕是桌子的纹饰,都真的和十四年前一模一样。
      他按照剧本走了下去。

      女孩白皙的手指推了推杯子,把那盛着茶水的瓷杯推到他面前。

      “我还没有和人对饮过。”她说。

      邵墨渊望着茶水,凝重地很。

      “你不知道我来干什么?”他问。

      “知道,我很久以前就知道,不用你提醒。”女孩还是那副百无聊赖的表情,“我不是在帮你吗?”

      邵墨渊凝视着眼前的女孩。
      她分明是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再怎么样也应该是最为花事香艳的时候,可偏偏一副了无生趣的死人脸,深黑色的眼眸里似乎没有装任何东西,就像是被丧病文化深度侵蚀,行将就木。

      她似乎将一切都看的及其透彻,只等着被邵墨渊一刀子捅死然后驾鹤西去了。
      亦或者,是等着堕入无极。

      他突然间不想动手。

      女孩似乎早已经看穿了他的心思,便放下手里到酒杯,又拿过他面前的茶杯。

      火势弥漫地很快,邵墨渊能闻到浓重的烟雾味。可是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外面竟然没有任何动静,只有火烛剥落的寂灭声。

      “你喜欢茶还是酒?”女孩用半垂着的眼看他,懒懒道,“红茶或龙井,红酒或白酒?”

      邵墨渊仿佛陷入了一个诡异的困局,用奇异的心态回答:“红酒。”

      “但你只能喝茶。”女孩突然道,“把酒杯子给我。”

      邵墨渊:“你不是缺一个对饮之人吗?为什么我们不能一同饮酒,或者一同品茗?”

      “正如你只能喝茶。”女孩见他不动,便自己伸手,露出一截见不到血管的手臂,“我也只能喝酒。”

      邵墨渊心突然一跳,眼疾手快挡住了她。

      邵墨渊声音深沉:“你想死。”

      女孩用幽深的眼盯着他:“我已经死了。”

      邵墨渊也没有惊讶,只是道:“但你还在送死。”

      女孩声音果断:“不管怎样,这就是我的宿命。”

      两个人一阵暗潮汹涌。

      邵墨渊看着她,突然意识到此刻现在他在梦里。他在重蹈覆辙。

      终于,在火烧进来的那一刻,女孩脱开掣肘,夺过了酒杯,然后一饮而尽。

      他知道她是鬼,不管是十四年前还是现在。

      “我不会灰飞烟灭的。”女孩看着他的眼,大有慷慨赴死的从容,“我们会再见,在我没死的时候。”

      邵墨渊看着她苍白地有些妖冶的脸,道出了天机:“酒里有毒,茶里没有。”

      女孩粲然一笑。

      “可惜邵主席就算看穿了一切,也只有喝茶的命啊。”她似乎是真的绽开了笑颜,多少添了几分花季少女的天真,“你的命并不在自己的手里,生死都得受制于人,正如桌子上的这杯酒。”

      时隔多年,邵墨渊还是会被这声“邵主席”震住——当时他还远没有成为IPPO执行长,也不懂得这句话的含义。可多年以后回想,简直惊悚。

      这之后他很多次想起,都觉得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也许不是白日撞鬼,而是被一只鬼透支了空头支票般的命运。

      “你今天来,不就是为了杀我吗?”女孩一字一句道,“今天你只要从这里走出去,你就是英雄。河出图,洛出书,景星明,庆云现,甘露降,膏雨零,凤凰集,麒麟游,蓂莢发,芝草生,海无波,黄河清…… ”女孩用手掩住嘴,难得打了个哈欠,“这是你会治理出的太平盛世,尽管维持不了多久——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人造了太多孽,你根本挽不回。”

      火势开始蔓延,女孩的脸被映照在橙红之下,却没有给她增添半点生气。
      既然这是在梦中……

      邵墨渊终于抛出了一个终极问题,这是在现实中他并未提问的:“你究竟是谁?”

