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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第98章 兔爱(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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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落涧在天地尽头,无穷无尽的碧落水犹如一帘望不到边际的瀑布从天而降,落入洱海,流向远方。
瀑布之后又是什么?
有人说虚无,也有人说还是碧落水,华灼却觉这里似苍穹的眼睛,这些永远倾斜不完的碧落水便是它的眼泪。
崖上长着一种颜色艳丽的奇异花,在这满天碧绿莹亮的世界幻化出一种宛若睡莲的旖旎神秘。
崖上布满一种荆棘,奇异花便长于这片荆棘中。
华灼每日手脚并用的爬过荆棘,在陡峭的悬崖上摘下此花,含在嘴里,然后又手脚并用的爬回去。
小火煨着奇异花,发出淡淡的清香,华灼一边照看着火势,一边朝房内抬着热水。水桶不大,她却提得异常费力,每小心翼翼的走几步,都有滚烫的热水溅出来。
擦去额际汗水,华灼一鼓作气将水桶里的热水倒入房内更大的一个木桶里。从屋子到院中不过短短几步,往返几次之后,她竟有些吃力的倚在门外稍作歇息。
待到热水漫过桶檐时,华灼将药罐端到桌子上,倒入一个瓷碗中,又稍微晾了晾,这才端起瓷碗朝房内唯一的一张简易的床铺行去。
华灼一手扶起嫘祖,一手将瓷碗凑到他的嘴边。
华灼缓缓的喂,不时有药水顺着嫘祖的嘴角流下来,这时华灼便稍作歇息,轻轻低语几句,片刻后再次端起瓷碗。
吃过药后,嫘祖便会发汗,白皙的肌肤变得通亮,汗水滚落出来时,有一些轻微的黑色烟雾跟着飘出,不及升高,呲的一声没了踪迹。
华灼细细地数着这些黑烟,每响起呲的一声,她的脸上便会浮现浅浅的笑容。
待到嫘祖不再出汗时,她便坐在床边,让嫘祖将双手搭在她的肩上,然后背着嫘祖艰难的朝木桶行去。木桶边沿捆着一块厚厚的棉布,这是华灼害怕粗糙的边沿割伤嫘祖的肌肤才特意放上去的。
待到嫘祖在边沿坐稳后,她又稍显笨拙的回过身,一手扶着嫘祖,一手将嫘祖的双腿轻轻的放入木桶的热水里。
有了水的浮力,再将嫘祖全部放进去便要容易的多。
热水哗地一声漫了出来,华灼衣裳打湿了大半。
她也不顾,托着嫘祖的脑袋,轻轻的放好嫘祖,这才去拧衣裳上的水。尽管如此,很多次,嫘祖还是会滑下去,她便急忙扶住嫘祖,直到嫘祖的肌肤里不断有血丝渗出直到将水染红,她又费力的将嫘祖扶出来,送到床上。
这已算不上什么,之前很长一段时间的每一日都比此时要更加艰难,因为那时华灼没有找到半分救治嫘祖的方法,艰难的同时还需面临内心的绝望,这才真的让人难耐。
狄抑每日服食碧落水聚敛魂魄,她便以为碧落水也救得了嫘祖,便抱着嫘祖一同沉入碧落水中。
碧落水奇寒如毒,水中她几度晕厥,却咬着牙硬挺过来,她还不能松手,若是松手了,嫘祖便会在这漫无边际的碧落涧中失去踪迹。
然嫘祖没有丝毫的好转,只是肩头最后一瓣优婆罗不再加深。
她也曾绝望的带着嫘祖飞过无边无际的瀑布,以望去了那片虚无。
只是验证了人们的第二种猜测,碧落水之后还是碧落水,先前浸泡碧落水中,她一届凡人□□早已不堪负荷,此时再一折腾,当她带着嫘祖好不易爬上岸时,竟然连神剑也拿不起。
于是她砍去绝崖边唯一的一棵枯木,做了一间房子,剩下的木屑做了篱笆,砍不动的木疤做了木桶,也做了床。
待到她做完这一切时,她竟累得再也不想动。
但是崖边的水汽极重,嫘祖若是受了风寒又会如何?
于是华灼强撑起身子,将嫘祖挪到床上。倚靠在门边,她不敢阖眼,怕再也睁不开,于是琢磨着是不是需要捞些小鱼来吃。
碧落水中有种银色小鱼,成群结队的游来游去,华灼不止一次见过它们,要捉住它们并不难,只要伸手入水便可捧到无数尾小银鱼。
华灼一跛一跛的朝崖边行去,却一个踉跄栽了下去。
下坠时,华灼在想这次她能从奇寒的海水中爬起来吗?
