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 22 章 ...
-
刺草辛辣，苍碧色的茎叶被石头砸开时，一股含着辣感的青草味便直冲鼻子。
夏流年将刺草汁捣好后，朝着小孩儿招了招手。
小孩儿迟疑地靠了过来，看着夏流年轻轻地将那些绿绿黏黏的草汁敷在了自己的伤口上。
刚开始是火辣辣地疼，小孩儿呲了下牙，伤口周围开始变得清凉无比，疼痛也减轻了不少。小孩儿一下子瞪大眼睛，惊奇地看着自己的伤口。
夏流年见他的样子，不禁笑了一下，“刺草清热解毒止血，对这种跌打淤伤疗效是最好的了，这还是您教我们的呢。”
小孩儿抬起头，可是眼前的人却不说了，面上带着怔然的表情，像是在回忆什么。他并不喜欢这个人此时脸上的表情，便发出“哼唧哼唧”的声音来。
果然眼前的人被他唤过神来，继续温温柔柔地给他敷药。
待末了，还摸了摸他的头，对他说了些话。
他不明白对方说的是什么，只是觉得那话音轻柔，让他心里特别高兴，觉得今日里被院子里那个两个坏人打的痛，都消失不见了。
夏流年摸着小孩儿的头，语带怀念，“现在说这些话可能比较奇怪，但您大概都不记得了呢。”
“原来，我记得那么多事呢。”
记得主人训斥将士教他们辩认马蹄印的事，记得主人撑着下颔逼他吃饭的事，记得主人从路边特意找来刺草的事……
这些事情带着回忆的温度，让夏流年感觉自己与这重来的世间居然有了丝紧密的联系。
夏流年不禁摸了把小孩儿的头，听到小孩儿嘴里发出“呼噜噜，呼噜噜”的声音，觉得小孩儿异常乖巧，跟前世里那个阴郁老成的主人，简直截然不同。
“怎么跟个猫儿一样，还发出呼噜噜的声音。”
夏流年摸着小孩儿的头，好笑地说道。
他比小孩儿年长，就算是上世，刚开始也是把主子当弟弟来看的，所以看到主人稀有地表现出这种幼稚的神态来时，便觉得十分难得。
“呼噜噜”的猫声拟音在夏流年听来非常好听。
他禁不住笑起来，一张菱角嘴朝两边弯起，露出好看的牙齿来。
太好看了。
小孩儿仰着头，怔怔地看着占据了他整张视野的脸。
这笑容就像是过年时五德镇家家户户都贴上的年画娃娃一样，带着让人喜悦的冲击，落在小孩儿心头。
雨停了，夏流年朝小孩儿伸出双手，打算抱小孩儿回去。
谁知小孩儿拒绝了。
他从夏流年怀里挣扎下来，将吃了大半的玉米糕小心地藏在衣襟里，然后“嗖”地蹿了出去，夏流年发现小孩儿的动作，有点像……犬类。
犬类受伤后，会将伤着的那条腿抬起来，用剩下的三条腿走路。
小孩儿的动作有点类似于这种，还跑得蛮快。
夏流年的脸色慢慢变了。
他想起自己刚才查看小孩儿身上的伤势时，那异常粗糙的手掌和脚掌，以及初次见面时，小孩儿模仿蛇类“嘶嘶”叫着的样子。
前世时那些贵人的评语开始在夏流年心头回荡，“帝十四子，颇似兽类。”
小孩儿跑了一段距离后停住，像只兔子那样直起身体，回头望了会夏流年，然后消失在雨后的草丛中。
夏流年起了隐隐的担心，他开始细心观察起来小孩儿来。
这一观察，夏流年惊愕的同时，心头一把火就烧了起来。
夏流年发现，小孩儿的一举一动，虽然也有人的样子，可大部分时间里，却是跟兽类类似。
比如，来厨房偷东西吃的时候，小孩儿会跟老鼠一样四肢伏地，用鼻子不停地嗅探，耳朵还会一动一动地窥听声音；在外面的草丛中时，会像猫一样伸出手掌，五指成爪，试图抓住水中的鱼；受到威胁时，居然不是哭或者喊救命，而是发出“嘶嘶”的叫声，或者发出……犬声。