      过了良久,久到邵墨渊都觉得他不会回答了,女孩诡异一笑,徐徐开口:

      “我是书中之人,亦是著书之人。”

      火好像蔓延到了每一个角落,眼前的场景也成了一场镜花水月,很快破碎地七零八落。

      邵墨渊梦中惊坐起。

      火光、圣天、孩子的哭啼、女人的狞笑……一些重叠的记忆开始在他脑中繁复,邵墨渊的神魂尚被留在那场梦中,心像是被攥住了般,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窒息感。

      雪天,噩梦。

      邵墨渊本身睡眠质量就不是很好,在鲸落洲的时候,房间里都是要燃着安神香的。现在在工人宿舍、环境潮湿阴冷,神经脆弱得就像南方黄梅时节搁在外面的食物,过一会儿就能被水汽完全浸得变质。

      记忆这种东西总是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跳跃。不可控制地,他又想到了贺瞻最后已经血肉模糊的手、火苗剥蚀中贺念之映照着光芒的眼神……这一切都将他困囿着,没有方法脱逃。

      他再无睡意。

      十四年前尘封的往事仿佛被无意吹过的风扫掉了表面的尘埃,那些他曾经痛恨的人、厌恶的事,在记忆的边缘逐渐被拉回,如走马灯般光影交错的画面呈现在他的眼前。

      残酷的记忆如琐碎的断章,开始与他的神经周旋……

      “009,贺瞻疑似叛变,和总部失去联系!”

      “邵墨渊,你必须这么做。即使邵青会恨死你,你也必须这么做!”

      “这本书你拿好,是这是为父给你的十八岁生日礼物。”

      “邵主席,你的命不在你自己手中。”

      “小九,妈妈最对不起是你……最看重的……也是你……”

      ……

      这几年很少想这些事情,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贺念之的存在。贺念之来时就携着光芒,长大时随着日月,未来要奔赴星辰。
      贺念之的眼里有春天。

      他能麻痹掉他所有的痛苦,至少在无数个瞬间。
      然而,创伤始终是一条长疤,自始自终盘桓在他的脑里。时间过去,不但没有治愈,反而越来越血淋淋。

      窗外自是大雪纷飞着的;邵墨渊在黑暗中出神几秒,羽睫打出一层很浅的阴影,却是灵动而敏锐的。黑夜伫立在他的肩头——这没有颜色的肃杀,最为可怕。

      万籁俱寂。
      就在这时,有东西如落在了枝头的最后一盎司雪,打破了这微妙的平衡。

      ——终端亮了。

      邵墨渊的手停滞在半空中。
      灰白色的显示屏上面,是一串刻骨铭心的字节:

      TOP001。

      他以前从来没有想到过,再次看见这串数字会是在这样浓重的黑夜。
      灰白的字母跃动着,每0.02秒一次,不会间断,从未改变。
      TOP上下几千号人,等这串编码,等了十四年。

      “喂。”

      “邵主席。”

      他的双肩微微颤抖,单薄的肩背像蝴蝶翅翼一样扑簌起来,声音却压抑地低沉:

      “秦至。”

      “真没想到您还没删除我的编码。”秦至似乎是嗤笑了一下,“我以为像我这样的叛徒,早会被TOP拉进无间地狱的。”

      “冒着被三千多号人追踪的风险打来这通电话,”邵墨渊表情有几分散漫,像被雨水打过后带着雾气的竹叶 ,“你又何曾把无间地狱放在眼里。”

      “邵主席果然了解我。”秦至毫不掩饰自己的猖狂,“这几十秒的时间,就当十四年来给他们留下一点找我的线索了。”

      邵墨渊眸色阴冷,“秦至,你一点都没变。”

      “是啊,邵主席,”对方那儿似乎响起了推门的声音,又好像是木材被踩在了脚底下,声音也更添上了一种疏狂:“不过真不幸,恐怕您要和我狼狈为奸了——工业区工人宿舍101室,我就站在你门前。”

      “我也不是孤身一人来的。”秦至仿佛察觉到了他的心里变化,故意把声音压得很轻,“你儿子和我在一起。”

  •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小贺视角。
    明天周四,不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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