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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一九八四(五) ...


  •   我只有你了。
      夜晚,邵墨渊卧在榻上,手里捧着《不挽曲》,却是忍不住出神。
      我是故意的。

      其实很多事情早已经有了契机,所缺少的,也只是那么一点“故意”。

      贺念之四岁的时候便被他收养。他四岁的时候,他也不过十八岁。两个人本都应该是孩子,可一个被迫长大;一个必须带上沉重的王冠,尽管那王冠上面镶满了钻石。

      也许都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贺念之小的时候便懂事得异于常人:他没办法陪他的时候不哭也不闹,只是会在他出门的时候很小心翼翼地问“能给我一件您的衣服吗?”

      邵墨渊回来时便会看到小孩的脸深埋在他的大衣里,整个人缩成一小团,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鹿。他走近一看,贺念之的怀里还牢牢拽着那本他送他的《小王子》。

      邵墨渊年轻的时候只沉迷在四书五经文学名著之中,沉迷在没有边际的大自然之中。
      但是,在看到贺念之的那一刻,他突然间感受到了一种情绪,那是十八年来从未出现过的心疼。

      IPPO对于当时的他来说,还全然是陌生的。一开始那段时间,他每天都忙得快要猝死,胃痛的毛病也是在那个时候落下的。

      有一次回去已经是凌晨,贺念之只在客厅里面点了一盏小桔灯,抱着枕头,用单纯的目光看着他。邵墨渊一时之间被自己的愧疚和无能搅得方寸大乱,生理上,腹部的痛苦夹杂着开始袭击。他尽量忍耐着,可最终强撑不过,还是在玄关的位置倒下了。

      那次贺念之似乎是吓傻了。

      于是,在很短的时间内,他学会了生活自理,学会了默默坚强,学会了如何单枪匹马对付他缺斤短两的童年。

      等后面几年他邵墨渊的势力盘踞,真正位高权重时,贺念之早已经不需要他照顾,反而自然而然地开始照顾他起来。

      当然,也不像小时候那样喜形于色、哀浮于面了。

      然而,无论是出于什么,老子总是想给儿子尽量多的爱的:可是邵墨渊对如何讨好另外一个人这种事情简直是一窍不通,于是大部分时间他也就任由贺念之去了,正如今天任由他莫名其妙坑了一把,他也没有什么反应。

      手中的书页,还停留在他早上看到的那一行。邵墨渊回忆着今天发生的事情,只觉得真是天凉好个秋。

      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悄无声息叹了一口气。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房间的门铃突然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邵墨渊合上书,披上了一件照常穿的墨色外套,朝门口走了过去。

      果然,冤家正站在门外,笑意盈盈。

      邵墨渊到了晚上,一般是及其放松的。他此刻把眼镜摘掉,毫无防备地露出一双澄明的眼,平常凌厉的眼也因为少了警戒,多了几分迷惘。

      贺念之喉咙一紧。

      再往下,他的立领翻折起了一个角,扣子也不像白天那般将里面捂得严严实实。平常深藏在深处的脆弱锁骨便措不及防地出现在他的面前,是那么……

      那么不设防。

      贺念之连忙把他推了进去,轰的一声关上了门。

      邵墨渊被他直直地盯着,恍惚间,竟然觉得有一种窒息的压迫感。

      “来干什么?”

      贺念之敛眸,声音有点沙哑:“我撒谎了。”

      邵墨渊:“什么?”

      “我摔着膝盖了,”贺念之把他笼罩在自己的阴影里,“疼。”

      邵墨渊:“…………”

      “不许笑我!”

      “好,行了,你进来。”邵墨渊转头就往房间里走去,“我给你涂红药水。”

      邵墨渊回头看了一眼,他仍然扶着墙站在门口。

      “怎么,”邵墨渊勾了勾唇角,“还要我扶?这几步路都走不了了?”

