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华灼》十里长廊

97、第97章 雨无正（五）

　　天空下着灰濛濛的细雨，沿途断壁残垣，偶有枯槁如柴的活人蜷缩在茅房下，犹如气喘残延的老狗。
　　不远处弥漫着硝烟味，被雨水浇灭的战火冒着青烟窜到半空，天空显得更加昏暗。
　　华灼扶起倒在一列破门前的老汉问道，“老伯，发生了什么？”
　　老汉手臂瘦弱如同冬日凋零的枯木，似乎费了极大的力气才睁开眼皮，混浊的眼光看清来人，猛地抓住华灼，口齿不清的喘息道，“吃……吃……”
　　华灼听懂老汉再向她讨要食物，急忙回身望向嫘祖，“有没有可以吃的？”
　　嫘祖为难的蹙起眉头，像他这样的人物又怎会随身携带食物，每要充饥时，寻觅食物在十洲并非什么难事，只是此处，他感觉不出方圆百里有任何可以充饥的东西，一片死寂。
　　夜姬显得更加手足无措，一时间不停的四下张望，想要确认此处是不是自己生活过的故土，只是昔日街柳成荫的繁华街市变成满目苍夷的残败之色，没有半分原先的模样。

　　瀛洲早不复百年前的兴旺，洲上分裂割据成几十个部落。
　　曾经显赫一时的丸に家族早被湮没在历史长河中，因为常年的战乱贫瘠，妖魔趁机出世作乱，死于妖魔之手的黎民百姓远多于死于战乱之中的人数。
　　“应该是这里！”夜姬不太确定，一片废墟瓦砾中早已寻不到当年两人邂逅时的那棵香榕树。
　　“你确定？”华灼问道，脑海里晃动着老汉因为得不到食物流露出的绝望。
　　夜姬顿了顿，迈向瓦砾走走停停，末了在一处蹲在身子，伸手拨了拨泥土开始挖掘起来。
　　她乃一届魂魄，借着微弱的鬼气能拂动些许灰尘已经耗尽精力，此番要搬动瓦砾，不免勉强。
　　“别动，我来挖。”华灼蹲在夜姬身前，顾不得脏乱挖了起来，夜姬感激的点点头退至一旁。

　　一纸油伞在华灼头顶撑起，挡去纷纷扬扬落下的细雨。
　　嫘祖微微偏头，仔细盯着姑娘手中的动作，他本欲跟着姑娘一起挖掘泥土，却是想了想，为其挡去清雨，是否真正爱上一个人并非为其做任何事，而是为其挡去扫去前进路上的一切障碍？
　　当年雪君曾在南疆放言他不懂姑娘，若是此时，雪君还能如此自信吗？
　　一抹笑意爬上嫘祖的嘴角，心中却有种难言的嫉妒让他浮燥，这种怪异的感觉让嫘祖有些大惊失色，握伞的手紧了紧，全然不顾自己已经湿透的半个肩头，他轻轻问，“姑娘找到了吗？”
　　华灼举起一颗裹着泥巴的珠子，放在雨水中冲洗，不肖半刻，一颗碧蓝莹润的珠子出现在三人眼中。
　　此珠在中原十分常见，多为男子配在剑坠上，以作装饰。
　　夜姬眼睛亮了亮，几步跃至华灼跟前，眼中滚滚有泪水滴落。

　　“他的？”华灼举过珠子，夜姬不能承物，华灼便拿近了几分，望她看得仔细。
　　夜姬点点头，“他赠予我，怕家人知晓，被我偷偷的埋于这里的香榕树下。”
　　“既然如此，我便将他的魂魄注入此珠中，届时你带着他一起重新轮回，可好？”华灼问道。
　　夜姬一愣，片刻后点点头，目光落在无□□中不再挪开。
　　“《黑暗传》有移魂术一说，只是非八字纯阳，即便修炼此术也无法使用，只因遗落在世的魂魄总带些凶煞，我从不曾见过孤城有人使用此术，今日使用此术也是华灼第一次，以防有变，你替我看好辰时向。”华灼淡然说道，嫘祖收起纸伞点头同意。
　　说完，华灼择地而居，双眸微阖，一股莹润光泽之气自她手心伸出萦绕全身，此时灵气不若往昔那般单薄如雾，还是无色，却宛若水浪一般带着极强的气势。
　　嫘祖侧身面向辰时向，此方天际呈现一片青黑色，若没猜错，那方天下有着势力强大的妖魔作祟，但愿它尚未察觉此处的他们。
　　可即便发觉，嫘祖又何须怕它，只是懒得麻烦而已。

