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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1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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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两个人身上,有一样的气息”,月光如水,照耀而下,丹玦清秀的脸上显出些微不耐烦。
连菡顿住脚步,转身,回头,“你说什么?”
刚才,是丹玦突然出现,带着他到了天阴教后山,骨子里带着任性叛逆的副宫主,有人越是不让他做的,他就越是想做,刚落脚站稳,就急的要去救凤箫。
丹玦却一次一次拦他。
一个要走,一个不让,慢慢的,两人心中都有了恼意,实在无法,丹玦才说出那一番话,可是他却不明白那话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不过,凤箫应该不会有事!”丹玦似乎肯定连菡不会再走了,气定神闲的细细整理自己的衣衫。
“菁河灵术高强,又是在天阴教,我怕凤箫他……”,一直是怕他闯祸的,不知道为什么,真正出了事的时候,他又怕他吃了亏。
“如果他应付不来,你去也无用,你去了,怎么解释纤月宫副宫主半夜出现在教主的寝殿之内?”整理好衣衫,丹玦靠到一棵树下,随手挥了一下,原本隐藏在草丛中的萤火虫像是受到召唤,全都飞了出来,萦绕在丹玦身边,或调皮,或嬉戏,落到他衣上、身上、脸上,又害羞的躲开。
如此玩了许久,仿佛卸掉了刚才心中的郁恼,丹玦唇角终于弯出了淡淡的笑。
连菡知道他说的是实话,纤月宫和天阴教虽然鼎力江湖,但向来并没有多少交往。然而,一个江湖,哪里容得下两个最强,于是,暗地里两派也有过纠纷争夺,更何况那忘掉一切留在天阴教的一年,连菡是知道菁河有多恨他的,如今回去,确实不妥。
而他也知道,菁河伤不了凤箫,那人虽然妖异古怪,却应变机灵,一定可以顺利逃脱。
只是,不知为何,心里担心罢了!
连菡笑自己痴傻,就如丹玦说的,若是凤箫应付不了的,他去了也无用。
一旦想的通透,连菡放下了心,遥遥看着丹玦抬手、扬眉、撅唇,安静而缓慢的和大自然中夜间最美的精灵玩耍。
和丹玦相处不久,知道他虽是个少年,却沉静的像是多年修道的高僧,说话缓慢,举止也缓慢,总用一双看不到什么的眼睛冷漠打量着世间的一切,他不太爱说话,只除了和他心底认定的那个师兄,他也不太习惯与人接触,来南疆这一路,他总是不远不近的跟在队伍后面,休息的时候也与大家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只有当他的师兄说什么,做什么之时,才会缓慢的转过目光,尤其专注的盯着。
这个看不见的少年,喜怒隐忍,笑,淡淡的,怒,淡淡的,就连排解心中郁恼,也是那么淡淡的,只是微微抬手,微微勾唇,微微扬眉。
“师兄——”驱散了心中不悦,缓缓转头,丹玦感觉到连菡的注视,轻声询问。
“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这是连菡今夜看到丹玦第一眼心底的疑问,刚才不问,只是不愿打破恬静如画的画面。
“是因为这个……”丹玦走到连菡跟前,指了指他的胸口。
连菡微愣,手按上胸口,摸到了衣衫下的突出,那是花映夜给他的玉佩。
可是,这,有何相干?
仿佛知道他的疑惑,丹玦轻声道,“它知道你有危险,示警,我感觉到,就去了。”
“喔——”,连菡掏出玉佩,握到手中,眼神微微变了变,不知在想些什么。
即使是师兄,丹玦似乎也不习惯靠的太近,微微向后退了一步,说,“我们回去吧,那个宫主很担心你!”
连菡回过神,缓缓点头。
丹玦走出几步,忽然回头,月光清冷,映的他脸色也变成了清冷,“那个东西,不是你的?”
连菡愣了一下,笑道,“这,你也能感觉到?”
不否定,便是默认。
虽然,心底里,他是多么希望,这个东西是他的,如同希望那个人还在一样。
“你不是师兄?”没想到,丹玦接下来说出一句更惊的话,虽然是问着,却凭着刚才连菡的回答,有了更多的肯定。
连菡不回答,定定的看着丹玦,仿佛在猜度着什么。
若是师兄,如何,若不是师兄,又如何?