冰凉的水雾一阵一阵,从脸上拂过然后又飘向远方。
华灼睁开眼睛,一朵艳丽的花朵开在她的面前……
华灼坐在地上微微笑,回头看了眼床上的嫘祖。
如今回忆过往,她还能清晰忆起那段日子的辛苦,那现在还能算作苦吗?
嫘祖肩头最后那片优婆罗已经彻底褪去,有一天他总会醒来,而这里便是她曾经寻找已久的植树百里的地方。
或许是,又或许不是。
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他们都还活着,况且只要一直待在这里,他们便会一直活下去。
碧落涧没有黑夜白天,这里永久只有一种颜色——碧绿莹亮的水光。
碧落涧也没有春夏秋冬,这里的空气总是带着一阵一阵的寒气,寒气过后又是沁心的暖意,冷暖交替出现,只要不出门,倒也不是什么特别难过的日子。
华灼没了灵力,也没了内力,但是奇异花却能一夜间治好她身上的伤口,而体内的那股魔性也消逝殆尽,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为何这么神奇,好似一切外来的东西在这里都失去了原先的力量,这里又仿佛永恒不变被人遗忘的时空。
真是这样吗?
华灼笑笑,起身拧干衣裳上的水渍,又慢慢而费力的将屋内打扫干净。然后端起瓷碗盛出剩余汤汁,一口倒入口中。
片刻后,华灼朝崖边行去,奇异花应该又长了出来,身上的伤口开始结痂。她本可在第一时间喝掉汤药,让身上的痛楚少一些。
但是她没有这么做,并非惩罚自己,也并非想要减去内心的愧疚,因为只有这样,她才知晓自己还活着……
这是碧落涧唯一的一块岩石,从水边到岩顶的小木屋不过百米远的距离,却异常的陡峭,而奇异花生长的地方在岩石的另一面,那面陡峭如刃,没有任何可以攀附的地方,要不是那片荆棘,华灼不定取得到奇异花。
这次华灼没有去采奇异花,而是沿着陡峭的岩路来到水边。水边有些泥沙,有时多,有时少。华灼将剑插在此处,并非是为做什么标记,只是她实在没有太多力气将神剑背来背去。
华灼伸手抚上剑身,剑身微微亮了亮,好似回应着华灼。
“委屈你了。”华灼低声道,剑身再次亮了亮。
华灼绾好裙子在水边蹲下,伸出十指,立马有无数尾银鱼浮出水面,华灼笑了笑将手指伸入水中。
一股奇寒之气迅速窜入体内,她咬了咬唇,才将那股令人晕厥的虚浮感赶出体内。双手一合,立马伸出水面,双手已经捉住十来尾小银鱼。
“鱼儿呀鱼儿,今生我替你解脱,来世你替我解脱。”华灼恭恭敬敬的对着手中还在蹦跳的小银鱼说道,样子显得可笑而可爱。
说完,华灼拎起一尾小银鱼放入口中,默默的含了片刻,一口吞了下去,然后再拎起第二尾、第三尾。
有风时,风中夹杂着碧落水飘过,地面便会淅淅沥沥的响一阵,跟下雨似的。华灼蹲着的地方正在瀑布的正面,她早被雨水淋得全身湿透,虽然冷得嘴唇都乌青起来,华灼却舍不得水中的小银鱼,只要再吃一点,她便会暖和的多。
待会上去后她还要爬过荆棘采得奇异花,只有多吃点她才有力气。
今日的雨水没有停息,不停地落在她的背上。
拎起又一尾小银鱼,华灼察觉到后背上的异常……今日的雨水为何有点暖?
华灼缓缓回头……
十里桃花艳潋无边,他微微侧头,浅笑着问,“姑娘呢?”
银月揽地柔情无限,他抱着她,低头喃喃,“姑娘这生不要离了嫘祖才好。”
大壑百里恐惧无际,他幽媚一笑,嘶吼着,“我一点都不爱她……”然后纵身投入大壑。
然这一切的一切都不及此时来的震撼心悸。
华灼望着眼前哭红眼睛的他,试探着问,生怕只是黄粱一梦,“是嫘祖?”
他点点头,泣不成声。
“真的是嫘祖?”