　　无□□如同一颗莹亮的水球将华灼包裹其中，华灼双手不停自丹田朝上划开，无□□随势渐大，不消片刻便将包裹魂魄的无□□卷了进来，较小的在界内沉了沉，猛地破开，一缕幽魂翩然落地，幻成一个模糊的人形。
　　“嵩君！”夜姬激动的扑向无□□，却被猛地弹到地上，她知晓无□□的厉害，不敢再贸然上前，只是泪眼婆娑的望向界内的那抹影子。
　　无□□内那缕幽魂形成的人影极淡，华灼与嫘祖却能感觉到他缓然转身，望向界外的夜姬。
　　“既然已经看见她还不快快回到珠子中？”华灼厉声喝道，那颗珠子被她抛入空中，旋转间发出耀眼的蓝色光芒。
　　那抹影子却纹丝不动，隐约可见他伸手抚上无□□，见他不知何故迟疑，只是时不等人，华灼再次喝道，“若是有缘，下世也是能见的。”

　　突然辰时方位空现疾风，并且伴随着凄厉的鬼哭狼嚎。
　　疾风卷着乌云，天空变幻莫测，华灼知晓惊动了厉害妖魔，不欲再作耽搁挥手一拉，珠子居中破开，更为耀眼的光芒从中泄出，直照幽魂，幽魂一瞬清晰起来。
　　是名俊美清雅的男子，他的目光一刻不离的紧盯着界外的夜姬，脸上的神情痛苦却又幸福。
　　“嵩君！”夜姬突然失态的大声哭泣起来，男子好看的眉头猛地蹙在一起。
　　一抹极浅的力量犹如一根蚕丝，轻轻拽住华灼的手指，华灼微愣，顺着这丝极浅的力量望去，看见此线长于男子身上。
　　“即便魂飞魄散也不愿回去？”
　　男子不回身，依旧望着界外的夜姬，这丝力量对华灼来说微乎其微，只要轻轻一拉，男子便飞入珠内，只是……这便违背了男子的意愿。
　　“她希望你进去，还是来世再见吧。”华灼劝慰道。

　　男子轻轻摇头，用着一种几乎听不见的微弱声音说道，“世上最痛苦的便是等待，待到等到时，却是真正的失去。”
　　华灼心中一颤，片刻缓缓收回珠子，夜姬见界内突然停了动作，不由大惊失色，她一瘸一拐的行至无□□，瞪大眼睛望着男子，似乎想要寻得答案。
　　男子不言，依旧静静的望着她，夜姬渐渐平息下来，片刻后一丝笑意爬上嘴角，唯有这样他们才是真正的在一起，谁也分不开他们。
　　“它们来了。”嫘祖大声喝道，蓄势待发，十丈外黑雾已经将他们团团围住。

　　“谢谢。”男子回头望了眼华灼。
　　灵力暴涨，一瞬将百丈内的东西全部纳入结界内，夜姬穿过无□□终于与男子紧紧的相拥在一起。
　　嫘祖最先察觉到不对劲，回眸对华灼喊道，“姑娘快走，是鬼童子。”四下的黑雾突然聚集成团，将嫘祖缠住。
　　华灼猛然睁眼，卷起海啸般的灵力，如浪般朝那团黑雾猛地拍去，她紧随灵力之后，趁黑雾小退之际，一手环入嫘祖腰际，散去无□□直飞入天。
　　下面啸叫声蹙起，似哭似笑，凄厉刺耳。
　　华灼脑海一片空白，只是紧紧揽着嫘祖朝天空的洱海飞去，直到飞入海内又是好一会儿的寂静，她才回神望向嫘祖，也是此时才发现她的全身已被汗水浸湿，跟落了海一般。

　　“嫘祖，嫘祖！”华灼一遍遍摇着嫘祖。
　　待到耳畔潮汐声渐大，有纷纷扬扬的清雨落在身上时，华灼再次清醒过来，她抱着嫘祖坐在洱海畔不知又过了几日。
　　“嫘祖。”她喃喃低语，目光在嫘祖美丽的容颜上一次次流连，她想会不会是自己的声音太轻柔，潮汐声太醉人，所以嫘祖才不愿醒来？
　　于是她又大了几分音量，再次唤道，“嫘祖……醒醒，碧落涧就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