丹玦见连菡不说话,转过身子,略有期盼的看着他,“那个玉佩上,有师兄的气息,就是因为它,我把你认作了师兄……”
求人的话,这个清淡的少年似乎总是羞于说出,虽然是在夜色月光下,连菡也看到了他脸上浮起的淡淡红晕,“你想要,玉佩?”
然而,不想给呢!
听出了话中的不情愿,丹玦更觉得难以启齿了,讷讷的半天才吐出一个字,“……嗯……”
天阴教后山,丛林密布,南疆湿热,草木繁盛,总有一些及到半人高,连菡抬头望天,月华如水,轻轻摸上胸口,好似又回到了那一年的月下,煮酒赏月,何等风流,那人在的时候,他选择的是放手,那人不在了,他却想留下些什么。
他知道自己是懦弱的,可是,命运从来不让他选。
两全之法,也许从来就不曾有过。
这世间,能相伴一生的,也许并不是最心心念念的那一个,却一定是最放不下的那一个。
容月,他放不下!
然而,那个人,他又真的放得下么?
如果放得下,如今又何必执着一块玉?
“花映夜,是你师兄?”收回心思,略略低头,连菡将玉佩放回了衣襟里。
——还是放不下啊!
“呃……你真的不是师兄……”明明已经知道答案,得到确定,仍是忍不住惊愕,丹玦睁大了眼睛,望着连菡的方向,许久之后,他似乎才想起另一个问题,“你是谁?”
连菡摘下一片树叶,用手指轻轻塑了形,放到唇间,有声音一泻而出,尽管单调却动听,尽管不成调却悠悠荡荡,仿佛来自回忆中的呢喃,细声细语,述说着曾经。
多情的被无情恼,无情的恨白发老。
连菡轻轻的吹着,若有所遗。
丹玦专注的听着,若有所思。
一曲闭,两人相视片刻,忽然同时笑了起来。
“我很久没见过师兄了,所以……会认错……”,对于自己些微的失误,少年总是羞涩的,就像初见到的时候,尽管困顿不已,还是先急着认错。
“你师兄……”该如何说,该如何告诉这个满心期盼原谅的少年,师兄已经不在了。
就连自己,到现在,偶尔也会怀疑,也许那人仍在某一处,睥睨众生也好,俯仰天地也好,指间定人生死也好,甚至安详睡觉也好,他,总是在的。
然而,世事并非总能尽如人意。
“师兄生我气,不见我,我知道……”,声音里有了哽咽,少年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微微垂头,不愿让人看到他的难过。
连菡走过去,伸手将这个总是羞涩着的少年抱到了怀中。
少年僵硬着身体,微微挣扎。
连菡却不许他挣脱,勒的更紧了,一只手抬起,缓缓抚摸他柔顺的发丝,柔声道,“师兄……不生你的气……”
“真的么?”一向清淡和悦的少年,听了这句话略微雀跃,忽然就像与这个他误认为师兄的人变得亲近了,竟然也伸出手抱住了他。
连菡感觉到勒在腰上的重量,忍不住笑了——还是个孩子啊!
“师兄真的不生我气了么……他和你说的……”,得不到回答,丹玦不死心的追问。
连菡略微迟疑,然后坚定的点了头,“嗯——”
夜,你一直许我任性,那就让我多任性一次吧!所有的不原谅都给我,所有的生气也只对我,因为,是我,负你太深!
第一次,大大的笑了,虽然仍是无声的,丹玦却扬起了脸,冲连菡傻傻的笑着,“这块玉,有师兄所有的灵力,师兄把玉给你,你说的话,我相信!”