当听到“汪—汪—汪”的声音从昔日的主子嘴里传出来的时候，夏流年的脸直接黑了。
晚饭过后，小孩儿又偷偷溜到厨房来。
现在前院的厨房，已经成了他每日必须去溜达一回的场所，不仅是因为那些热腾腾的香味，还因为厨房里那个说起话来特别轻柔的人。
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出现在案板底下时，夏流年拿出预留好的馒头。
小手从暗色中伸了出来，抓住馒头，往回一收。
夏流年没有放手，盯着那双眼睛，轻声说道，“馍馍。”
小孩儿不解地偏偏头，神态像动物小崽一样可爱。
“馍馍。”夏流年右手拿着馒头不放手，左手指了指馒头，“这个叫馍馍。”
“馍馍，馍馍。”
夏流年轻轻地诱哄着。
小孩儿没有出声，只是神情迷惑。
夏流年的心头掀起惊涛骇浪。
信惠帝身边的史官曾经记载过这样一段话，“帝十四子，颇似兽类，讷于言行。”
这个“讷于言行”其实是被美化过的词语，事实的真相是十四皇子刚回京的时候，不管是面见信惠帝时，面对皇帝对他表现出来的怜爱，抑或是回宫后被活泼的小皇弟推到水中，被练武场上的九皇子不小心脱靶射中肩头，十四皇子都不曾发出过一丝声音。
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所有人认为十四皇子是哑巴，夏流年也不例外。
回到天都的十四皇子，曾长年背着“哑巴皇子”这个名头，受尽怜悯的同时，也尝尽人间恶意。
夏流年看着躲在阴影里的十四皇子，又想起当初那个挑他入宫的内侍老杜死的时候，仅仅因为二皇子的一只狗走失，整个皇宫的内侍都鸡飞狗跳起来。
两相对比之下，夏流年心里升起一片恻然。
纵是天家龙子又能如何，落魄之时居然连皇城的一条狗都不如。
“馍馍。”夏流年又开口说了句，试图引小孩儿开口。
小孩儿脸上的喜悦褪了下去，就着夏流年的手狠狠撕下一口馒头，他两腮被咬下去的馒头顶得鼓起来，像松鼠一样可爱。
但他就是不开口。
直到馒头仅剩的那一点被小孩儿抢走，夏流年都没有如愿地听到小孩儿说出一句“馍馍”。
这事急不得，夏流年知道
后院林娘娘疯疯颠颠，前院赵毛、满祥看似做着看管人的工作，实际上能保住这娘俩不饿死就不错了；越队头虽然对林娘娘照顾有加，但看起来并不是很喜欢林娘娘的孩子……
夏流年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突然觉得自己肩上有了极重的任务。
这任务好像与自己重活时扔掉青带的想法相悖，但放着这么小的孩子不管……夏流年心里过不了自己的坎。
那个隐没在黑暗中的小身影，远远望去，其实跟自己的弟弟真的差不了多少。
夏流年觉得自己，开始有些放不下了。
小孩儿发现院子里那个说话温柔的人开始对他做起奇怪的事来。
每当他去拿东西吃的时候，那个人总是会指着食物发出食物的名称来，而且还不好好给他，把他逼得只能咬他指头，从那温暖的指尖抢食物。
不过，他很喜欢。经常会咬着那人的指尖，看他露出一种不能把他怎么办的笑容。
这种笑容，小孩儿后来知道，叫宠溺。
夏流年努力了半个月了，小孩儿嘴里还是没有发出一个食物的名字。夏流年不得不揣测一个曾经在天都流传很久的传言：难道他的主人，真的曾经是个哑巴？
