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幻】白龙酒馆》荒牧流

3、收留麻烦的第一天

　　海伦已经破罐子破摔了，她本不应冒着使自己和家族的声誉受损的风险暴露身份，但她面临的问题是，现在即使她站在大街上宣告自己是劳兰德公爵之女也根本没有人会相信，谁让那个诡异的法阵吞掉了能证明她身份的纹章戒指呢。她在地理课堂上听说过艾荷利这地方，商人、手工业者、佣兵是这座自由城市的主要组成部分，然而，这些人大多还没幸运到能获得见高贵的海伦小姐一面的机会。
　　想想吧，一个公爵家没有继承权的次女，本应老老实实随侍公主身边学那些女红和教义，却因为愚蠢的爱情和鲁莽出现在了下等人聚集的酒馆里，还连累了王子——海伦几乎能想象到父亲、不，公爵他听到这个消息时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昨天晚上那个散发着荧光的传送阵突然出现在海伦的脑海里，使她顾不得考虑太多便脱口而出：“你就会传送阵！伊斯特！你可以把我们送回去！现在回去还来得及！没人会知道！”
　　然而伊斯特充耳不闻，径自迎向刚踏入酒馆大厅的中年人：“嘿阿尔瓦特，你怎么浑身湿漉漉的？来碗洋葱土豆汤？”
　　“我会给你报酬！丰厚的报酬！”海伦坚持不懈地摇晃着伊斯特的手臂。
　　风尘仆仆的中年人拧了拧衣襟，打了个寒战：“我遇上了一大群水妖精，差点被拖下河。唉，在遇上她们之前我还想喝杯冰啤酒来着，现在只能喝热汤——哦谢谢。”他把列娜递过去的毛毯披在身上。
　　“水妖精？她们不是很温和吗？”埃伦端出一盆黏糊糊的汤来，那汤从清晨开始煮，土豆都被煮化开了，和漂浮着的面包块粘在一起。珀尔面带希冀小心翼翼地跟在后头，笨拙地把碗放在阿尔瓦特面前。
　　“谢谢，这汤真香，”阿尔瓦特向他道谢，珀尔露出了梦游一样的梦幻表情，欢天喜地地退回厨房。
　　佣兵打扮的中年人把长剑解下靠在凳子边，才顺利坐下来：“是啊，她们以前经常聚在河边唱歌逗弄小孩子，从没伤过人。但我这次遇到她们时，那些金黄的头发变得干枯暗淡，白皙的皮肤生长出了丑陋的骨刺和脓包，目露凶光，黑雾萦绕在她们身边，让她们看起来凶恶得像娜迦。”
　　“诸神保佑！”列娜不停地划着十字。
　　“我试着交流，但她们似乎已经失去神智，我根本没法判断那些含混的咕噜声算不算回应。”
　　“她们主动攻击你？”伊斯特紧皱眉头。
　　阿尔瓦特同样非常严肃：“是的，森林边缘的那些地精也不知为什么对我抱有敌意，我还以为我见到了缩小版的小精怪。还有树精和红帽子，它们成群结队的骚扰简直让人烦不胜烦。虽然我没有受伤，但我不确定其他人也能全身而退。”
　　阿尔瓦特有一身衣服都遮挡不住的强健肌肉，这充分说明了他的战斗力。连他都会被异化的水妖精搞得如此狼狈，所有人很难不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埃伦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模样，列娜紧张得脸颊都在抽搐，猫头鹰飞下石龛落到汤盆边。
　　伊斯特的竖瞳收缩呈线状，淡淡的眉毛飞扬起来。古老且难以理解的话语含在她几无血色的嘴唇中，没人听清她到底说了什么。苍白的手指轻轻从阿尔瓦特衣衫上的划痕处拂过，像雪落在花瓣上。随着她手指的移动，不祥的紫黑色细烟从佣兵的褐色外套表面慢慢钻出。
　　漫长的一分钟过后，伊斯特不带感情的声音宣告道：“很有可能是黑魔法。”
　　“果然是这样，难怪它们癫狂的状态，尤其是那黑雾，给我一种熟悉感。”阿尔瓦特无意识地搅了搅一口未动的汤。
　　“哦不！王——我是说，劳伦斯！”海伦焦急的神情变成了惊恐，两手抓挠着自己的脸，“要是遇他到了任何危险，父亲绝不会饶过我！”
　　伊斯特终于将注意力转向她，开始往她脆弱的神经上补刀：“‘黑魔法生物一向很喜欢血液，而且相较普通人类，它们更喜欢王族的血，甚至会不由自主地向王族出现的地方聚集。’或许王族的血比较甜吧，谁知道呢。”
　　海伦面色惨白如伊斯特，活像只随时要被阳光驱散的幽灵。幸好在她倒下前，一只带着剑茧的有力大手扶住了她。阿尔瓦特宽厚的声音格外令人安心：“如果这位劳伦斯先生刚离城不久，那我可能见到过他，女士。您可以描绘一下他的外貌特征吗？”
　　被胆大包天的酒馆众人忽视了几个小时后，海伦早就放下了贵族架子，抓着阿尔瓦特的手如同抓救命稻草：“他、他有一头金子般的头发，他的眼睛是夏季大海的蔚蓝色，他的身量很高、风度翩翩，骑着一匹黑白花的驽马，那是我们从一个赌徒手里买下的……”
　　“我应当曾同这位先生说过话，还劝告他暂时不要去城外人烟稀少的地方，不过现在看来，他最好选择是返回城中。”
　　“是的，他最好是回来，伊斯特能把我们传送回去……”
　　“阿尔瓦特，”伊斯特无情打断海伦的念叨，“这些本来无害的生物被‘染黑’，说明真正的恶魔就在附近，可能有农户和商队已经受到了它们的伤害。”
　　阿尔瓦特心领神会，几乎没有咀嚼将汤一饮而尽：“我得赶紧去公会和大家商量一下。”
　　“提醒下城防部队，还要向市政厅报个信。”
　　“是的，是的，市政厅，”阿尔瓦特“腾”地站起身，海伦被他过分魁梧的身高吓了一跳，差点摔倒，“对了女士，建议您暂时不要离开这里，外面不会比伊斯特的身边更安全。”
　　“你如果还要在这里关心落难少女而不去办正事，我就要提醒你交饭钱了，勇者先生。”伊斯特勾勾手指，一张扶手椅凭空出现在海伦身后，正好接住她。
　　“下次一定。”他眨眨眼，走向了路对面。
　　折腾了大半天滴水未进，海伦仍坚持不懈地提出请求：“传送……”
　　“你不想等等你的同伴吗？”
　　“这么说你答应了？”她秀美的双眼瞬间点亮。
　　“解决你的麻烦，省得你给镇上其他人找麻烦。”伊斯特还是一副不近人情的冷脸。
　　但海伦已经自认为看透了她面冷心热的本质，心里燃烧起了希望：“谢谢你！亲爱的伊斯特！能给我点吃的吗？我饿了。”
　　“不付钱免谈。”
　　“从那一银币里扣！”自昨晚那次灾难般失败的传送后，海伦第一次露出微笑。