似乎是第一次,这么快的说了一大段话,说完,丹玦有些微喘,胸口缓缓的起伏着。
连菡察觉到了他的异样,一只手放在他背上,一下下抚过,帮他顺气。
好像到此时,才意识到了两人突然的亲近,丹玦不好意思的红了脸,小心躲开,讷讷道,“我……你……我们回去吧……”
话音未落,却逃也似的飞走了。
望着少年仓惶的背景,连菡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一直到眼角渗出湿润,才猛地顿住了,再提气,运起轻功,飞向的却不是少年消失的方向。
天亮前的夜,尤其静谧,也尤其墨黑。
朗月退到云层后,缓缓沉下,不如午夜时分,阴气那么重,但此时的夜,却更让人怀念日出。
少了月光的照拂,池塘中正盛开的菡萏,全都变成了重重黑影,其实,不只这些,“归晚”的一切都像是泼了墨绘出的影子,朦胧而飘忽。
然而,行走在其间的身影,却对一切无比熟悉,转弯、抬脚、跨栏,走向那一排排的房间。
但,停下来的地方,却不是那一年里他住惯了的那间。
轻轻推开房门,没有木枢常年不动的生涩声,看来绿意说的不错,这里,常常都有人打扫。
房间是宽敞的,一排排的书架整齐立在墙边。
连菡摸到一个地方,果然就连蜡烛也准备着,这倒省了他不少麻烦。燃起烛火,他手执烛台,穿行于书架间。
手指在一册册珍贵的典籍间轻轻点过,连菡竭力回忆着曾经,偶尔顿住,翻开看看,不是要找的,便又继续。
终于,他停在了一排书架的尽头。
打开木盒,盛着的是绢帛,看边角微卷,色泽发黄,就知道这一卷典籍的古老。
连菡把烛台小心放好,轻轻捧起绢帛,缓缓展开。
烛火微弱的光芒浅浅映照,但他却越看脸色越凝重,直到最后,仿佛不堪重负,重重跌坐到了地上。
镜灵术,果然是镜灵术!
一个人的灵术到达某种境地,便可以将其附到他物之上,就如同照镜,他有的,那件物什也有,而镜灵术的最高境界便是,连命,也可附。
这是,近乎神的境界。
只要身体不毁,就可借由那件物什,得到重生。
——重生!
这两个字在连菡脑中炸开,他掏出玉佩,捏在手中,狠狠的,恨恨的,捏的那块玉石要融入血肉中。
花映夜……你好……好……
蓦地,针扎了一般,连菡从地上跳起来,冲出书房就往外跑,一口气跑到记忆中的某一间房外,死命的拍门,大口大口喘气,就是喊不出来。
绿意被惊醒,穿好衣服去开门,一个身影撞到怀中,直把她撞到了地上,来人捉住她的双臂不停摇晃,双眼瞪大,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掐在颈上,拼命而竭力的呼吸着最后的空气。
不知是因为刚从梦中醒来,还是被眼前人惊住了,绿意呆愣半天,才懂得反应,“公子……你要什么……你想要什么……”
从未见过那样的公子,发丝散乱,眼内红丝,脸色惨白如纸,明明难过至此,却只能像是受伤的小兽,喉间呜咽着不甘和哀恸。
连菡像是听不到绿意的话,只是重复着那越来越巨大的疯狂。
天亮前的夜,尤其墨黑,也尤其短暂,晨曦的薄光梦一般铺陈,晨露咕咚,滚落池塘,叮咚敲响新的一日。
绿意见连菡失了心,只好并起食指中指,一指点到他眉心,红唇轻开阖,指间便有缥碧的幽光冉冉而起。
一段咒语念完,连菡渐渐安静下来,仿佛耗尽了心力,垂头塌肩,如同破布娃娃。
绿意唤他几声,他都不应,只好扶他到床上,点了他的睡穴,盼着一觉睡过后他会好起来。
这一觉,短如眨眼,绿意不过是梳洗完毕,沏好一壶热茶,再回转,连菡已经醒来,坐在床上发呆。
“公子,喝点水吧!”,绿意奉上茶,连菡仍是呆呆的,她无奈,将茶盏凑到他唇边,喂他喝了几口,又拿起木梳,梳理他乱了的发丝。
连菡任由她摆布,直到脸上感觉到凉意,才缓缓抬起了头,绿意的手,拿着温热的帕子轻轻擦在他的脸上,望着眼前熟悉的人,和那双眼中如水的温柔,连菡忽然觉得鼻尖一酸,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了眼前人,“绿意……我想……我好想……”
宛如啜泣的呢喃,然而,却始终没有说出那一个名字,那个心心念念挂着的名字,仿佛一旦出口,便如水中鱼吐出的泡,到了水面,见了光,啵的一声,碎裂破开,消散无踪影,残迹无可寻。
有时,从此生死两茫茫,绝了心念,才是最好。
若有一丝希望,反而成了锥心的痛,横亘在心尖。
都说人世七苦,最苦求不得,却又有谁知道,不能求,才是最苦。
——不能求……不能求!
哀恸如连菡,无泪可流,然而,被他抱着的那人,却像是什么都懂,纤纤玉手一下一下抚上他的后背,把他当成了委屈的小娃娃,无声哄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