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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第95章 雨无正(三) ...

  •   寂静的寝殿上传来一阵踢踢哒哒的脚步声,显得急促慌乱。
      “都已成年,为何还是如此没有规矩?”姬挚放下手中书卷,宠溺的望向急冲冲跑进来的行露。
      “父皇!”行露行礼,提起裙子跑到姬挚身旁,好不易压下胸口紊乱的气息,忙不迭的问道,“华姑娘去了碧落涧?”
      姬挚脸色一沉,“你听谁说的?”眼神却朝大殿角落里瞥去,近日颛顼身子好转,偶尔也能行出寝殿来到姬挚房中与其对弈几局。行露闯进时,他正起身焚香,急冲冲的行露未看见这位表兄的存在。
      “表兄!”行露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表兄一向不喜嘈杂的地方。

      颛顼并未转身,默默点燃香炉。
      姬挚不言,静静望着颛顼,行露不解,疑惑的望着表兄,片刻后恍然大悟,表兄恋慕华姑娘,华姑娘却与其他男子远走高飞,听闻是名极妖魅的男子,行露不屑,世上又有什么男子比得过雪君?
      “你先出去,父皇有话要与八王爷说。”姬挚脸上不再柔和,这样的父皇,行露极为害怕,其实她来此只是想知晓雪君去了哪儿,听闻雪君未与华姑娘一起离开,但是她也并未在太玄都见到雪君。
      “是。”行露疑问虽多,却不敢违背父皇,点点头退出寝殿。

      待到行露出了寝殿,姬挚起身走到颛顼身后,轻轻握上颛顼焚香的手,那只手正因这个蓦然听见的真相而剧烈颤抖着。
      “你身子刚好,有些事还是不要想的太多?”姬挚轻声道。
      “她去碧落涧是要引出归虚?” 颛顼声音不大,却如松针落地声,清晰微弱。
      “她已长成一名了不起的女子,无须我们再去为她担忧。”
      “她只是一名人间女子,何以对抗归虚?”不待姬挚说完,颛顼急急追问,一时动了心气,连连急喘。
      姬挚心中警铃大响,一把打横抱起颛顼,朝床榻行去。
      颛顼身子脆弱的如同一片枯叶,姬挚不敢注入神力,生怕一个不慎,害的颛顼再次轮回,他已没有太多的时间再次等待颛顼轮回,所以他无论如何都要守住颛顼,这也是他对颛顼隐瞒华灼去向的目的,再者华灼也不愿颛顼知晓。

      “好些没?”姬挚围着床榻忙的好一阵,待到颛顼不喘时才轻声问道。
      颛顼不答,闭上眼眸,额际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他又何尝不是瞒了姬挚。如今他将许多事情都看得很开,断然不会像以往那般为了点芝麻绿豆大的小事便负气离开。
      是否总是在快要失去时才懂得珍惜?
      颛顼嘴角咀着一丝苦笑,缓缓睁开眼睛,“罢了,莫非现在的我还能赶上她将她绑回来?”
      见颛顼不追究,姬挚大喜,霎时笑颜逐开。
      “只是不明为何你不助她?是担忧神力消褪一事?”
      姬挚在床头坐下,拭去颛顼额际汗水笑道,“确实有这方面的担忧,只是那丫头的性子她会接受我派去的人手吗?放心吧,龙博自动请缨,一路悄悄跟着,当初在南疆跟丢后,他懊恼许久,如今还在十洲地界,自然不会再弄丢;再者,嫘祖这人不容小窥,哪怕他已病入膏肓。”
      “病入膏肓?”颛顼心头一惊。
      “他是上古遗妖,即便病入膏肓,寻常魔物也不能拿他如何。”
      “可是……”
      “我知道你担忧何事,只是你的心能否更多的用在我身上?”姬挚突然打断颛顼,竟似几分孩子气。
      颛顼垂眸,半晌微抬眼眸,显得欣喜又狡黠,他道,“叔父还记得?”
      话未完,剩下的音节被姬挚尽数吞入口中。

