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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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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宫爷!”
夏流年高声急叫,吓得满祥手一抖索,顿了下,“鬼叫什么!吓老爷我一跳。”
“看,野鸡!”夏流年面上做出兴奋的表情来,眼睛却紧紧地盯着满祥手上的幼童,幼童细瘦的胳膊从破烂的衣袖里伸出来,抠在满祥白胖的手腕上,徒劳地挣扎着。
“满宫爷,这……哪来的小娃?”夏流年歪了下头,疑惑地问道。
满祥看了夏流年一眼,脸色微微一变,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回头看了手上的幼童一会,将拎到半空的幼童头朝下夹在了胳膊弯里。
“去把野鸡毛拔了,晚上爷要吃土豆炖鸡。”
说完,满祥便一手夹着幼童,一手牢牢将幼童的两只胳膊扭在身后朝着后院月亮门去了。
他拉幼童的胳膊姿势特别奇怪,大力向外,将幼童的脸与他腰间离得甚远。
那幼童浑身发抖,却依旧发出“嘶嘶”的声音,拼命地张着嘴向满祥身边凑。
满祥边走边低声骂道,“疯狗!”
满祥声音压得极低,但夏流年在宫中生活那么多年,一点的风吹草动哪能逃过他的耳朵。满祥的话一出口,夏流年的双眼便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变得阴沉。
满祥觉得身后发凉,回过头一瞅,夏流年正顺从地低下脑袋,拎着那只倒霉的野鸡往厨房里去了。
野鸡肉香,土豆软糯。
满祥吃得肚子堆出一座小山,舒坦地往榻上一横,剔着牙,“这小年子愈发能干了,我的眼光不错吧。”
赵毛喝着杯热茶,并不搭他那话头。
两人懒洋洋地眯了会。
赵毛突然睁开眼睛,慢悠悠地问道,“中午怎么回事?那小皇子又跑出来了,你把后院检查完了吗?”
满祥一听这话,眼睛便滚碌碌转起来,“怎么没检查,这不还没找出来吗?也不知道那小子从哪钻出来的。”
他们后陵这片地,说大也大,说小也小。赵毛腿脚不利,有些地方上不去到不了,相应的活儿便全部落在了满祥身上。
满祥性子急躁,又兼在宫里养了一身富贵毛病,素来不耐烦做这些。
再说了,就一个小破孩他能跑哪去。
赵毛看着满祥的样子,但知道对方心里打的什么小算盘。他也不去点破,只是淡淡地朝东边颔了下首,“天都这几年风云骤起,几位年长的皇子个个都是人中龙凤,十分地兄恭弟敬,指不定哪天就会有位做哥哥的,想起弟弟来,到时候找咱们要人。要是人不在,咱们这脑袋也就不用长着了。”
“弟弟?这后院的弟弟只怕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躲都来不及呢,还有人想?”
满祥说完这句话,斜觑了赵毛一眼,“再说了,若真出什么事,哥哥怕什么?到时候报个病逝不就行了,宫里面那些锦衣玉食照顾着、内侍围了三五层的皇子,不也照旧会死吗。”
说到这里,满祥突然坐直了身体,两眼炯炯有神道,“哥哥,不是我多嘴,你说你一年到头地都在担心啥?林家都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了,你还操心着后院那两位?”
满祥的声音放轻,他脸上带上一种狡黠的笑,“这我是跟了你十多年,见惯了你对那娘俩平日的样子了,不知道的人光瞧着你这些年的做派,还以为,你和……林家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呢?”
满祥的尾声收得很轻。
赵毛看向满祥,突然阴森森地笑开,“你信不信,今天你让后院其中的任何一位病逝,明天你我的尸体就会躺在这院子里。”
满祥被赵毛的口气给吓了一跳,他看了看赵毛脸上的神色,死鸭子嘴硬地说到,“哥哥你可别吓我,谁这个时候还会这么不讨好,来帮着林家?”
赵毛看着门外一层一层暗下去的天空,微微垂下目光,“林家守了大信近百年,你以为就那些家底?”
“可是圣上不是将林家人全部都给咔嚓了吗?”满祥说着,在自己的脖子上做了个砍的手势。
赵毛似笑非笑地回头,“那那个林老头从哪里冒出来的?”
