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米诺效应》枯山沐月

6、第 6 章

　　燕都时间18:23分，星期日，长安大街305号，星巴克。

　　几个身穿咖啡厅专属制服的女服务生正聚在吧台的一角窃窃私语，目光时不时的飘向坐在窗边那张桌子的男人。

　　男人的头发可能略微疏于打理，已经有些看不出来原本的发型，但这个样子却又显得恰到好处，衬得额角的线条都柔软了下来，配合着那张看向窗外的清隽侧脸，越发让人觉得清爽。

　　老板似乎不在，女服务生们悄悄的在几个人的小群里发了个金额不大的红包，试图让抢到红包金额最大的那个人接受命运的眷顾，给窗边坐着的那个男人送去他点的那杯摩卡。

　　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胜出的是一个短发女孩，她看着红包列表里0.36这个数字后面的“运气王”三个字，骄傲的扬了扬头，露出一个俏皮的表情，接着端起放在吧台上的托盘朝窗边走去。

　　“先生，您的摩卡。”

　　沈默正坐在那里发呆，偶尔回过神来便低头看看腕上的手表，距离音乐剧开演还有大约一个小时，他一边等着咖啡，一边在脑子里梳理案子打发着时间。

　　听到短发女孩的声音，沈默礼貌的抬起头勾了勾唇角，轻声道谢，随后从她的手中接过了那印着咖啡厅标志的杯子。

　　女孩年纪也不大，二十一二刚入社会的模样，见状耳根浅浅的泛上来一抹红。

　　就在这时，咖啡厅的门被人推开了。

　　门前的风铃响的突兀，女孩和沈默一起抬头看了过去。

　　走近来的是个沈默看着身形十分眼熟的男人，他上身随意的穿着一件深棕色皮夹克，短款上衣衬得他双腿修长，浅色长裤不仅没有像其他人穿着那样显胖，反而给男人多添了一分味道。

　　已经有早已等在那边的女服务生凑上前去想要带他入座，但他却转过身来不紧不慢的径自朝着沈默的方向走了过来。

　　杜景渊。

　　沈默微微皱眉。

　　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杜景渊，这种偶遇有些出人意料，并没有给他旧识相见的宿命感，反而让他对这种莫名其妙的巧合有些隐约的疑虑。

　　他在这座城市少说也有六七年，从没有任何一次偶遇到这个人，怎么就这么巧，偏偏在出了案子之后，就忽然和对方有了交集？

　　“沈队，真巧，今天不忙？”杜景渊向一旁站着的女服务生点了点头，随即坐在了沈默的对面，“一杯冰美，双倍浓缩不加水，谢谢。”

　　杜景渊是司机在路边停车的时候一不小心瞥见的沈默。

　　长安大街是距离桦城剧院最近的一条商业街，杜景渊每个月都过来这边几次，但遇见沈默还是头一次，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警局的时候对这个看着比他大不上几岁的刑警队长印象过于深刻。

　　这家星巴克的对面是一家老牌的甜品店，杜景渊司机家的女儿最喜欢吃，正巧路过这儿，他想起这回事，就嘱咐司机去买了。

　　司机本来对上班时间做这个还有点不大好意思，但杜景渊也不是在意这种事的人，随口安抚了两句，让对方把这直接当成员工福利。

　　然后，他就透过半透明的车窗看见了路边落地窗里的沈默。

　　不得不说，这个人身上的确有一种十分吸引人的气质，温文刚毅和冷漠巧妙地糅合在了同一个人的身上，杜景渊一时有种错觉，觉得即使沈默再怎么刻意的将自己表现成一个和芸芸众生一般无二的普通人，但他骨子里的那种骄傲仍然会顺着他的一举一动流露出来，无需故意便可以引人瞩目。

　　一时之间杜景渊忽然想起了两天前那个晚上没有收到回复的微信，于是鬼使神差的就下了车，走进了那家他路过数次却从来没有进来过的咖啡厅。

　　“是很巧，今天周末。”沈默觉得杜景渊的问题有些多余，他都出现在这里了，摆明了是警队没什么事，何必多此一问。

　　杜景渊看着他的表情似笑非笑：“既然不忙，沈队什么时候抽空回一下我的消息？”

　　他这话多少有些揶揄的意思，但又不怎么强势，问的恰到好处，不会让人觉得有什么不适。

　　于是沈默也一瞬间想起了躺在自己微信列表里的，那天晚上自己没有回复那条消息，一时之间有些尴尬。

　　“那天……是想找你了解一些情况。”沈默谨慎的措着辞，防备着在自己的言语间透露出任何一点对杜景渊的怀疑，以免对方察觉出来，为他以后的调查带来困难。

　　说着，他下意识伸出左手摸了摸右腕上手表的边缘，似乎在借着这种小动作舒缓自己内心的怪异感觉。

　　杜景渊把沈默的小动作看的清清楚楚，其实他也大致料想到了对方没回消息的原因，此时提出来也不过是想要让两人之间不要死气沉沉的，活跃一下僵硬的气氛。

　　毕竟自己也算不请自来，打扰了人家的独处时光。

　　“那后来怎么没继续问下去？”杜景渊问。

　　“同事提醒，案子结了，没什么必要。”沈默端起面前的摩卡喝了一口，微苦的咖啡浓香中带着砂糖的甜，在他的舌尖上晕开。

　　正好，这时服务生走了过来，手中托杜景渊刚刚点好的咖啡。

　　“先生，您的冰美。”