所以才得了国师的批命：贵人语迟。
贵人是个贵人倒也没错，世上除了皇帝，大概没有比皇子还尊贵的人了。
但语迟……
夏流年想起上世主人曾经因为不会说话遭遇的那一切，把挫败感从心里全部拍走，开始转变策略。
既然语迟，那就笨鸟先飞，多识多见吧。
小孩儿发现说话温柔的人没有像之前那样执着于教他单一的食物了，而是指着厨房里的东西，轻声给他解释是什么，用来做什么。
还会带他去抓兔子、射野鸡。
小孩儿开心坏了，连这个人为什么会堵在他经常出入的洞口处也抛在了脑后。
史官记载“帝十四子，颇似兽类。”其实不仅指十四皇子的神态，还包括了他整个生活习态。尽管夏流年有着一世曾日夜陪伴主人身侧的经验，但当他年第一次看见小孩儿吃野兔时，整个人还是震惊到失声。
那时刚进入秋天，层林尽染，走兽肥美。
夏流年的箭术愈发熟练，虽达不到百射百中的成绩，但十箭出去，总有七八支会射到猎物。贪嘴的满祥便准了他在不耽搁院子中事务的情况下，外出打猎换钱。
夏流年堵了小孩儿出去，打算给小孩儿加点营养。
小孩儿太瘦了，尽管这几个月来有夏流年给他夜里偷偷加餐，但常年累月地饿肚子，兼着营养不良，小孩儿身上并没有长多少肉，而且因为抽条的原因，在秋季里愈发显得瘦骨伶仃。
在夏流年的刻意相让下，两人围追堵截，逮住了个野兔。
小孩儿兴奋地脸蛋发红，双眼发亮。
夏流年寻了处隐密的地方，便去找柴火，打算给小孩儿烤个野兔吃。
待他抱着枯树枝回来时，小孩儿好像饿极了，正大口大口地啖着兔肉。
血从小孩儿的嘴边滴下来，沾染在野兔灰褐色的皮毛上，晕成一团。两只细瘦的小手伸开着，一手将野兔的脖子揪着，一手将野兔的腿往后扯，他半张脸埋在野兔腹部，牙一张一咬，头使劲一摆，便撕下一条鲜红色的肉条来，嘀嘀嗒嗒地带着血，染得半张脸都糊了。
小孩儿咬得不亦乐乎。
夏流年手中的树枝一下子掉了下去。
小孩儿嘴里叼着野兔凶狠地回过头，他双腿后撤，一双眼睛紧紧盯向声音发出的方向。待看到是夏流年时，小孩儿高兴地眯起眼睛，叼着野兔朝夏流年扑奔过来。
夏流年后退了一步。
他面上还带着惊愕之色，这惊愕之色太过明显，让小孩儿的脚步慢了下来。
小孩儿叼着野兔站住，他看着夏流年。
两人默默相视，小孩儿又上前一步，夏流年没忍住退了一下。
这一退，让小孩诳的鼻子皱了起来，双眉也压了下去，稚嫩的脸上显出一种凶狠来。
可这凶狠太过虚张声势，又掺了点悲伤，让他压下去的双眉慢慢耷拉下来。
他看着夏流年没动，过了一会，从喉咙里“呜咽”了一声，发出小兽般抽泣的声音，转身跑了。
夏流年在原地站了一会，才恍然大悟般睁大眼睛，提起脚步，向着小孩儿消失的方向跑了过去。
待他找到小孩儿时，小孩儿正蹲在一条小溪边，开了膛的兔子被抛在旁边。
“呜呜呜”的哭泣声从小孩儿嘴里发出来，破碎而压抑。他边哭边用小手捞起溪水，抹向自己的小脸，那些溅在脸上的兔血被带得四散开来，涂得整张脸都是。
夏流年走上前去，将小孩儿轻轻地抱在怀里。
小孩儿身体一颤，但又似乎感受到了熟悉的温度，他挣扎了两下，便窝在夏流年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第 22 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