      贺念之闻言,只能很不情愿地走了过去。

      其实贺念之这几年经常三天两头去外面考察陨石,偶尔受伤肯定在所难免。说他没有随身带医药箱,邵墨渊是绝对不信的,更何况他之前还那么自然地给了他一瓶晕车药——不过人既然都已经走到他门口,他就权当贺念之是过来撒娇打滚的了。

      邵墨渊带上一次性手套,蹲在了他的面前,和他对视,“自己把裤腿挽上去。”

      贺念之很可疑地抿了抿唇,偏过头,露出细白的小腿。

      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磕了,贺念之左腿膝盖的位置竟然积了些淤青。面积虽然不大,但是与算得上苍白的皮肉对比,还是触目惊心了点。

      邵墨渊皱了皱眉。

      两个人的距离很近,邵墨渊给他上药的时候,贺念之简直感觉在被羽毛挠着,心很痒。他只要一低头,就可以看到他曾经肖想过无数次的画面:邵墨渊埋在他的腿间,什么防备也没有,睫毛长得像蝴蝶翅翼,神情是如此的……

      单纯。

      贺念之心跳的很快,却也只能默不作声地挪开了视线。

      他的目光无意间落到了放在床头的书上。
      《不挽曲》。
      家里书房第二层从左边数过来第二十三本书。
      应该是以前邵怀或者花信送的,邵墨渊翻阅的频率确实很高。

      他眯了眯眼。

      “好了。”邵墨渊站了起来,扔掉一次性手套和棉签,又把药罐子都重新摆好,“等药水干了再起来。”

      邵墨渊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见了《不挽曲》,便知道了对方的想法,“这不是家里那本。”

      贺念之蹙眉,“有什么不同?”

      “是一个系列的书,但内容不同。”

      贺念之:“邵青送的?”

      “不是。”邵墨渊把书拿了过来,自己坐在床脚,“是纳喀索斯的父亲,一位叫李生德的工人。”

      贺念之这下也有点疑惑了。

      他清楚地知道,书房第二层上的书要么是邵墨渊特别喜欢的,要么是对他有珍贵意义的,很多都是绝无仅有的孤本。
      不管哪种,李生德绝对来头不小。

      贺念之从他手里把书拿了过来,从封面到尾页,仔仔细细地翻了一遍。

      然后,他无意间发现了什么,心好像被刺了一下。

      邵墨渊看见他表情不对:“怎么了?”

      贺念之没有说话,把书翻到最后一页,递了过去。

      在灯光的映衬下,一个很隐秘的、由几何体组成的标志便出现在他们的眼皮底下——那标志很小,且在昏暗的地方根本不易察觉。

      一个只有在灯光下才能看出来的梅塔特隆立方体。

      这个图案对应的,便只有两个字。
      组织。

      这是属于组织的符号。
      “组织”当年已经发展到了足以威胁IPPO的程度,这也从侧面反应出了当年它的鼎盛时期,其实非常发达。

      而在这样一个组织中,创新科技必定是第一生产力。

      当时“组织”的人工智能技术发展得尤为迅速,几乎垄断了工业区所有的智能产业,市场上的商品也就流通也快,这个图案在当时,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所有他们产出的AI或新型AI人在心脏的位置都会印着一个梅塔特隆立方体,十分好辨认。这个标志,不仅增加了神秘学的飘渺感,也似乎也昭示了他们探秘宇宙的野心。

      虽然说“组织”现在已经败落,可这个标识还是印存在相当一部分人心中。

      邵墨渊有点不安地问:“你认得它?”

      “有些眼熟。”

      看见这个符号的时候 ,他脑内是翻滚的记忆。就像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突然出现在他的生活中,他脑内最深处的封印好像被掸去灰尘,重新暴露在阳光之下。

      很显然,记得这个标志,是他身体的本能。

      “这是‘组织’的符号。”邵墨渊解释道。

      “可是‘组织’不是早就已经不存在了吗?”贺念之装蒜道:“所以,是有人在借他的名义,重新滋生事端?”

      邵墨渊的眸色闪烁了一下,回了一句:“不清楚。”

      说起来,贺念之和“组织”之间,也存在必然的联系 。

      他的生父贺瞻算得上是被IPPO派去“组织”的卧底,然而大约是受伟大的爱情驱使,他竟然和当时“组织”第二大头目蔷薇相爱了。两人生活还挺美满,接着就生下了贺念之。这之后“组织”正式开始作妖,他的生父恩义难抉择,壮烈牺牲;生母似乎是悲伤过度,便也随着去了。

      邵墨渊便把小孩儿带了回来。

      老实讲,当这经典的烂俗桥段发生贺念之身上时,他的内心其实依然毫无波澜:他对四岁以前的日子其实几乎没有什么记忆,这些内容还是邵墨渊告诉他的。

      邵墨渊再一次看到梅塔特隆立方体,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已经警铃大作。

      “话说回来。”贺念之看着他,不禁皱眉,便问:“李生德为什么要把这本书送给你?”