满祥不说话了。
赵毛又说到,“再说,咱们这位皇上啊,英武……圣明。”
满祥琢磨着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味呢,似乎隐藏着什么信息一样。不过,他也不敢问下去,无论是皇宫还是皇陵,赵毛呆的时间都比他长,看到的东西只怕也比他知道的只多不少。
与此同时,打扫好厨房的夏流年正准备吃晚饭,他一手拿着筷子,一手去抓放在案板上的热好的馒头,这一抓,便抓到一只小手。
手感有点熟悉,瘦伶伶,滑腻腻的感觉。
夏流年回头一看,一个小身影躲在案板的阴影里,正睁着一双慌然而狠厉的眼睛望上来。
见夏流年看他,那被抓住的手便拼命挣扎起来,手中的馒头却舍不得放开,圆滚滚的大馒|头被五根细瘦的手指捏地都变了形。
幼童一边警惕地倾听着厨房外的声音,一边紧紧地闭着嘴巴,拼命地将自己朝阴影中缩进去。
夏流年在心中叹了一声,从旁边倒扣着的盆底下扒拉出一个小碗来,里面盛着些土豆和鸡块,装满了香郁的汤汁。
这是他今天悄悄留出来的。
他知道这只小老鼠会时不时地跑出来觅食,便早早将今日的饭备好,只是不敢太张扬,只将炖鸡收汤时的汤汁多留了些出来,想着汤水滋润,对几乎不吃肉食的小孩肠胃比较友好。
那一碗浓郁的汤汁递到幼童眼前时,幼童皱起了鼻子,但却没有伸手去接,而是用一种狠绝的眼光看着夏流年。
夏流年望着这种眼神,不知怎么,突得有些心酸。
毕竟是自己跟了十几年的主人,朝夕相处,挂念他吃,挂念他喝,虽然重生后,不想再走前世的那些路,不想再受曾受过的苦,可看到曾经意气丰发的主人,小时候原来过的这么不好,夏流年的鼻尖,还有点微微发酸。
他将手里的碗朝幼童手里塞了塞,悄声说道,“拿好,碗记得放到我窗台。”
那碗长得寒碜,碗边上还有个老大的豁口,可碗里的鸡肉还冒着热气,香喷喷地让人口水都流出来了。
那鸡肉,香啊。
幼童看着,眼睛绿油油地亮着。
夏流年熟悉这种眼光,他也曾在长夜里,这样绿油油地盯着宫里御厨的方向。
幼童没有动,夏流年就一直将那碗着。
突地,夏流年的肚子发出一声响亮的“咕咕”声,夏流年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对着幼童那双眼睛,一种本能在他身|体里苏醒,他控制不住地说了声,“主人,阿年马上去吃饭。”
说完这句话,夏流年怔住。
年少时曾因为学不会宫规,老是挨饿受打,留下了许多隐疾,老胃病只是其中的一种,等他的主人出人头地、坐上了那个位置后,最喜欢做的事情之一便是在听见夏流年肚子叫的时候,给夏流年来上一桌子的御膳,非要把他吃个肚皮滚圆、几欲呕吐才罢休。
宫里的其他内侍都曾羡慕过皇上对他的恩赐,可只有夏流年知道,他实在是怕了那种被盯着吃撑的感觉,以至于他一听到自己肚子叫,立马会习惯性地从皇上身边请退下去去吃饭。
夏流年这一愣神的功夫,幼童就从他手里挣脱了,然后一把将碗从他手里抢过去,远远地逃开。
夏流年直起腰,看着幼童动作灵巧地消失在了黑夜里,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就像很多年前一样,总是像个幽灵一样地出现在宫中的任何一个地方。那时他就常常在心里揣摩,明明是位皇子,别的皇子走路的脚步声都理直气壮,自己跟的主子怎么就跟个猫一样走路没有声音。
原来原因是在这里啊,偷着吃饭,可不得要脚步轻一些。要是慢点被抓住,肯定是少不了一顿毒打。
林娘娘那个疯样子,肯定没办法照顾主子。满祥和赵毛虽说每日送饭不会拉下,但送去的份例特别少,这么大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肯定每天都饿的慌,所以才会偷偷溜出来找吃的。
夏流年躺在床|上,心里想着这些事,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待夜深了,有一双眼睛偷偷地从夏流年窗外露了出来,看着熟睡的夏流年,那双眼睛有点迷惑,又瞧了瞧手里的碗,消失了。
待第二天夏流年翻起身朝窗台上一看,得,这小老鼠没有将碗还回来。
唉,希望满宫爷不要发现这个事。
满祥倒没注意到厨房的碗少了一个。他火急火燎地吃过早饭后,便让夏流年拿着个棍子,跟在他身后,开始查探起月亮门四周的土墙来。
“满宫爷,这是在做什么?”夏流年边翻着草垛子边问。
“逮老鼠。”满祥敞开着衣领,抹了把头上的汗,“唉哟,这六月份的天,说热就热。你在这继续翻,看到有什么洞的,全都给我堵上。”
说完,满祥便打算转身回屋子里去。
“满宫爷,那个小孩,是后院娘娘的孩子吗?”
夏流年出声问道,即便他早就知道了这个事,赵毛和满祥却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提起过林娘娘还有个孩子,但如果自己以后想做的多一点,那他就必须在赵毛和满祥这里过个明路,让他们知道自己知道“林娘娘有个孩子”这个事。
满祥也不打算瞒夏流年,在他和赵毛眼里,夏流年虽然有着和年龄不相称的成熟,但也只是个少年人罢了,他和赵毛是见过世面的人,并不觉得夏流年这样的成熟有什么不同。
何况三个人目前住在一个院子里,早晚夏流年都会发现后院除了大的还有一小的。
满祥打了呵欠,伸着懒腰说,“既然你知道了里面住着娘娘和皇子,那就好好把这些土墙检查一遍,把什么洞啊缺口地补上,别万一哪天耗子进去了惊了娘娘和皇子。要是发生什么事,可仔细你的腿和皮。”
满祥走了,留下夏流年一个在月亮门墙下默默地翻动着。
院子里长年无人收拾,长满了各种野草,各种杂物和柴堆堆在一起,乱哄哄地将土墙掩住。
夏流年在土墙下慢慢地摸过去,仔仔细细,一丁点也不放过。
其实,他心里也在好奇,这个时候,主……是怎么从月亮门里钻出来的,不可能从上面飞出来吧,越云松不是说了小孩特别警惕,近不了身吗。
夏流年胡乱想着,手下拔动着草,爬山虎厚厚的树叶后,突然出现一个小洞,不大,看起来差不多够一条黄狗能爬出来的大小。
夏流年盯了会,向身后看了看,土墙刚好将前院来的视线截断。夏流年便慢慢地弯下腰去,打算从洞里看看院子。
院子里很安静,林娘娘一如既往地呆在屋子里没有出来。
不过,院子的一个角落,两条细瘦的小黑腿正呼啦啦地往外爬,不过一个眨眼,便不见了。
夏流年一惊,想也不想地起身要追出去。他在围墙边上转了几转,急得满头大汗。
像很久前,在宫里找不到他的主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