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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11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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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归晚”回来,连菡才发现,不只凤箫,就连丹玦也不见了。如何不愿意去想,他也知道,这可不是什么平常事,不愿意惊扰其他人,和衣躺到床上,浑浑噩噩,半睡半醒。
天刚蒙蒙亮,察觉到异样,蓦地睁眼,看到凤箫盘腿悬浮在半空,正直勾勾的看着自己。
凤箫浑身带妖气,尤其那双凤目,此刻,他乌黑的眼中正射出箭一般的杀气和怨恨,看着连菡,活像见了不同戴天的仇人,生吞活剥,拆骨喝血也不嫌够。吓的连菡噌的坐了起来。
瞥见他额角渗出的冷汗,凤箫噗嗤笑出声。
连菡抬眼看过去,凤箫那双眸子已恢复如常,妖邪魅惑。
刚才的一切,仿若只是梦。
“你一夜去哪了?”连菡坐到桌边,倒了杯茶水,一口饮尽。
“你关心我?”凤箫飘到桌边,歪头看他,眼中雀跃兴奋。
“我怕你闯祸!”连菡斜睨过去,声音中带着浓浓戏谑。
“哼,这世间,又有什么祸是我不敢闯的?”凤箫不羁撅嘴。
“这么狂妄?”连菡闻言好笑,冲他翻过去一个白眼。
凤箫得意勾了勾唇,抢过连菡手中杯子喝水,故作神秘俯身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道,“我昨晚去偷看那个神秘的新郎了。”
“喔……”,被勾起兴趣,连菡忘了两人此刻有多暧昧,凑近了问,“怎么样,说来听听!”
凤箫挑起眼角,盯着连菡笑的神神秘秘。
连菡知道他故意卖关子,轻叹一声道,“说吧,这次你要什么交换?”
凤箫撇嘴,“你还有什么能交换的?不过,就这么想知道?”
连菡轻笑,“你天不亮等在这里,不就为了交换,说吧,这次你又想要什么,我的心、肝、脾、肺?”看来他已经把凤箫的交换当做玩笑,说着笑出了声。
凤箫蹙起眉,不满冷哼,气的飘出房外。
身后响起连菡的笑声,听到他耳中,全是浓浓的嘲笑,于是,忽然回转,手臂疾伸,一把抓住连菡的领子将他拎到了房外,“我们决斗?”
“决斗?”连菡笑的更大声了。
凤箫脸涨的通红,左手在半空画个圈,右手并指成剑击,直直刺向连菡。连菡来不及反应,往后退,跌到地上。凤箫一直逼近,招招狠辣。连菡狼狈应付,只不过几招下来就被逼得发丝凌乱,衣衫不整。
他知道凤箫真的怒了,急忙笑着赔礼道歉。凤箫不理,一招狠过一招。连菡怕吵醒其他人,只有躲的份,衣摆扫上树枝、廊柱,留下道道污痕。
凤箫看出他的心思,拎起他狠狠丢向廊柱。
连菡一时措手不及,以为这下肯定要摔个腰酸背疼,淤青红肿,哪知离廊柱还有寸许,身子却如同撞上松软棉被,徐徐落了下来。略一沉吟,顿时明白,凤箫布起了结界。
刹那间,好胜心起,双掌交替击出,使出飞花逐月掌。
交手一阵,到连菡兴致浓了,凤箫的怒气已消散了十之八九,眉眼唇角不知觉带出轻佻妖媚的笑,腾挪转移,仗着自己速度快,把一场他所谓的决斗变成了追逐嬉戏。
片刻之后,连菡总算明白了他的戏弄,收手就走。
凤箫急追上去,嬉皮笑脸道,“不玩了,晚上我带你去,你自己看!”
连菡冷冷瞪过去,犹似不解恨的说,“谁知道你到时候又要我用什么换?”
“不换,不换,什么都不要你换”,凤箫像个急待赎错的孩子,不停摆手。
连菡强忍住不笑,冷声道,“晚上如果没有其他的事,就去!”
“嗯,晚上我来接你!”
