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道事务所》长安看秋

2、002 画家

　　按理说现在这一屋子的人，随便挑哪个出来都不是一般人，就是最没有杀伤力的沙华，钻入灵土中也难被奈何。不过是风铃突然作响罢了，怎么会让气氛瞬间凝固呢？
　　白妙单手推了推眼镜，向后跌了几步坐回椅子里，顺手把垃圾袋丢进垃圾桶，是才压下惊魂不久的样子。见一屋子人的视线都还停留在那扇紧闭的门上，他小心翼翼地戳了戳陆岳鸣的肩膀，小声问：“不是从来没人走正门吗？”
　　陆岳鸣也在讶异，点点头，回答道：“是，这还是第一次。”
　　门口挂的风铃是个结界的媒介，外表来看就是在正常不过的形状，琉璃顶的红墙绿瓦建筑造型，下边坠着十二道长短不一的玲珑铃铛挂件。因为六道事务所阴气过盛，须得由它来调剂阴阳，才能不破坏这一方土地的风水。风吹的时候它不会动，推门的时候它不会响。简单来说，它的作用除了调剂阴阳之外，就是纯粹用作装饰的。如果不是沙华所称的有愿者前来，只怕来人非同小可。
　　“嚯，劲头还不小，这得是多执着的夙愿。”沈子生揉了揉太阳穴，伸个懒腰振奋精神。
　　一众人里没个能吱声的，眼下的情况实属罕见，就连沈子生都没见过的架势，又有谁能说得上话呢。
　　这边话音刚落，那边门就豁然大开，走廊里的声控灯也应声亮了起来，逆着光将一个清瘦的少年轮廓勾勒出来。
　　来人是个刚刚成年的少年，一头柔软短发让他看起来有些慵懒，但他眉目清秀，眉眼之间的青涩与少年人的涉世未深相得益彰，就连衣着都是简简单单的短袖卫衣配短裤，没有一分一毫扮成熟的意思。
　　少年先是把头探进门里，稍微做了个张望，然后才进门，还非常礼貌地把门也带上了。一众人都没说话，却是他先开了口：“请问，是六道事务所吗？”
　　听见少年发问，沈子生这才撩开毯子，踩到地上，好在躺下的时候没有脱鞋，这才没那么尴尬，能下了沙发就走向办公桌，没丢下所长的气质。他边走边问，“是啊，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小朋友？”
　　少年皱了皱眉，显然不满于“小朋友”的称呼。他抬头打量了一下沈子生，见他下巴上胡子拉碴的，倒像是上了年纪的人——虽然那是由于劳累才忘记刮，也就不再反驳，径直上前，攥着挎包点点头回答：“嗯……我需要一些帮助。”
　　沈子生打了个哈欠，把手放到桌子上，指尖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向着少年扬扬下巴，示意着面前的椅子：“来，先坐，慢慢说。”
　　“好的。”少年再次点点头，走到桌子旁边，拉开椅子坐了进去，依然攥着挎包，道：“我叫华清阳，是个画家，今年十八，高中毕业一个月了，现在在就近旅游，给作画找灵感。”
　　华清阳一边说，陆岳鸣拿着登记表一边填写。一般的求愿者都是二三十岁的人，或是求个共白首的枕边人，或是为自己的事业求个愿，诸如此类不胜枚举。六道事务所是有求必应，但天之道奉行“有所得必然有所失”，有些人偏要得到命里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那就需付出些代价，至于代价的大小，还得看愿望的大小。那些求富贵的，不过是用几年的健康来换取，求姻缘的，许是用一段时间的运气来换。曾经有一位年迈的老母亲，来为小孙子祈求一生的幸福安康，但她这辈子的价值已经所剩无几了，于是她签订阴契，用下辈子的婚姻幸福换小孙子这一世的喜乐无忧。倒不是所有愿望都需要做交换，只是因为他们要得到命格里本没有的东西，所以注定要失去什么去偿还这一处的空缺。虽然不知道这小少年有什么愿望，但是陆岳鸣还是按部就班走了一趟程序。
　　华清阳看了看隔壁桌那张登记表，咽了口唾液，继续说：“就前两天，我到隔壁市郊一个小镇子上采风，入住在一户人家里，那家人挺好的，但是院子里有些蹊跷。”
　　华清阳抬头看了看沈子生，那张没睡醒的脸依然保持着没睡醒的神态，满面倦意地盯着他看，好像在说“你不说出个花来我就把你手撕了”一样。华清阳赶紧低下头，还是紧攥着挎包，吞吞吐吐道：“院子里有一口井，就在我低头看井的时候，我的玉佩莫名其妙掉进去了……”话说到这里，少年就没了声。
　　“所以你是希望我们帮你捞玉佩？”白妙趴在桌边，饶有趣味地看着这个少年。
　　“不是不是！”华清阳赶紧摇摇头，抿了抿唇，接着说：“我好像在井里看到了什么东西，就跟那户人家说，但是没人相信我，都说是我看错了。过了一会儿，这玉佩就出现在井边，我再看那口井，发现它其实是一口枯井，里边什么都没有。”