      窗外,行露震惊的瞪大眼睛。
      直到一排雪牙咬破手指她才吃痛回神,将神力消的没有一丝痕迹,步履不稳的朝外行去。
      回廊里撞上赢黥,赢黥看着失魂落魄的行露笑道,“雪君不过去了钟山,神女何以至此?”行露神女爱慕雪君一事早已众人皆知,好在神女并无架子,近身的人也时常拿此事打趣她。
      “雪君去了钟山?”行露茫然抬头。
      “当初华灼被海焰灼伤,正是钟山烛阴救了丫头,这其中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行露猛地抓住赢黥,众神皆知钟山烛阴性子无常,气息吐纳间,又是一季更替,他既能救下华灼,定是雪君许诺什么难以完成的任务。
      “这是他们之间的事,微臣不知。”赢黥瞧出行露神色不对,琢磨着神女莫非对雪君动了真情,见神女微微失神,赢黥几番思量说道,“行路神女即将担任神职,那时天上必有数不尽的仙家前来递帖求亲,还望神女登天时不要忘了提携微臣。”此言说的诧异,自古神族并不仰仗仙家,若是神族插手之事,仙家大都拍拍屁股走人,以免讨了没趣,如今赢黥此言并非贬低神族,而是提醒行露,神族的姻缘那是众多仙家都求之不得的,不要为了一名遗妖舍弃神女一职,这不仅让少昊帝蒙羞,更是让天下人不齿。
      然,过于年轻的行露还想不到这么多,彩云飘来之际,她已踏云朝钟山赶去。

      自从华灼说了那番话,嫘祖便加紧步伐朝碧落涧赶去。
      华灼那番低语并非胡话,只是羞于一本正经说出,才假借昏睡当了幌子。如今看着嫘祖忙不迭且丝毫不加掩饰的赶路法,华灼有些哭笑不得,关键在于她并不想那么早到达碧落涧。
      “你又累了?”嫘祖不满的盯着华灼,全然忘记先前是谁让华灼蹲在路边数蜗牛。
      华灼似笑非笑,“有些口渴。”
      “你等我,我去寻些山泉来。”嫘祖凑来,在华灼脸上嗅了嗅,又闪入林中,他做的随意却让华灼窘得双颊绯红。
      拭去额际汗水,华灼举目远眺,山梁处,那红衣女子再次现身,她竟一路跟来。
      今日女子未戴面具,华灼想了想,起身朝她行去。

      山涧溪水,潺潺流淌。
      一片红叶在女子指尖飞了飞,落入水中,一路飘去。
      华灼伸手拾起水中树叶,宛然一笑,“闺中女子曾以落叶流水传出自己的相思之苦,姑娘又是从何得知?”
      女子抬头望来,黑发下是张没有丝毫血色的苍白脸,看着了无生气,隐隐还有几分死气,华灼心中微颤,估摸此女只怕已死不下五年。
      女子生得极为美艳,只是过于苍白死气的肌肤添了几分诡异,她定定望着华灼,片刻后起身朝华灼行来,然后猛然伸手朝华灼面上一抓。
      华灼早有防备,极快闪开,女子接踵而至。
      躲闪间,华灼发觉女子并无伤害她之意,似乎只是想摸到她的嘴唇。

      华灼后跃至枝头,急忙出声,“你要唇红?”
      女子停下攻击,毫无生气的眼神迸出一丝神采,片刻后点点头,抚上自己苍白无色的嘴唇。
      华灼一笑,“你且等我,我替你寻来。”说着,朝嫘祖掠去。
      当年,华灼与贾思媛较好,辨识不少植物。
      灯盏味苦无毒,汁液可做蔻丹或唇红,加入冰洲石粉,色泽更加艳丽。灯盏不难寻,难寻的是冰洲石。
      嫘祖汲水时,华灼在他附近翻找着石块。
      “姑娘寻什么,嫘祖帮你。”嫘祖卷着树叶,汲了满满的溪水递到华灼嘴旁。
      华灼似想起什么,张嘴喝下清凉的溪水,眼睛却盯着殷情备至的嫘祖。嫘祖没由来的全身犯冷,姑娘这个眼神,只怕……

      半晌,华灼犯难的问道,“凤凰血入石,若是冰洲石,是否连着周边的土壤也会变红?”
      嫘祖点点头,华灼自顾自说道,“并非真要冰洲石,色泽差点却也不差。”说着,朝远处行去,嫘祖瞥见那名女子今日离他们要近上许多,且频频望来。
      “姑娘要冰洲石做什么?嫘祖割肤放些血出来便是。”
      华灼足下一顿,回过头笑道,“不过拿来做唇红,何必用到你的血。”
      见华灼行远,嫘祖一颗砰砰直跳的心终于落回远处,姑娘要唇红便要用到他的鲜血,若是姑娘要换肤,莫非要用到他的心脏不成?
      只是姑娘若要,他又那会不肯,不过嫘祖什么都不怕,独独怕苦、怕痛。
      幸好姑娘不要,长长出了口气!

