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幻】白龙酒馆》荒牧流

4、纯黑的故人

　　“铛——”
　　教堂钟声长鸣，自山巅响彻全城，尾音远逝于江河之上。太阳沉没在树海中，塞勒涅的座驾迟迟未出现，厚厚的云层覆盖了一切光辉。
　　此刻黑夜降临。
　　一个优雅而轻快的声音就在这时突兀出现在酒馆老板耳边。
　　“你在用凶案现场迎接我吗，伊斯特？”那悦耳的男声低沉地笑起来，“真是个好创意。”
　　“我一点都不感到荣幸，阿摩斯，谁又把你放出来了？我要去掐死那个混蛋。”伊斯特语气平直，但攥紧的双拳出卖了她。空间内充斥的魔力出现了越来越剧烈的波动，试图对抗另一股铺天盖地的强悍力量，如果从外部看去，就像有人在用无形的拳头不断锤动史莱姆一样。
　　门轴极慢地转动着，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酒馆大门最终颤巍巍地打开了一条缝。那缝隙只有一拳宽，哪怕是个婴儿也钻不进来。压力瞬间消失，可伊斯特心头一沉，浑身肌肉紧绷，不自觉加重了呼吸。
　　屋外万籁俱寂，连一声鸟叫也无；黑暗太过浓稠，连一盏风灯都不曾亮起。这诡异的气氛似乎要永无止境地继续下去。
　　然后，一只漆黑扁平的手缓缓附上了木门，一道细高的人影冒出“头”来。
　　没人知道影子是如何脱离实物存在的。它完全是个平面，就像一张拙劣的剪纸，手影在门前，头影却怪异地贴在门框上，看起来完全不狰狞可怕——直到那张空无一物的“脸”朝着伊斯特的方向缓缓扯出了一个混沌的笑容。
　　伊斯特毫不犹豫地向它放出一个炽热的光球，明晃晃的光团把室内照得犹如白昼。
　　“光明系的法术，还是高阶，看来你离开我身边之后跟着那只老山羊学会了很多东西。”影子却根本不受影响，甚至用伶仃的腿迈出步伐，蹲在了雅各布身边，“我教过你，将完全无害的睡眠咒和漂浮咒融成一个句子使用出来，却有让心脏骤停的奇妙效果。要试试吗，伊斯特？”
　　“你要拿他们威胁我？”更多光球在影子附近炸裂，晃得人睁不开眼。
　　幸好，屋里的所有人类都处于昏迷状态。
　　“糟了，糟了，我来得太早了，你还没来得及把这些家伙藏到更安全的地方去。要不然我先出去等等？”影子一边体贴地说着，一边用雅各布身下的阴影画了个小小的牢笼，“让我算算，转移完他们，你还需要转移两个傻乎乎的人类，一个混杂了不知多少种血统的调色盘，一只嘴臭的芦花鸡，一个可恶的勇者朋友——哈哈，他现在落魄了是不是？”
　　“一群混吃等死的酒鬼、一群活该被压榨劳动力的员工、还有一个正直过头的傻蛋？他们值得我在意吗？”伊斯特面不改色，脚下的魔法阵暗暗变换图案，防御的符文替换掉冰晶箭，转到了外层。
　　影子夸张地唱起咏叹调：“还有一位王子～”
　　“一个王子，会缺人救？反正轮不到我。”
　　“人类传说中讲，雄性龙族会爱上人族的公主，强壮的黑龙把柔弱的女孩从城堡抢到金碧辉煌的洞穴中——你猜它们生下的是蛋还是人？如果是一条母龙和一个人类王子呢？”影子意有所指，折下一条胳膊抛在墙上，它立刻变成了大大小小的人物图像，就地上演起童话故事。
　　一道紫色闪光横飞过房间，墙面变得乌黑一片，什么巨龙、公主、城堡的影像一概混在了黑墙中：“你从来不信这种无稽之谈。不要废话，直接说吧，你出现在这里的目的。”
　　“当然是来看看你过得怎么样，亲爱的伊斯特，”影子接回胳膊，“走”上前踩在海伦身上平视她，“我们可是几十年的老交情。”
　　不能再让他靠前了，伊斯特想道。她的两腮和前额隐隐冒出金色的纹路，口鼻也像狼一样向前变形突起：“曾经有过交情。需要我提醒你十八年前那场两败俱伤的决裂之战么？”
　　“你在说什么？”影子突然捧住脸，伊斯特居然从那不明构造的混沌中看出一丝悲伤。它的声音变了，一会儿如同象头人一般粗哑，一会儿又像猫头人一般尖利。它切换得越来越快，千种万种声音混杂成一团，声波使整栋楼震动起来：“我们没有决裂！伊斯特！我们只是有了一些小小的分歧！”
