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道事务所》长安看秋

1、001 枫城

　　炎炎夏日，蝉鸣不断。地面热浪以肉眼可见之势一层扑一层，烧灼着空气，要把城市烧成人间炼狱。街上人影寥寥，只有一排排的行道树还在给商业区的大宽马路撑台面，硬要说还有谁在这恶劣天气出门，那就只有骑着小车嗖嗖穿行的外卖小哥了。
　　六道事务所冷气开得充足，沈子生躺在沙发上，往肚子上搭了条小毯子，这会儿正在闭目养神。前些天刚忙完一桩事，难得清静，自然要好好休息。
　　这两天没有任务，也没人来求愿，屋子里静悄悄一片，煞是难得。白猫蜷在沙发角小憩，空调吹着他松软毛发，油光发亮的毛发掀起一圈圈小涟漪，而猫儿却岿然不动。
　　陆岳鸣素来睡的觉少，而且完成的心愿总是要归档，载入功德簿。前者没人愿意做，后者除了他和沈子生，也没人有权力做。然而凭沈子生的脾气，这档劳神费力又不能耍帅的事自然是不值得做的，于是所有书文相关的表面工作和功德簿有关的书面记载工作，就全都落在他一个人肩膀上了。
　　室内原本静悄悄，除了空调吹风声和笔尖纸面摩擦声之外，就没别的声音。
　　就在万籁此都寂的时候，门铃突然叮铃铃地响了起来，沈子生被惊醒，一条腿滑下沙发，胡乱揉着眼看了看门口，又瞄一眼白猫，问：“你的？”
　　白猫从沙发角落站了起来，意犹未尽地抖抖毛，颇为嘚瑟地扭着猫屁股跳下沙发走出六亲不认的步子，柔顺的白尾巴在身后一扫一扫。
　　沈子生鼻子吐了口气，重新躺回沙发，头枕着胳膊自顾自道：“岳鸣儿，下次再给他点外卖，把地点改到楼下。天天这样养得溜肥，子灭回来得抱不动了。”
　　陆岳鸣推推眼镜，笑了笑，没应声。心说电梯又不是摆设，白妙又不傻。
　　说话间，白猫身形一摇，化作了一个模样乖巧的青年模样。高也不高，约莫就一米七，齐刘海的娃娃脸上架了一副黑色大框平光镜，让一张脸看起来有点无辜的意味。他轻车熟路地打开门，接了外卖，跟外卖小哥说了声“谢谢”，业务十分熟练。之后转身回来，大咧咧地坐在沙发上，把沈子生往沙发里挤了挤，一边拆外卖一边愤愤不平：“干嘛，你认真看看我的身材，不怕他回来说你虐待我吗？”
　　沈子生认真地想了想，耸耸肩：“我怕你胖到他抱不动。”
　　“我哪儿胖了，小爷我十八一枝花，身材俏着呢！”白妙愤愤不平瞪着沈子生，然而后者丝毫没有夸奖他的觉悟，看起来也不打算附和，这让白妙心里更加郁闷。
　　“好了好了。”陆岳鸣从一堆文件中抬起头，温笑看向白妙，“鳗鱼饭是你心心念念的那一家，特意嘱咐没有让放辣椒，快趁热吃吧。”
　　“小爷不跟你计较！”白妙听见陆岳鸣的话，十分懂得见好就收，仗着沈子生从自己的视角看不到他，跟他吐吐舌头扮鬼脸，然后低头扒拉他的鳗鱼饭。沈子生这家伙怎么会有海鲜好呢？跟食物过不去等于浪费生命！白妙觉得自己真是鸡贼，就连素来讨厌的小香菜都可爱了不少。
　　“舌头不想要可以割掉。”一个幽幽的声音从白妙身后传来。
　　“我去！”如果此刻白妙是白猫的形态，肯定会被吓到炸毛。虽然他知道沈子生肯定不会那么做，但还是被吓得一激灵，被一口饭呛得直咳嗽。小少年摸了摸自己喉结，端着饭盒灰溜溜窜到陆岳鸣身边。整个六道事务所，只有陆岳鸣会对他百依百顺的好。白妙这么坚信。
　　陆岳鸣也确实对他很好。他放下手头工作，拿起桌上的水杯，到饮水机旁给白妙接了一杯水，又放到他手边，悉心叮嘱：“不急，喝口水。”
　　“嘿嘿，谢谢岳鸣哥。”白妙端起水杯，咕咚咕咚喝了两口，趁机偷偷瞄向沈子生的位置，用眼神传递“你说说他呀”的讯息。
　　陆岳鸣接收到消息，会心一笑，摸着白妙毛茸茸的发顶，心里叹了口气：“子生，你也不要这样吓唬他。”
　　“一个吃里扒外，一个胳膊肘往外拐，没一点人情味，惨呦。”沈子生感叹一声，拉起毯子盖住头，决定暂时与世隔绝。扑面而来的狗粮气息过于浓郁，这不该是他承受的。
　　陆岳鸣沉默一会儿，看着吃鱼吃到猫耳都在毫无意识之间生出头顶的白妙，把“我们本来也不是人”咽进肚子里。
　　沙华小姐远远地望着他们，觉得自己的灵土钧瓷花盆十分舒坦，还是不要出飘出来了。
　　六道事务所目前只有六个常驻人口。
　　所长沈子生，有一个弟弟叫沈子灭，他俩其实是冥王殿前护法，一生一灭相辅相成，是冥王最得力的利刃。不过两百年前西方邪魔星横空出世，在与邪魔一战中，冥府丢了功德簿，沈子生丢了沈子灭。功德簿能夺回来，沈子灭的三魂七魄却入了轮回。沈子生主动请缨到人界修缮功德簿，顺便找他弟弟。冥王见兄弟情深，且关系甚重，自然没办法拒绝。
