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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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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这只“老鼠”,夏流年的心情很复杂。
在大信的历史上,西皇陵出身的皇子,只有那么一位。
而这位,恰巧就是夏流年前世的主人。
离开家乡后,在那个金壁辉煌的宫城里,夏流年成为挣扎着活下来的人之一,每天提心吊胆地在老内侍们的手下过活。
夏流年没有聪明的心窍,也没有利索的嘴皮子,他那张讨人喜欢的脸入了宫,也只能勉强并入“清俊”之流,算不得拔尖。同一批入宫的内侍一个接一个地,或离开,或找了高枝去攀,只留下他,在日复一日的训斥中,谨慎卑微地躬着腰,在宫墙之内磋磨着日子。
不是没有羡慕过别人。
所以那天,当他接到内侍官的指令,说是要去服侍一位皇子。
夏流年的内心是高兴的。
能服侍一位皇子,对内侍来说是多大的福份呢。
夏流年这样想着,穿上自己最好的一件内侍服,想给主子一个好印象。
他以为老天扔了个大馅饼给他,苦尽甘来,谁知道那却是另外一种苦难的开始。
在很长的一段日子里,夏流年曾经想过,自己若是不被指去服侍十七皇子,那么自己的命会不会就不那么苦,身上的伤会不会就不那么多,活得是不是可以久一点。
可是想想,自己能有什么可以选择的自由呢。
离世闭眼的时候,夏流年想着这一世的苦楚终于结束了。
如果是上辈子欠主人的,那么他夏流年也是还清了的。心里不愧欠,路也行得正。
但想是这么想,待猜到前主人现在的处境时,夏流年觉得自己的心,不知为何又揪揪地闷。
春一打头,时间便过得好似非常快。有些事情,总是猝不及防地来临。
四月二十四日,夜里落了一场雨,待天亮便放晴了,碧空如洗。偶尔起了风,暮春的梨花就扬扬洒洒地飘落。
被点召出猎的越云松回来了,拎着一大串猎物和着两壶好酒来找赵毛和满祥。
“越队头回来了?”满祥一拐一拐地跛下榻,惊喜道,“这回出猎怎么样?”
“别提了,”越云松摆着手,脸上一副郁卒,将手中拎着的东西往夏流年手里一塞,“我来找两位宫爷喝喝酒。”
听越云松话里的意思,像是这次出猎又没能拔尖,满祥便没再说话,待赵毛从茅房回来后,两人便听越云松在那里大倒苦水,说出师不利,不得上峰赏识,其他地方来的队头们又挤竞他。
待饭菜置办好,三人在屋里吃吃喝喝,不一会酒量浅的满祥便睡倒,余下越云松骂骂咧咧,糊天糊地地乱闹,对着慢悠悠喝酒的赵毛喊,“我心里难受,我心里难受哇——”
一个可开十石弓,连射三珠箭的中年汉子,嘶吼着自己难受,那声音让夏流年都有点恻然。
厨房里忙碌的林伯叹了句,“这越队头,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呢。”
夏流年没说话,只是动作利落地拔着手里的野鸡毛。
林伯说完那句话,又叹了口气,咳了几下。
对老人咳嗽,夏流年早已习以为常,他只是加快着手底下的动作,好让林伯能早点休息。
谁知,下一刻,林伯又闷咳了几下,像是将什么闷闭在胸腔里,夏流年抬头还没反应过来,一股腥热便扑面而来!
“扑——”
林伯嘴里喷出一大堆黑血,捂着胸口就朝地上倒去。
夏流年一惊,连忙上去扶住老人。
以往的时候,那黑血流上一会就止住了。
可这回,那血却像是不要命地往外涌,伴随着血涌的是夏流年都压不住的颤抖。
不过片刻功夫,老人的半边身体便浸在了黑血里。
“爷爷,爷爷你怎么了?”夏流年急得头上出汗。
虽然林伯总说自己活不过五月,但自打住进了皇陵,老人家开怀了不少,也没吐血了,夏流年便以为这是老人家的诓骗话而已。诓不欲活的自己来报恩,诓那两个内侍去见林娘娘。
结果,老人说的话,居然是真的么……
夏流年这边正努力将老人从地上扶起来,他身量不高,有点吃力。一个沾满酒气的的胳膊从他身边穿过去,直接将老人给搀了起来。
“你爷爷怎么了?”
越云松说着,手习惯性地往老人的手腕处一搭,随之脸色一变,他急步将老人送到屋子里,按着老人脉博,对跟在后面的夏流年说,“你爷爷脉象怎么如此虚弱?”
简直如风中之烛,几欲断灭。
夏流年一脸的不忍,“他之前中过毒。”
“什么毒?”
“不知道,我问,他不说。”
越云松摸了一会脉博,又去翻老人的眼皮和舌苔,这一翻弄,他瞧出点东西,惊怒道,“什么毒如此霸道?竟将一个人的功力去了七八成,又损筋脉至此!”
越云松说着说着,竟两腮鼓起,怒目圆睁,“定是那郑老贼派人所为!”
夏流年越听越云松的声音越觉得熟悉,但眼下却是不宜细想,越云松瞧着是懂些药理的。他便上前了些,轻声求道,“越队头,你看能救救……吗?”
“救?”越云松抬起头,“毒已入脏腑,没有几天活头了,你爷爷……他活不了多久。”
“原来他说自己活不过五月,是真的。”
夏流年喃喃道,心里突地升起一股惆怅。
又一个人在他面前死去。
“他说自己活不过五月?”
“嗯。”
两人俱都沉默下去。
过了一会,越云松起身,“让他好好休息休息吧。”
夏流年走上前,将被子展开,盖在了老人佝偻的身|上。
“你们近些日子,去见林娘娘了吗?她怎么样?”
