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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 1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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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家主子的姓名,对普通人来说,历来是忌讳。
即便是宫中内侍,也只是按主子们的宫位来称呼。
夏流年的主子,名讳便是“昕”字。
夏流年问过那句话之后,并不在意越云松的回答。
他心里已经无比确定,那道月亮门之后关着的,是他曾经的主子和主子的娘亲。
这种故人相逢的局面,并没有让他高兴,反倒是伸出丝丝缕缕说不出来的焦躁。
既想见,也不想见。
想见,是因为主子是他上世陪伴时间最长的人。甚至于比起自家爹娘来,两人相处的时间都要更久一些。
不想见,则是因为他不想再走进上一世的命运里,再去杀人不见血的皇家走一趟。
这两种思想在夏流年的脑海中挣扎对抗,以至于等他没听清越云松问他的话。
“你在想什么?”
“嗯,不好意思,您方才说什么?”夏流年将自己从那种对抗中拔了出来。
越云松看着夏流年,脸色有点难看,他抱着双臂,问:“我问你,你想不想像我一样,从那月亮门上飞过去?”
夏流年愣了一会,紧跟着眼睛瞪大,呼吸紧促起来,“您说,您是说……”
越云松点点头。
“让我跟您学武功?”
“嗯,学不学?”
这突如其来的喜悦撞击着夏流年,撞|得|他晕乎乎的,他的眼睛亮了起来,神情里带着点激动,看起来终于有了个少年的样子。
前世夏流年最羡慕那些力可卸十人的将士们,今天这个梦想就要成真了吗?
然而无数次经验告诉他,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事。
浑身的血液在一瞬间冷却,夏流年的眼睛安静下来,“你有什么条件?”
越云松被这话问得一怔,摩挲了一会自己的下巴,笑道,“看来你小子的戒心很重嘛。”
夏流年答道,“这世上既没有白吃的饭,也没有白喝的酒。我现在身无长物,越队头突然说要教我武功,总是有什么事情要我办的。”
“哈~是个聪明人,”越云松笑道,“我要你办的事也不难。”
“越队头先说来看看。”
越云松咳了一声,“方才进去后,你也看到了,不知是何原因,林娘娘竟然非常喜欢你,”越云松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脸皮抽了抽,“唉,女人果然都喜欢小白脸。”
我不是小白脸。
夏流年默默地在心里反驳。
“她那么喜欢你,那你以后便去多陪陪她,逗她开心些。”
“你要教我学武功,也是为了方便见她?”夏流年问道。
越云松眯起眼睛,对着夏流年暗笑一声,“自然。”
有一股张扬的气质从他的神情里冲突出来,让他像一个天都的世家公子一种,有种无赖的放纵感。
“那你为什么不亲自来……你不是会武功吗?”
夏流年疑惑地问。
“我在前陵,并不方便日日过来。而且就算是来了,也要十分避嫌才行。”越云松看看天色,有点不耐烦道,“学不学?给个痛快。”
“学!”
夏流年点头。
那一刻,有风从两人之间穿过。
夏流年觉得,这也许是他命运重新开篇后,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越云松伸了个懒腰,变戏法似地从腰间掏出个葫芦来。
葫芦嘴一拔开,一股浓郁的酒香便飘了出来。
越云松拿起酒葫芦,仰天喝了一口,闷在嘴里,然后把葫芦底朝天,朝自己泼了一头一脸。
夏流年看着这新奇的操作手法,有点愣住。
越云松将葫芦又藏好,咽下口中的酒,对夏流年笑了笑,便摇摆着往堂屋走去。
夏流年眼睁睁看着对方走到屋子里,抱着赵毛正在睡觉的桌榻腿溜了下去,滑倒在地上,眼一闭,呼噜噜地睡起来。
夏流年:……
你还没有给我说,这功夫到底要怎么学呢。
他站了一会,回了自己住的房,看林伯老人家还没有转醒,想起厨房里刚刚的忙乱,便拿着个扫帚去收拾,并顺手煮了醒酒汤。
待收拾得差不多了,院子里便响起满祥那尖叫,“唉呀,越队头,您怎么睡地上了?赵哥哥,快醒醒,越队头睡地上了,小年子——小年子——”
夏流年扔了手里的扫帚,跑到堂屋里。
“快将越队头扶起来。”满祥咋咋呼呼地喊着。
夏流年看了眼在地上睡得呼呼的男人,走上前去,一扶。
没起来。
再使出吃奶的劲,还没有起来。
但夏流年看见了男人的嘴角,泄着一丝笑。
夏流年便恼了,指尖上用了劲,死命往男人死穴上一按,将男人从地上往起拽。
这一拽,越云松便睁开眼,迷迷瞪瞪,糊里糊气地看向四周,“赵,赵宫爷,我这是怎么了?”