“嗯。”
良久的寂静,静到耳畔只有风声、雨声。
华灼猛地起身,一头扑进嫘祖怀中,紧紧的抱着,再也不放手。
“傻姑娘!”嫘祖摸着枯瘦如柴的姑娘,心疼的说不出半句话,艰难晦涩涌入喉间在那儿长成厚厚的壁垒,滚烫的泪水犹如天际的碧落水,无穷无尽。
华灼不用再日夜不息的守在嫘祖身旁,也不用饥一顿饱一顿的无助等待,更不用遍体鳞伤的爬过荆棘为其采摘奇异花。
在嫘祖日益娴熟的照顾下,华灼渐渐丰盈起来,不再像嫘祖大病初愈时看起来那般令人揪心的瘦。
只是她的灵力没有恢复半分。
“是这水的缘故。”华灼笑道,“如今体内什么都没有了,因祸得福,不是吗?”说完,故作轻松的望向嫘祖。
嫘祖望向门外,片刻后低吟道,“那我们出去可好?”
“嫘祖不喜欢这里?”华灼惊诧,她犹自记得嫘祖当初一直吵着闹着要寻得植树百里的地方,莫非他是嫌这里不能植树么?
“只要是姑娘待的地方,对嫘祖来说哪儿都是好的。”嫘祖回过头望向华灼,华灼不禁脸上一红,微微勾起嘴角。
“那我们就住在这里行吗?”
嫘祖心中一急,险些脱口而出,却终是忍住,点点头再次回过头望向门外那片水域,“姑娘若是喜欢,那便住下吧!”
华灼垂头浅笑,嘴角却透着一抹无奈,抚上手腕上的那串归虚珠,她竟没有说出真相的半分勇气。
若真是魔性已除,为何迟迟不褪去归虚珠?
两人心中皆知,若非碧落涧这道天然屏障,灵力全消的华灼在离开碧落涧后又如何面对凶煞的魔性,届时只怕一出碧落涧,华灼的一届□□便要挫骨扬灰。嫘祖不想坐以待毙,至少要与华灼一步步初尝浅探的找出恢复灵力的方法。
然,华灼却连迈出一步的勇气都没有。
都说经历过生死的人再无畏惧。
华灼却知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惧怕死亡,嫘祖晕迷时的日子她已遍尝辛酸,那种辛酸不比被人误解时的忿恨,不比被师门驱逐下山时的委屈,那种辛酸带着无望的等候,让她心灰意冷,让她行尸走肉;而她更担心的是自己死去,嫘祖又会如何?
守着她的尸体直至再次白头吗?
华灼不敢再想,光是看着嫘祖那双氤氲朦胧似会说话的眼睛,她心中便堵塞的难受。
华灼不愿踏出屋子,嫘祖也由着她。
闲来无聊,华灼瞥眸看见平日里用来盛药的瓷碗,不由发起愣来。
瓷碗是白瓷烧成,上面没有任何图案,粗略看去还以是海上沉船漂来的东西,初时华灼担忧嫘祖病情,也无暇关注被她插于岸边的神剑边为何会多出这样一件东西,那时正寻不到熬药之物,瓷碗的出现不免解除了麻烦。
如今想来,华灼却觉得越发不可思议,更何况这白瓷细腻光亮,触手一抹,绝非下品,只因碗身没有彩绘,又因熬药被熏得乌七麻黑,更加失了往日的样子。
华灼想了想,下地拾起瓷碗朝水边行去。
不肖片刻,一只晶莹剔透的瓷碗呈于眼前。
不知是否因为水光的缘故,白花花的瓷碗竟然泛着淡淡的莹绿之光,碗口更是圆润,隐隐有光晕折射。
华灼却大惊失色,猛地将瓷碗丢入水中,瓷碗上下沉浮几次,咕咚一声沉了下去,水面冒出一些水泡。
刚才看见瓷碗碗内的那一瞬,好似有什么极其惊蛰之事触动了她,竟将她吓得丢掉瓷碗,见瓷碗沉了下去,华灼倒没有刚才那般惧怕,想了想,起身朝屋子行去。
刚进屋,华灼顿时全身出了一身冷汗,好似见了鬼一般。
只见屋内正中,那只明明沉入水中的瓷碗置于地上,泛着冷冷的绿光。
华灼猛然想起她拿此碗一直给嫘祖煨药,嫘祖出去已经好久还不曾回来,这碗就偏生怪异起来,莫非又是什么变故。
顿时华灼如芒在背,心中惶恐不已,不欲多想便朝外跑去,对着空寂的天空一遍遍吼着嫘祖的名字。
也就此时,屋内光芒大盛,华灼只觉自己待着的地方好似突然陷入黑夜,须臾间又再度亮堂起来。
不过短短一瞬,华灼好似经历一世那般漫长,她缓缓转头,全身僵硬而颤抖。
屋内那只白瓷碗不知何时幻成一只翠绿色的瓶子,瓶子不大,瓶身却如一个女子的颈脖,纤细美妙,翠绿的颜色更是鲜艳的如同盛满了琼浆雨露一般。
华灼喃喃吐出三字,“小泥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