      “他很会观察。或者说……”邵墨渊仔细想着白天的情形,有些头疼,“他很了解邵家,哪怕是一些不为人知的往事。”

      邵墨渊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被单,这表明他的确是坠入了思考。

      贺念之看着他低垂的眉眼,便将手懒懒地支起脑袋,有意识问道:“他不会是思想警察*吧?”

      邵墨渊听他这么说,立马望向他,深黑色的眼眸里多了几分难以察觉的心虚。可在贺念之眼里,他分明像一只受惊的白兔,原本耷拉着的耳朵也因为受了刺激突然竖起。

      想到这里,他便忍不住噗嗤一声,眼里沾染上了连绵的笑意。

      邵墨渊有些恼怒地埋怨道:“没事瞎说什么?”

      贺念之连忙为自己开脱:“没没没,只是今天把工业区逛了个遍,发现他的作风很像‘老大哥’*罢了。不过效果好像还不错,工业区的人都挺相信他这一套的。”

      邵墨渊瞪他:“都是华而不实的形式主义。”

      “这你就不知道了。”贺念之把他锁定在自己的视线里,声音在慵懒里面夹杂着丝丝认真:

      “对于工业区的人民来说,他就是信仰。就像宗教于信徒,真理于科学家,自由于囚徒——这是深藏在每个人心底的,亘古不变。只要日月星辰依然存在,信仰就不会消失,正如你于我。”

      良久无言。

      贺念之君子坦荡荡,光明正大地看着他,颇有一种临危不乱的镇定。

      “你真是……”邵墨渊手抓着书,声音很轻,“……越来越油嘴滑舌了。”

      “怎么这么说我?”贺念之表情有些委屈,“一直都是,只不过我很少说出口。”

      邵墨渊有点受不了他这种直白,便很刻意地转移了话题:“红药水应该干了。”

      贺念之撑着椅子扶手站起身。
      邵墨渊之前没发觉,这时才明显感觉到他真得高了不少,像很挺拔的雪松,也许已经能完全压制他了。

      “在想什么?”
      贺念之俯身。他颈部的吊坠随着位置的转换露出,银线在灯光下流着不易觉察的光彩。
      可是他们都知道,万丈光芒的代价,便是有一天堕入永夜。

      贺念之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的领口。

      这之后他又看了看邵墨渊的衣领,语气有些横冲直撞:“晚上冷,自己捂严实点。”

      邵墨渊想都没想,就真的依他所说的做了,很依顺。

      贺念之先是一阵心动,接着注意到对方神色有些颓靡,双眼竟然有些呆滞。他于是突然起了逗他的心思,便凑近了些:“邵墨渊,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月球么?”

      “啊?”邵墨渊一下子被他直接叫名字,还有些晃神,“……你是一直不告诉我吗。”

      “你不想知道?”
      “……你说。”

      “你看着我。”
      “……”邵墨渊这才甩掉了一切念头。

      贺念之蹲下半跪,盯着对方的眼神真切无比,“月球一辈子只绕着地球转,周而复始,也就是‘卫星’——这便是他独一无二的忠诚,至死不渝。
      哪怕有一天他们都将堕入熵死,哪怕某一天他们终将在黑暗中寂灭,他不会离开半步。他们殊途同归。
      月能为了他死,纵使万劫不复——
      这便是我坚持了十四年的理由。”

  • 作者有话要说:  *仍然出自《一九八四》。
    我吐血安利~
    我来捋捋:
    主角:贺念之;邵墨渊
    邵青:邵墨渊亲弟
    丹柳:邵青配偶
    山海:贺念之脑内AI(小贺有关闭他的权限)
    李黛:邵墨渊同事
    艾克斯德:天文系教授
    花信:邵墨渊母亲
    邵怀:邵墨渊父亲
    蔷薇:贺念之生母
    明天周四,植树节,大家都要好好保护环境哦~依然照例不更,希望大家都能去做些对绿色有贡献的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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