　　沈子生双手交叠撑着下巴，微微眯眼看着少年，耐心地等待少年说下文，空气却又凝滞了。
　　“你倒是继续说啊！”白妙催促着。
　　可少年显然不知道该如何组织语言，咬着下唇直到失血都没能组织出来一句话。少年皱了皱眉，撒开一直紧攥挎包的手，从里边取出一只自封袋，袋子里装着一只精雕细刻的玉麒麟，不过已经碎成两半，断口处还渗着一丝一缕的黑气，像是与生俱来就带着的，又像是用什么注射器打在里边的。
　　众人视线都被玉佩吸引了，少年又从包里拿出一沓画纸，白妙接手拿来翻看，却见上边的几张还有色彩斑斓的画，下边的两张只是白纸，白纸上盖着朱砂的印，印下有一角青色的颜料。
　　“这是什么？”白妙把白纸摊在桌子上，指着朱砂印问。
　　“这原本，是我的画……”少年目光落在白纸上，想了一下，继续说，“画的是那家的院子，还有那口井。在镇子上的时候还没问题，但是回来之后，我就一直做噩梦，梦到自己往那口井里看，连续好多天，每天都能看得更清楚一些，我就打开自己的画，发现这画居然莫名其妙消失不见了。”
　　话说到这里，大家基本就能推测个大概的来龙去脉。华清阳暂住的那户人家院子的井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在他低头往下看的时候打算拿他开涮，没想到这小朋友身上戴的有只麒麟玉佩，于是麒麟玉佩就帮他挡了这一劫。至于每天都会梦到那口井，画又莫名其妙地消失，应该都跟井里的东西有关系，也许是什么冥冥之中的牵引，也许是命中注定的劫难，目前还都说不清楚。
　　沈子生盯着白纸看了片刻，也没看出来更多信息，收回目光，重新打量着少年，问：“所以，你的愿望是什么？”
　　“我想搞清楚这件事是怎么回事，我不想再做噩梦了，还有，我的玉佩可以修好吗？”华清阳满怀期待地眨眨眼。
　　“前边这个好说，后边这个？谁跟你说我们还管玉器修理维护？”沈子生拿起自封袋，对着灯光把玉麒麟认真地看了一遍。裂口处光滑平整，更像是被什么机器从中间切割开的，如果不是把两半合二为一之后，中间的黑色凝絮对不上形状，任谁都会认为这是被切割开的结果。玉是好玉，造型也有点眼熟，不过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兴许天下麒麟都长一个样，都是照着神王那个麒麟的样子塑造的——不过还是本尊更酷一些。
　　“迟风哥哥说的呀。”华清阳又眨了眨眼，问，“难道不可以吗？”
　　沈子生心里翻了个白眼，说：“我说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可以是可以，不过得从你身上拿另外一样东西做交换。具体是什么东西，我得跟你走一趟镇子才知道。”
　　修复玉器这种事自然难不倒沈子生，不过人间有话“玉养人，人养玉”，像这种让瑞兽造型的玉莫名其妙碎成两半的，在不知道因果的前提下，还真难说要用什么做交换。从前也有过母亲养了个多病的儿子，病得不明所以，大大小小医院都查不出个所以然。母亲在悲痛交加之下来到六道事务所，取用心头三滴慈母血入如意佩，以保儿子终生平安。有用则有用，痛也是真的痛，让成年人撕心裂肺的痛苦，一个小孩子又怎么能承受？所以沈子生十分不愿让小朋友小小年纪就尝试这种痛苦。
　　“真的吗？那太好了！”华清阳终于面露喜色。
　　一直保持沉默的陆岳鸣在登记表上填填写写，“心愿”那一栏里填的是“驱逐噩梦；修复麒麟玉佩”，等写完最后一个字，抬头问少年：“这就是你的全部愿望了吗。”
　　华清阳神色又茫然了一下，接着点点头，回答道：“是啊，就是这样了。”
　　陆岳鸣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两个愿望看起来都十分简单纯粹，但能让风铃感知出来并迸发出那样剧烈的动静，可见这小朋友撞的并不是一般的邪，也许情况不容小觑。想到这里，陆岳鸣迅速与沈子生对了下目光，后者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陆岳鸣放下笔，缓缓道：“我跟你一起去。”
　　沈子生点点头，“嗯”了一声。陆岳鸣是他的得力帮手，交给他做的事他从来不会推辞，是六道事务所里除了他本人之外最能打的，带上他，有备无患。
　　白妙突然惊醒一样从桌子上爬起来，看看沈子生，又看看陆岳鸣，高高举手彰显存在感：“我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