　　副所长陆岳鸣，原是岳山山神养的一只凤鸟，与白妙素来交好。他原本已是功德无量，列入神位，但原山神坐化，他又放心不下白妙，所以入世。一方面方便照顾白妙，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修满功德，接任岳山山神之职。
　　白妙，原形是一只通体浑白的猫，跟随沈子灭修行，也是陆岳鸣的挚友。他本人对修行并没有什么兴致，来到六道事务所，只是因为念主心切。虽然看起来懒散，但分内的事却从不托辞。
　　沙华，冥海岸上的一株曼珠沙华，三百年修得灵魂，化得人形。如果凡人有所求，沙华会根据感应，将有需求的人接到六道事务所。一般情况下以花灵的形态出现，非常节省空间。
　　迟风，炽凤剑剑灵，来时路已经记不清了。为人放荡不羁，平常也没什么要紧事做。见不惯事务所真正意义上的入不敷出，所以经常编做一些护身符拿出去卖，偶尔帮人看看八字面相手相什么的。手底下有一个跟屁虫一样的徒弟。
　　林一，六道事务所唯一一个肉体凡胎的成员，迟风的徒弟。说起两人的羁绊，林一本人说他早年就没了父母，在姑妈家长大，偶尔能看到一些非自然现象，年幼的时候又不知道收敛，所以在姑妈家饱受偏见。有一天在路上，林一恰好遇到迎面走来的迟风，下意识说了一句“好深的功力”，被迟风听了个正着，了解前因后果之后，就被迟风收做了徒弟。
　　室内恢复了一如方才的安静，整个房间里除了笔尖与纸摩擦发出的沙沙声之外，只有白妙吧嗒嘴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浓香的饭味，其余三人却不为之所动——原本他们这些神啊鬼啊的就不需要进食，每日打坐辟谷就能满足日常所需，偶尔吃个食物也不过是为了满足口舌之欲，倒是没谁像白妙这样爱吃能吃。他们不是凡人，也就无需遵从人间的种种规律，不过事务所毕竟是个实体，依托现代建筑才得以存在于人世间，所以房租水电之类的开销还是要算在账上。为了不扰乱金融秩序，他们不能凭空幻化出人间通行的货币，而完成工作所得的报酬在交了房租水电之后分在每个人账上的数额又微乎其微，所以迟风才会外出赚点小钱做补贴，顺便打探哪里有戴愿或者有所求的人。
　　白妙吃完了心心念念的鳗鱼饭，抿着嘴角油花将残羹剩饭打包起来，刚要把垃圾扔进垃圾桶，却听沈子生咳了一声：“别扔垃圾桶里，沙华受不了那个味道。”
　　突然被提及名字的沙华显然愣了一愣，而后向着面露愤然神色的白妙耸了耸肩，意思就是“我可没说”。
　　白妙吃饱喝足，有的是精神，大可以跟沈子生大干一场，虽然每次都是他惨败下风，但本着“越挫越勇”的优良心态，白妙自称“不畏权势，打倒豪强”，在沈子灭不在的两百年里，常与子生干嘴架，欲在山中称大王。不过白妙也不是死皮赖脸的猫，抬头一看沈子生压根没扭头看他，就知道这家伙真的是累坏了，吐槽他那两句只是每天例行的日常罢了。虽然这两天难得清闲，但谁知道下一桩事不会在下一分钟找上门呢？到时候就有的忙了，现在还是得让沈子生好好休息。
　　于是心慈手软的白妙又吐了吐舌头，拎着垃圾袋往门口走。
　　正当时，门口风铃无风自动，丁零当啷响成一团，杂乱无章且惊心动魄，就像几只玻璃酒瓶接二连三坠落地面砸碎了好几层的镜子一样，听起来撕心裂肺，甚是诡异。
　　饶是白妙体恤沈子生，想让他好好休息，这声音也聒得他没办法继续安然躺在沙发上睡觉。沈子生一把扯掉毯子，倏地坐直了身子，一双深邃眼睛直勾勾盯着门口风铃，直到它停下躁动。他原本面带倦意，但这倦意在听到风铃声响之后顿时就烟消云散了。
　　屋子里所有人都明白怎么回事——一般有愿之人，会通过沙华的感应，直接被幽行辇接到事务所里，从正门来的，除了外卖小哥，就只有来借锤子胶带之类杂物的邻居。后两者都是普通人，自是不会引起风铃躁动的声响。这种前所未有的情况，着实奇怪。
　　角落里，从始至终一言未发的沙华突然幽幽然开口，声音低沉：“有戴愿之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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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请大家多多支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