“你喝糊涂了,睡在地上了。”满祥笑眯眯地说,“我说小年子,越队头睡倒在地上你也不知道扶扶?”
“我记得我明明之前,之前是睡在榻上的。”
越云松口齿不清地说着,借着夏流年的劲起了身,坐在了桌前。
赵毛这时也清醒过来,揉着脑袋问,“几时了?”
“酉时一刻了。”夏流年答着,“小的已经熬好醒酒汤,在灶上温着,大人们可要喝上一点。”
“唔,端来吧。老林头呢?”
“我爷爷老毛病犯了,在屋里躺着呢。”
“嗯。”赵毛问完,便住了口,挥着手让夏流年赶紧去端醒酒汤。
待喝完醒酒汤,赵毛歪了一会,忽地起了兴致,去看了老林头。夏流年在厨房心神不宁地收拾着,不过赵毛从屋子里出来后倒没有说什么,只是让夏流年准备了晚饭。
待酉时越云松蹭完饭,哼着小曲走后,满祥便凑到赵毛身边,“唉,你说也奇了怪了,越队头这身手,算不错的吧。为何每次出猎都选不上?”
“上边没人吧。”赵毛淡淡地说道。
“没人那也有那需要有人干活的人不是?那些个将军就没有一个能看上越队头那一手好箭法?”
赵毛瞥了满祥一眼,“怪不得你会被发配来守皇陵。”
“啥意思,赵哥?”
“这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往边上去,别靠得这么近。”赵毛嫌弃地敲了敲满祥的脑壳。
“唉哟,”满祥摸着自己的脑袋喊了声痛,继而歪到榻上走了会神。
“哥哥,你下午不是去看那老林头了?他人怎样?”
“活不了多久了。”赵毛叹了声。
这话引得满祥当即坐了起来,“活不了多久,你的意思,他要死在我们这里?这可不行,赶紧让那小子把他爷爷背出去。”
“背哪去?”
“管他背哪去呢,反正死在这里晦气。”
赵毛被气得一笑,“那我要是死在你前头了,我还没断气呢,你就把我扔出去?”
“哥哥说的这是什么话,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赵毛将手里的鼻烟壶放下,“咱呆在这鬼地方,能指望几个人。我以前不觉得,这回你出了这事,我就琢磨着咱这日子万一有个什么意外,等前面那些兵蛋子发现,估计尸体都凉了。”
“哥哥,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可别吓我。”
满祥听着这话,觉得怎么听怎么都不对。
“这些日子看下来,小年子这人不错,你年纪慢慢也大了,我又跑不动,后院里却还有两个人咱得看着点。这两个人,怎么看……也是个问题。”
想到后院那两位的身份,满祥挑了挑眉,“还能怎么看,照着往常看呗,反正都是不得宠的,估计圣上都想不起来还有位娘娘和皇子在这里。”
赵毛摇摇头,又为自己内心那点小火苗叹惜了下,“算了,就当是为咱俩日后积点德。送着老林头走,这地方本来就是埋死人的地方。”
“唉哟我的哥哥,您说的这是什么话?”满祥一阵惊惧,“这可是埋真龙的地方。”
不过因着赵毛的这句话,满祥倒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不免看夏流年不顺眼。
夏流年早已习惯内侍翻脸无情的样子,对着满祥频频翻起的白眼,自是视而不见。
当日子时,更漏响了一下。
一声长喘,老人从梦中惊醒。他瞪着眼睛,死死地盯着屋梁。
“林伯,你醒了?”