连菡忘了有结界,直直往屋内走,刚走到门外,就被狠命弹了回来,这次和刚才不同,胸口灼烧般的疼,挂在颈上的那块玉,挣断绳子,箭一样撞向结界。
一撞,弹回来,再撞,再摔。
玉,像有了生命,宁可碎了自己也要撞开结界。
一瞬,连菡惊呆了,凤箫也愣了。
眼看玉佩撞得越来越疯狂,连菡惊醒了似的冲凤箫喊,“赶快撤了结界。”
“喔……喔……”凤箫左手在空中一画,收回结界。
结界一收,玉佩直直摔到了地上,发出清脆一响后,再也不动了。连菡捡起来捧在手中,左看右看,用手指碰碰、捅捅,仍是一动不动。
凤箫像是有些畏惧,离得远远的摇头晃脑,“真是奇怪,我从没见过这样的石头。”
“我也没见过”,想起亲手把它挂到自己脖子上的那个人,连菡的声音低了下去。
凤箫陷入了很认真的困惑中,不打招呼,缓缓走开。
连菡看他远去,苦涩一笑,将玉放到怀中,一转身,看到丹玦站在长廊拐角处,直勾勾看着自己。虽然明知他看不见,但奇怪的却有一种被窥探的感觉,不自在耸了耸肩,正想说什么,丹玦蓦地转身,很快消失在视线中。
连菡轻蹙了眉,又松开,自嘲的笑笑,回房补眠。
夜半时分,更深露重。
连菡半倚半坐靠在软榻上,困得不行,身子不停往下滑,好几次都已经蜷着睡着了,不知为何,心里一直空空荡荡,又一次一次的惊醒。后来,索性不坐也不靠,在屋内踱步。怎知,如何急等,也不见凤箫人影。
忽而,他想到凤箫平日里的乖张任性、随意胡闹,怔忪许久,心想他不会是耍自己吧。再看看窗外天色,就快天亮了,更加肯定自己是被捉弄了,一时气郁,就要去找凤箫算帐,蓦地拉开房门,却看到他倚在门外廊下,笑的快背过气去了。
“你总算……憋不住了……”凤箫嚣张的趴到连菡肩头,一副笑的快撒手人寰的样子。
连菡气的脸色一片青,拨开他就要回房。
凤箫依旧止不住嚣张的笑,但总算伸手拉住了他,“我很无聊嘛,你就让我玩玩,不要这么小气。”
哈?
无聊?
玩玩?
连菡深吸一口气之后,觉得自己修为一定高了不少,这种时候还能跟着凤箫一起笑,“很好玩……是吧……”
内力凝聚到了掌缘,连菡皮笑肉不笑,一步步靠近凤箫,发丝、衣袂无风自动起来。
凤箫机灵,立刻就察觉到了,往后飘忽着躲开,连连道歉,“好了,好了,不玩了!
“你不玩了,我还想玩呢”,这一次,不给他防备的机会,连菡在极不可能的时机出了手。
掌风凌烈,刮得凤箫猝不及防,闭上了眼。不只如此,头上发带也被撩开了,顿时,乌黑的发好像挣脱束缚的野兽,暴长变紫。
在凤箫身上发生任何事,连菡也不会觉得奇怪,但他怔怔的看着那妖色的长发许久,心尖一阵尖锐的空茫,忽然就抱住头蹲到了地上。
痛!
不是头痛,也不是心痛,而是整个身体,甚至每一根发丝,都在痛着。仿佛灵魂在叫嚣着要脱离躯壳,而又遇到了无可破除的阻隔,却仍然坚定的撕扯、撞击,就如同刚才的那块玉佩,宁碎,也不被禁锢。可,容器总是存在的,碎了躯壳,魂灵又何所依?
那种痛,裂骨断魂、焚心腐肉。
不能言,无泪流,不可拒。
但,还好,只是一刹那。
当凤箫将散乱的发丝重新绾好,轻轻拍上连菡肩头,他抬眼看过去,没了那些紫,所有的痛梦魇似的,梦醒时刻就消失的无影踪。
虚弱坐到地上,连菡大口大口喘着气,脸色难看,垂着眼睫,不知在想什么。
凤箫难得不嘲讽、不戏谑,只睁着一双凤眼静静看他。
连菡想不透为什么会这样,以前也看过凤箫发丝变紫,陡然增长,为什么就只有这一次,脑中如同乱流击撞,像是要撕开什么。仿若有真相就要破禁而出,却又瞬忽化无,寻不到一丝踪影,空空荡荡化成了梦中遗憾,千年幽叹!
可,为何会如此呢?