越云松看着夏流年的动作,突然开口问道。
夏流年摇摇头,轻声答道,“没能见到林娘娘。赵宫爷和满宫爷防得紧,每日里送饭都是他们二人轮着去的。……我们去求他们,他们只说时间不对,不能多见,整日里要我们在他们眼前转。”
越云松咬了咬牙,在床栏上狠狠地砸了一下。
这一下震得床有些晃,可老人躺在床上,没有发出任何动静。
越云松盯着老人半会,突然开口道,“且让你爷爷睡一觉,你随我来。”
夏流年跟着越云松出了屋门,站到院子里。
“在这等会。”
说完这话,越云松便从院门奔了出去。
夏流年站在院子里,好奇地朝正屋子里一望,满祥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边上的赵毛已经趴在榻上睡得死沉。
原来,赵云松竟是把两人都灌醉了。
夏流年心里想着,转头便见越云松从门口进来,拎着个包裹。包裹上沾满草芥子,像是之前藏在哪里一样。
越云松将手握拳,放在嘴边一咳,
“走吧,跟我去见林娘娘。”
夏流年看着面上有些不好意思的越云松,心里有些奇怪,却也没往深处想。但他是少年壳子装了个老成的心,那一看,便让越云松觉得更不好意思,将包裹直接扔到夏流年怀里。
夏流年接到手之后,顺手轻摸了一下,像是些衣物之类的,掺着不规则的圆形物。
待走到后院月亮门那里,越云松揪住夏流年的衣领,说了声,“莫慌。”
风声呼起,夏流年一眨眼,脚空了,月亮门跑到了他脚下,后院的雕梁画柱出现在他眼前,一个黑乎乎的小东西对上他的眼,似是惊讶了一下,然后“嗖”地一下子蹿进了屋。
待夏流年落了地,才不敢置信地转身望后院的月亮门。
越云松压下嘴角的一抹笑,整整自己的衣服,走到房门前,咳了两下后,方才说道,“带刀侍卫越云松,求见贵妃娘娘。”
“进来吧。”婉转的女声响起,
夏流年却瞠大眼,什么带刀侍卫?带刀侍卫是这么用的吗?只有皇上身边才有带刀侍卫好不好!
他心里腹诽着,脚上却不由自主地跟着越云松走了进去。
屋子里倒是宽敞,同样也空荡得可怕,只有几组柜子,一个带着凳子的大圆桌,个个陈旧,露出木头黄旧的纹理来。
桌后面,是一个长榻,榻上坐了一个女子。
头发乱蓬蓬的,插了些枯枝绿叶,想来是从院子里面捡的。
待走近了,夏流年才发现,这女子还画了妆,只是涂得过黑的眉毛,和那用白|粉混成的妆容、红得不正常的嘴唇,只会让人想到白事上扎的纸人。
“赵侍卫,你来了?可是皇上又给本宫送什么东西了?”
那女子仰着头,对自己脸上的惊悚妆容毫不在意,只睁着一对亮晶晶的眼睛。
越云松每次见到这对眼睛,便觉得五脏六腑如同火烧。
但他每次都只能弯下腰去,答道,“是的,娘娘。”
“噢,快拿过来。让本宫瞧瞧这次又是什么?”
越云松朝身后摆了摆手,夏流年便走了上去,将包裹递了上去。在递的时候,他悄悄抬了下眼睛,想看看这位只活在传说中了的林娘娘。
这一看,那林娘娘便对上了夏流年黑白分明的眼睛。她一愣,笑道,“这是新进宫的小内侍?”
“是。”
“这双眼睛长的可真俊,你叫什么名字啊?”
夏流年看了越云松一眼,见他没有阻拦自己,便答道,“奴从名小年子。”
“小年子,你且抬起头,让本宫瞧瞧。”
夏流年抬起头,眼睛习惯性地朝下看去。这是宫里内侍们的规矩,主子们让抬头,头是可以挹,眼睛却不可以。
林娘娘瞧了一会,越看越欢喜,道,“这相貌真讨喜,看着就精神,人也瞧着稳重,倒是很适合昕儿呢。你现在在哪里当差啊?”
夏流年听着,又觑着眼去看越云松。
越云松不慌不忙地答道,“这小年子入宫没有多久,现在只是跟在我身边听着差,还没有主子要他呢。”
夏流年听着,心里只觉得荒唐。
哪里有内侍跟在带刀侍卫后面听差的,这两者还能混在一起。
但林娘娘却欢喜地笑了,“昕儿性子活泼,本宫正愁着没个合适的长侍在他身边,我瞧着这小年子极好。”
“娘娘说好,那便是小年子的荣幸了。小年子,还不快谢过贵妃娘娘。”
夏流年无奈地跪下去磕头,口中呼道,“小年子谢过贵妃娘娘。”
林娘娘笑着让他起来,“等下昕儿来了,你跟着他便是。昕儿,昕儿——”
她唤了两声,屋子里没人应答。
“唉,这小鬼头,又到哪里去玩去了?”
说着,林娘娘便要起身,出去找人。
越云松连忙劝道,“娘娘,小皇子呆会就回来了,您还是先瞧瞧皇上给您带的什么回来。”
“嗯。”林娘娘答着,便欢天喜地地解包裹。
越云松深深地看了一眼兴高采烈的女子侧颜,便告辞,带着夏流年走了出来。
出了门,越云松又提溜着夏流年从月亮门上跳了过去。
“昕儿,是那位皇子的小名吗?”
夏流年开口问道。
此刻,他的内心乱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