自老人倒下后,夏流年就没有睡安稳过,这会听到响动,便立刻从边上的小床起来,将油灯点燃。
油灯的烛火映在老人的双眼里,像是骷髅眼里的精火一样。
他盯了夏流年半晌,看得夏流年有些发毛时,却转开眼睛,
“你来了?”
“老人家醒了?”
一个低低压着的声音响起,吓了夏流年一跳。他猛地回头一看,那越队头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屋里。
“上次匆匆一别,还没有来得及向老人家通报晚辈的姓名。晚辈越云松,见过林伯。”
越云松揖了个长礼,老人点点头。
越云松在|床|边坐了下来,“晚辈冒犯了,我看林伯所中之毒,十分霸道,但若运气压制,也是可以再撑些时日,为何今日突然气血逆行?”
老人没有回答越云松的问题,轻声说了句,“我快要走了。”
苍老的声音如同一声钟鸣,撞得屋子里的声息瞬间安静下来。
夏流年忍了忍,还是没有忍住鼻头的酸疼。
“我要走了,越队头,我晓得你是个好人,以后的日子还要牢烦你照顾着我们林家小小姐。她受的苦,太多了。老头子不能替她分担了。”
越云松张了张嘴,似要解释什么,老人却笑了一下,这一笑让他的面容活泛起来,“我活了一辈子了,什么事没见过。我只愿小小姐能在这世上快活些,能有人让她一世无忧,一世开心,其他的一切,管他什么规矩,都皆是烟云罢了。”
老人眼睛亮亮的,直盯的越云松心里一紧。他突地说道,“林伯可知道,林娘娘生了位小皇子。”
“小皇子?”
老人半闭的眼睛耷拉了下,瞬间迸开。
越云松重重地点点头,想起赵毛与满祥,咬牙切齿道,“他们没有告诉你么?”
老人摇头,眼里渐渐有了泪,“小小姐,还有个孩子?小小姐,还有个孩子?我以为她只是,只是伤心蒙了眼。”
他紧盯着越云松的眼睛,似是不敢确认。
越云松又重重点了点点。
一瞬间,老人脸上掺杂着痛楚、希望、喜悦等等神情,这些神情将他整张脸拉开又皱起,让他半哭半笑,半喜半忧。
“林家,林家有后了。”老人用气音说着,继而朝着上空伸出双手,“老爷,林家有后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饱含希望。
让人禁不住热泪盈眶。
这个消息对于老人来说,好像是朝着将熄的火里滴了一滴油一样,让他的面庞亮了起来。
“怪不得呢,怪不得……”老人喃喃自语,夏流年凑近了才听道,老人在念叨着厨房上放着的馒头和菜有时候会消失不见。
“原来,那是小小小少爷啊。”老人说着,“上都林家,彪炳青史,大信千秋之功臣呐……”
老人闭上眼睛,咳了两下,一滴浑浊的泪从眼角流了出来,
“竟沦落至此,竟沦落至此呀。”
那亮起来的面庞倏然暗了下去,唯余烛火不安地在房间跳动。
越云松想挑个轻松点话题,便笑着提起他要教夏流年武功的事。
“林伯,为保性命,您以后不能再提气运功了。我瞧着林娘娘似是极喜欢阿年。从今日起我便教阿年一些拳脚功夫,平日里不方便过来时,阿年也可以代您去探望林娘娘。”
老人睁开眼,看向夏流年。
夏流年点了个头,老人的脸上登时露出欣慰的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