看懂了他疑虑,凤箫轻轻一叹,但不解释,许久,慢慢扶起他,揽上他的腰,带着他凌空飘起,飞向菁河的华翠殿。
如果说,朝雨殿因为大祭司的灵力,忘了四季更替,那么华翠殿就如同它的主人,因为教主的灵力,高贵到神秘。
像是拨开层层迷雾般,有那么一瞬间,连菡以为到了另一个世界,视线所及虚幻到不真实,偶尔用手碰上了,才知道那都是真实的。
曾经,在天阴教的日子,他也曾远远望过,那时的华翠殿是一团迷雾。而如今,破雾而入,才知道,那个孤高的女子,有多孤寂。
雕梁画栋、奇花异草、珍奇兽鸟,掩盖不了冷冷清清凄凄。
菁河坐在花园子中的一处玉桌前,手臂撑着桌面,手背抵在颌下。即使一个人独处,发丝仍然梳理的纹丝不乱。身着代表至高身份的孔雀绿华服,耳带红宝石耳针,胸佩稀有红纹石与石榴石交缠而成的珠链,额心缀着灵力象征的血玉额饰。一切的、不同的红,与那尊贵神秘的绿激烈而冲突的融合,裱衬着菁河那张雪白而绝美的脸,冰冷到令人不敢逼视。
可,禁不住这般容颜好,于至高之处的人,也倍感寥落孤寂。
凤箫似乎有些怕菁河,远远看到她,躲避绕开。
连菡难得见他对什么人什么事露出惧意,好笑看过去,只见他眉端似蹙非蹙,嘴角隐隐抽动,妖色动人的脸上显出一抹青白。
于是,忍不住勾唇轻笑。
凤箫察觉到,狠狠瞪过来,手一松,两人重重落到地上。连菡前后摇晃几下,才稳住身子,幽怨瞪了过去,埋怨他小气。
凤箫掩不住满脸得意之色,挑了挑眉,眼中写的明白,“你能拿我怎么样?”
连菡懒得与他计较,扭过脸去,装作没看到,开始打量他们进了的那间房。
四下看去,房间布置的无比奢华,处处透着华丽,屋里的一切透着熟悉,让连菡一时间愣了愣。温玉大床,白纱挂帐,精致的烛台,玉桌、玉凳、玉杯,最为精致的是,窗下放着一只玉石的大碗,碗中栽种着天下间至为精贵的碗莲。
翠绿的叶片一片高过一片,花茎两三枝婷婷独立,顶端盛开着手掌大小的粉色莲花,在如水的月光下,可怜又可爱。
连菡做梦似的缓缓靠近,伸手要摸,却又停在极近处。
“你做什么?”凤箫歪头看他。
连菡愣愣回头,不说话,只摇头。
凤箫拉拉他手臂,“你怎么了?”
连菡紧紧咬牙,垂首抚弄额心,似乎在抗拒着什么,几缕鬓边碎发垂落下来,微微抚弄上他略显苍白了的脸。许久之后再抬头,他脸上神色恢复如常,不再去看那一盆碗莲。
凤箫看了看那碗中的莲,再看连菡,似乎明白了什么,也不多问,拉着他跃到横梁之上。他知道,曾经,住在“归晚”的连菡房中,也有着这样一盆碗莲。那是天阴教的祭司大人,亲手养活,亲手送出。
“那个新郎快回来了”,凤箫偷偷打量连菡,见他并无异状,不悦撅嘴,“明明难过,却不说。”心里知道,他肯定想起了那个大祭司。
“你说什么?”连菡歪过头,神色略有惊慌。
凤箫斜眼看他,冷哼道,“你就装吧,等会有你好看!”
“喔?”连菡好笑,不知自己又是哪里得罪了他,听他一句话说的,像是闹脾气的小孩子搬来了救兵,只等着看他出洋相。
凤箫像是看到了什么稀罕的事,突然凑到连菡脸前,笑眯眯的左右歪头看他,“你笑起来真的很好看,不过可惜,很快就看不到了。”
连菡不明所以,只觉得他吹在脸上的气,痒痒的,笑着躲开了。
凤箫撅嘴,扮演起了一个撒赖的孩子,扑过去缠他。手臂如蛇,手指如藤,指指点点,搁的连菡呵呵笑,快要喘不过气来。
见他笑的开心,凤箫又不乐意了,媚眼微微眯起,忽然出手,掐到了他的颈上。
连菡惊愕之下,不停咳嗽,一时间忘了要反抗。
凤箫的力道越来越大,连菡苍白着脸翻白眼,好几次提起了内力,想要击开他掐着自己的手,却从他那双极妖冶的凤眼中看到了近乎火焰的恨。连菡不知道凤箫这股恨意从何而来,却有一种想要赎罪的心思,但心底深处更强烈的又是一句句的“还不行,还不行……”
在纷乱而强烈的意识冲击之下,连菡忘记了本能,一张脸很快变成死灰色,眼看就要被活活掐死。
凤箫在最后一刻,放开了他。
束缚突然解开,连菡无力趴到横梁上,大口喘气,伴随剧烈咳嗽,撕心裂肺的,像是心也要咳出来了。
一旁,凤箫冷冷看着,双臂环抱在胸前,嘴角勾出嘲讽和鄙夷,凤眼中闪烁着快意。
好不容易缓过了气,连菡挣扎着坐起来,他自来心性极高,刚才莫名其妙,像是中了邪,如今脑子清醒,怒气冲冲提聚内力,一掌劈向凤箫。
凤箫灵巧躲过,身子像蛇,绕着横梁转了一圈,再坐上来,到了连菡另一边。
怒气正盛的连菡,不回头一掌向后斜劈过去,心中实在恨极了他的喜怒无常。
凤箫原还想陪他玩,忽然有所察觉,不躲反进,硬挨了他一掌,从后面抱住了他。
感觉到腰上环着的手,连菡以为他又要戏弄,正要破口大骂,凤箫已经一手扣在他腰上,一手捂上了他的嘴,“嘘,他回来了!”