　　艾荷利是费克提奥大陆上难得一见的商业城市，上千年过去，七大国中才艰难孕育出了十二座自由城，其中一半属于海上的联邦王国拉吉勒王国，分散在数个海岛上；德宗涅王国拥有两座，艾荷利和哈勃；游牧民族“孤涂”过于追求自由，还没有建立真正意义上的城市；剩下恰好平均每个国家一个。
　　这意味着艾荷利并不是传统势力的道德净土，在这里，教会的力量并不强大。所以在安息日的下午，布莱克酒馆照常挂出招牌卖酒，附近的闲汉和陪酒女从凌晨蒙头大睡到太阳将落，无精打采地出现在酒馆大厅。
　　酒馆里还是很安静，酒客还没完全清醒，陪酒女在角落低声交流着行情，埃伦乐得清闲，才不会去招惹他们；猫头鹰站在厨子珀尔肩上去了仓库，老板伊斯特在柜台边数着硬币；列娜还沉浸在中午阿尔瓦特带来的消息里，见谁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只可惜根本没人愿意听她讲话。
　　海伦越发坐立难安。她如此热切地盯着酒馆大门，使得男人们没法不注意她。
　　“嘿，小姐，”一个满脸雀斑的青年拖着步子走到她面前，拨弄刘海摆了个造型，“来一杯茴香酒怎么样？”
　　海伦紧紧握住拳，然而枯竭的魔力并没能支撑住她的自信。她忍了又忍，下意识错开头去看门外的情况。
　　青年直接走过来想要揽她的肩膀：“你在等谁？过来和我们聊聊——”
　　“如果我是你，雅各布，我绝不会招惹她。”伊斯特突兀地插入对话。
　　“她是什么人？很贵？”青年没有放弃。
　　“这我不确定。但我确定你的医药费将会很贵。”
　　青年显然仍不死心，但还是停下了动作。他定定地盯了海伦轮廓完美的侧脸几秒，然后终于退回了酒桌，还狠狠瞪了伊斯特一眼：“怪物老妖婆！”
　　起哄声里，海伦的道谢模糊不清：“谢谢你。”
　　她许久没有等到答复，按耐不住好奇心极快地瞥了柜台一眼。
　　“他回来了。”
　　酒馆老板正抬起头看向前方，表情一片空蒙，竖瞳却锁成了针一般的细线。她苍白的皮肤下涌动着山海一般澎湃的魔力，源源不断地流淌向整座酒馆，充塞了这栋破旧房屋的每一丝空间。这力量强悍得可怕，让海伦想起了家乡能破坏掉整片海岸的海潮，势无可挡；却又被如此细腻地控制着，如春风般温柔地吻过脸庞。即使是海伦的老师也从未让她感受到如此大的压迫感，而那可是王家学院数十年培养出的一位高阶法师！
　　酒馆里的普通人顾客一声不吭就倒下了，横七竖八躺成一地。一股无法抗拒的浓稠倦意也在侵蚀身体，可海伦实在不甘心睡过去，震惊和焦虑催动她挣扎到柜台边，费尽全力仰头问半空中漂浮的人：“是劳伦斯吗？”
　　伊斯特没有回答。长发挣脱粗布发绳的束缚，无风自动铺张开来，随着主人的动作微微拂动。银色与紫色的光芒在她脚下闪耀，逐渐现出一个花纹繁复的巨大魔法阵，这使她看起来既像传说中的妖女美杜莎，亦像海夫特大教堂中圣洁无匹的大理石天使像。
　　天使没有开口，古奥的语言却已在低矮的厅中回响。
　　“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