　　这次过来的服务生换了一位，标准的服务式微笑后，看着他们两个人的目光带着克制的探究。

　　“谢谢，辛苦了。”杜景渊回答的很是绅士。

　　沈默对他的行为有些不太理解，美式本来就苦，双倍浓缩不加水更是可以让人苦到怀疑人生，再加上大冬天里喝冰的这种诡异操作，甚至给他一种“杜景渊刻意装逼”的感觉。

　　不过其实人家也的确不用靠这个装，沈默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个人行为古怪。

　　看着女服务生逐渐走远，杜景渊才重新接起两人先前聊着的话题，而且一开口便惊的沈默下意识坐直了身子。

　　“不对，沈队。”他并不认同刚刚沈默的回答，“你在怀疑我。”

　　沈默没应声。

　　杜景渊笑了起来：“其实你大可对我放心，我的确和刘诚业的案子没什么关系。而且我对你很感兴趣，想交你这个朋友。”

　　沈默开口：“我们也的确没有证据能证明你们有关。”

　　言外之意：谁家的凶手也不会傻到自己承认自己杀人了吧。

　　“看来在和沈队攀交情之前，还得先洗脱我自己的嫌疑。”杜景渊也没指望沈默能立马就相信他，继续说道：“如果沈队对于我这个人有什么疑问，大可直接问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沈默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在心中权衡着真假是非，理智上其实他不应该相信杜景渊，但情感上他又觉得这个人的确拿出了十分的真诚。

　　半晌，沈默开口：“我和同事都有件事想不通，如果杜总方便，还请帮我们解惑。”

　　“愿闻其详。”杜景渊做了个请的手势。

　　沈默放下杯子，双手相扣架在桌上，问道：“刘诚业夫妇到底对你来说有什么特别，值得你事事躬亲，甚至连身边秘书之手都没有假借？”

　　这问题一针见血，但杜景渊却连唇角的笑意都没有动摇分毫。

　　沈默觉得杜景渊不会回答这个问题，便也自发的为他铺好了“下楼”的台阶：“你可以不用回答我，这不是审讯室，我也可能根本拿不到调查你的批准，个人思维不代表警队立场，你……”

　　杜景渊没等他说完，拿起手中的咖啡棒搅拌了一下杯中将化的冰块：“我们两家差点成了亲家。”

　　这个回答是沈默没有想到的，一时之间他竟然莫名回忆起了方凡那些透露着恶趣味的“暗恋”论调。

　　也许是他的眼神泄露出了什么，杜景渊紧接着又解释似的说道：“刘家八年前死的那个儿子，差点成了我姐夫。”

　　沈默茫然：“你有个姐姐？？”

　　“我那个不靠谱的爹在外面留情生的，比我还大六岁。”杜景渊丝毫不觉得这些旁人眼中的豪门秘辛有什么说不得的。

　　“没接回去？”沈默问的有些迟疑，杜家一向是各类媒体关注的中心，如果杜景渊有个姐姐，没理由从来没人知道。

　　“接不接回去有什么区别，在那帮老家伙的眼里，私生女和私生子的价值可不一样。”他完全不掩饰语气里的鄙夷。

　　沈默自觉身为外人，对这些豪门内部恩怨不予置评，于是没有吭声。

　　杜景渊轻轻抿了一口杯子里的冰美，继续说道：“不过这些不重要，反正杜景渊现在没有姐姐，媒体想扒内幕也没什么精力往回翻个七八年的旧账吧。”

　　“没了？”沈默把目光从他手中的咖啡上挪到他的脸上。

　　“八年前，和刘家儿子一起没的。”杜景渊笑了一声，“这事你们警局档案记得肯定比我说清楚，想知道你可以回去查查。”

　　“意外？”沈默问。

　　“不知道。”杜景渊对这个话题有些回避的意思，说了两句就又把话头拉回了刘家夫妇身上，“她对我还算不错，所以我就帮着她照顾照顾她男朋友一家，经济资助行不通，道义资助也总得到位。”

　　沈默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如果杜景渊说的是真的，那桩旧案也的确有记载，那么不管从哪一个角度来讲，他都没有再怀疑他的理由。

　　沈默低下头，想再喝一口杯子里的咖啡，但好巧不巧，余光正瞥见腕上的表盘，上面的时针和分针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钝角，正指向19:10，距离他要看的那场音乐剧只剩下二十分钟。

　　“对不起，”沈默起身致歉，“还有点事，得先走了，咖啡我请，再会。”

　　“已经结过账了，权当我打扰沈队独处的补偿。”杜景渊也起身笑，抬头示意沈默看一眼吧台前刚刚帮他们结好了账的司机。

　　沈默挑眉：“这可算公然行贿，杜总。”

　　他拦不住财大气粗的杜景渊，心下盘算着回头微信把钱转给人家。

　　杜景渊笑，边笑边随着沈默向咖啡厅外走去：“我也得走了，沈队去哪里？一会儿我可以让司机送你。”

　　沈默摇头：“不用送，桦城剧院，近得很，走走就到了。”

　　两人出了店门，杜景渊听到这个名字明显愣了一下，步子下意识的停了下来，有些不确定的试探：“……《水曜日》？”

　　沈默也愣住了，迟疑的点了点头。

　　杜景渊脸上的笑意更明显了几分：“那这么看来，也算剧友，不顺路也得顺路了。”

　　他走上前去拉开后座车门，邀请般看向沈默：“给个面子，下次再忘了回我微信，我可以勉强不让你这么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