连菡愣一下,立刻噤声不动。
吱嘎一声门开,再吱嘎关上。
一个白色的人影缓缓走进屋内。
白衣胜雪,乌发流泉,举手抬足间,熟悉的是那俯仰天地、睥睨众生的倾绝高贵。
蓦地,连菡呆了,脑中浑浑噩噩,心尖一阵酸,眼眶湿润,有什么就要破出。
是他么?是花映夜么?
不是不想忘,只是忘不了。
明知伤往事,无益,却时时徘徊,输给回忆。
可,那样的倾城倾国,世无其二,人间独一。
真是痴傻了,怎么就会失了心的看成相似?
呵——,真是傻啊。
感觉到怀中人瑟瑟颤抖着,凤箫心中不忍,轻声道,“夜太深,看不清了,不如明日再来。”
“这是别人的地方,怎么好再三夜探,再等等,如果看不到,就算了。”挂在唇边的是淡若柳丝的笑。
凤箫愣愣的看了他许久,缓缓点头。
连菡乘机挣出凤箫怀中,与他并排着小心盘膝坐好。
房门再一次开了,进来几个婢女模样的人,将手中热水一桶桶倒入屏风后的浴桶中,然后离去。房门再一次紧闭后,白衣人走到屏风后,双手在肩头轻轻一掀,白袍滑落,如同脱落的蝶翼,一旦离开身体,就萎靡的失去了一切的华丽,恹恹堆在脚下,浑然苍白。
而,外袍之内,那人竟是光裸的。
蓦地瞥见,连菡急急别过脸去,不再看。
凤箫却饶有兴趣,一手抱臂,一手轻抚下巴,目光品评,不停点头。连菡轻拉他衣角,想叫他别这么无礼。凤箫不理会,反而趴到他肩头,小声说着,那肩……那腰……那皮肤……
连菡被他迷梦般的话语逼红了脸,忘了还在横梁上,猛地抬头躲开他,身子一个不稳,就往后倒去。
情急之下,凤箫也忘了该如何反应,本能伸手去拉他。就是这一跌一拉,布起的结界波动,立刻引来了菁河。
这位向来高居云端的孤冷教主,失去冷静,撞开门,扯下屏风上挂着的干净白袍,手起衣落,连人盖上了浴桶,然后丝毫不停,击向凤箫和连菡的方向。
菁河的功力与灵术修为,连菡是知道的,见她使的是杀招,慌乱之中提足内力,举手便挡。原以为凭凤箫的灵术能应付自如,却没想到他揽住自己的腰,簌地飘走,有些仓惶,像逃。
连菡奇怪了,这还是几个时辰前说着这天下有什么祸是他不敢闯的人吗?怎么如今逃的这样狼狈。
可不容他质疑,菁河已经追了出来,出手招招狠辣,施展出灵术,刮的满园青树,绿叶如雪飘,尘土沙石飞扬,鸟兽慌鸣。
凤箫勉力应付着,渐渐蹙起了眉,眼中浮起不耐烦,但仍是不还手,揽在连菡腰间的手,越勒越紧,带着他逃的更快。
菁河铁了心要灭杀潜入者,穷追不舍。
眼看时间拖得越长,惊动的人越多,凤箫忽然咧嘴冲连菡一笑,伸指在他额上画下繁复的符文,一脚将他踹了出去。
那一脚,用力太大,连菡疾速往后飞着,眼中看到凤箫也是疾速往后飞着。
那个符文,他太熟悉了,是隐身符,曾经,花映夜宠溺他的任性,总是一遍遍画在他的额头上,就是做出掩耳盗铃的事,他也帮他圆成一个圈。
只是,他不明白,凤箫为何只给他画,又为何要踹开他。
一瞬间,心里有了惊慌,莫名的惊慌。
连菡半空拧腰,脚蹬上一棵树。树摇晃,人,箭一般飞向来时的方向。
但,他终没能追上。
斜里陡然一道力量截来,拉着他鬼神一样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