　　影子扭曲身体嘶吼着，无数黑影从屋顶、从墙缝、从窗间争先恐后涌进酒馆，直直钻进它的身体让它身型暴涨，顷刻间胀满了整个大厅。
　　“伊斯特，伊斯特，我的小伊斯特。”它将空无一物的脸凑上前，“哦，你想用你的小火球？没有用的，和光明法术一样没有用。你曾经试过的，不是吗？”
　　“告诉我你此行的目的。”伊斯特口中吐出黑烟，那是火焰熊熊燃烧的征兆。
　　“好吧，好吧，你知道，我总是没办法拒绝你的请求，”影子将她逼向墙角，“这么说吧，我决定把那个金毛小狮子偷偷带来给你。”
　　“‘偷偷’？他被你们抓住了？”
　　“嘿！”影子不满地叫嚷道，“不要把我和那些臭烘烘血淋淋的家伙混为一谈！”
　　伊斯特岿然不动：“所以你背叛了你的盟友。‘带来给我’又是什么意思？”
　　影子没有回答，张大了“嘴”，那裂口越来越大，简直像是把它的脑袋对半劈开——如果它那团也算脑袋的话。
　　“呕——”它发出了呕吐的声音。一只火蜥蜴皮靴伸出混沌，接着是修长的腿、精壮的身躯，最后露出了劳伦斯王子英俊的脸。
　　“就是这个意思。”男声的语气很欢快。
　　影子似乎故意把昏迷不醒的人吐在了半空中，伊斯特只好一言难尽地接住：“他中了黑魔法？”
　　“大概五、六个吧，我们的殿下是那么威武不屈，给特意来围捕他的魔兵魔将们添了不少麻烦，三位大黑暗法师当然不会对他手下留情，我还另外附赠了些很有意思的东西。当然——是的，那些家伙本来打算把他留下呈给他们老大，毕竟再找不到第二个独自傻乎乎来到边境的王族了。”
　　影子显然在等着伊斯特继续提问，可她却盯着柜台上的昏迷者陷入沉默。
　　“他落在魔王手里，会成为滋养魔域的肥料。但只要你立刻把他送回王宫，他就安全了。”影子试探道。
　　“可他落在了你手里，所以会变成一个只听你使唤的傀儡，按你的想法掀起事端，”伊斯特幽幽叹息，“阿摩斯，没有人会比我更了解这个事实。”
　　“不，不，不，”影子再次扭曲，声音又混杂不清，“我只会给出建议，从没想剥夺掉谁的自由！难道我当初有逼迫过你吗？那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有那么一瞬间，伊斯特几乎要控制不住踩爆这团影子的欲望。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请你出去吧，阿摩斯，千万不要在你那些臭烘烘血淋淋的朋友面前暴露本性，否则它们会抢走我的机会，”她呲出了獠牙，“杀你的机会。”
　　“而你，出门在外做生意可一定要注意安全，记得保护自己。”影子拿腔拿调地道别，撕下一只手当作手绢挥舞。
　　“我会比你活得长，混球。”威胁的低吼声如同雷鸣。
　　影子大笑着消失了。
　　乌云消散，皎洁的月光洒落于窗台，夜风送来湿冷的空气，包裹着甜蜜昏睡的人。银发顺滑垂落，光芒悄然熄灭，纹路隐匿无形，女术士恢复了她那副过分苍白的容颜，垂着头坐在柜台后。
　　三两声狗吠，三两次鸟鸣，对面佣兵公会的风灯在房檐下摇曳。
　　“老板我们真的没有偷懒，刚刚仓库的门突然怎么都打不开，是不是坏了啊？”珀尔头上顶着猫头鹰，手里攥着面粉袋子，急冲冲跑出厨房。
　　“老板刚才地下室的门也突然失灵了——哦诸神在上！他们怎么了！海伦小姐！”列娜又尖叫起来。
　　“闭嘴！傻娘们！闭嘴！我的脑子要炸了！”猫头鹰一边拽着珀尔的头发试图把他拉回厨房，一边大声训斥道。
　　混乱持续了一阵，珀尔最终被猫头鹰命令着将海伦小姐搬去客房，列娜则担忧地一直不停祷告。埃伦一言不发，走到柜台前默默背起了昏迷的王子。
　　一刻钟后，布莱克酒馆里照常响起了拼酒和调笑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