      捣碎的灯盏汁被华灼一点一点小心翼翼的涂在女子唇上,鲜红美丽,一张脸顿时有了生气,不像先前那般吓人。
      “好了,你瞧瞧。”华灼指指水面。
      女子低头望着水面,片刻后嫣然一笑。突来一片水雾,如同下雨一般,眼前女子没了踪影。
      “姑娘当心!”腰际一紧,嫘祖抱着华灼出了水雾。
      华灼定神望去,先前她与女子伫立的地面此时被一片鬼气包裹着,几丈外的夜叉面具口里,一条三寸长的黑舌不断朝外吞吐着鬼气。
      “姑娘好意对她,她却反过来害你,兴许嫘祖除去她才好。”嫘祖放下华灼,妖力缓缓凝聚,萦绕全身。
      “等等。”华灼抬手,示意嫘祖稍安毋躁。
      “姑娘不是多事之人,为何此际对她好了起来?”嫘祖心口憋着一口怨气,不想姑娘要鲜血是为了给一名女鬼做唇红。

      “他不是那名女鬼。”华灼目光不离夜叉,覆戴夜叉面具的恶魂手中多了一柄双刃刀,立刀于胸前,右步在地面推画半圆,转瞬变成攻击状。
      姿势怪异,却无论如何都不是女子能拿出的气势。
      “一体双魂?”这让嫘祖轻易想起狄抑与鬼童子,难怪华灼会如此留意他。
      “我也只是猜测,离开玄洲时曾听闻双头叉,若没猜错双头叉指的就是他,卸下面具时温柔多情,戴上面具时残酷冷血。”华灼目光冷冽,此鬼就偌狄抑,她是否应该怨恨狄抑?
      虽说狄抑与鬼童子是不同的魂魄,但是却共用着一个身子,所以害她之人是狄抑,又不是狄抑。
      她却多么想要将狄抑碎尸万段……

      配合轩辕剑法,轩辕神剑在华灼手中挥洒如虹,一招一式无不凌厉剔透,回势间,剑锋一挑,双刃刀应声落地,一起落地还有一分为二的面具。
      面具下有着一张艳丽无比的红唇,她仿佛大梦初醒,不可置信的盯着地面破裂的面具。
      华灼曾无数次幻想过将鬼童子从狄抑体中分开时的情景,那种灵魂剥离发出的轻微声响足以化去她多年来背负的痛苦。
      而面具破裂时,华灼并未品尝到那丝愉悦,相反,心头变得更加压抑。
      面具上升起一阵轻烟,女子如遭雷击,颤抖的身子如同风中残叶,她站立不稳,跌倒在地,咽喉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泪眼婆娑的盯着那缕轻烟。
      华灼一个激灵,凝聚无□□,将那缕轻烟围合其中,见此,女子放下心,却再也无力起身。
      另一个灵魂并不在女鬼体内,而在面具上,华灼猜错了。

      “对不起。”华灼心中艰涩的再说不出更多言语,因为一己之私,无端破坏掉一个灵魂的寄身之所。
      女子撑起身子,小心接过无□□包裹的灵魂,摇摇头,“其实我有猜过他就在身边,如今能这样面对面的看着他,已超出我的愿望太多,谢谢!”女子躬身行礼,显得礼仪周到,却不像中原女子。
      “你不是中原人?”
      “中原人?”女子微顿,而后笑道,“你说的是天国?我看姑娘的装扮便是天国人的装扮。”
      “那你是?”
      “我是瀛洲人,祖辈来自天国,所以知晓天国的存在,而天国人反而忘记我们的存在,还好……他没有忘记过妾身。”女子端详着无□□里的魂魄,美丽的眼睛充满柔情,如同波光粼粼的水面。
      华灼心中一阵难过,无□□并不能永久维持,若不将无□□里的魂魄过寄到新的容器里,那么女子心仪之人就会魂飞魄散。
      “你愿跟我们同行吗?我尽力寻到新的盛魂器,在此之前你若离我远了,无□□会破掉。”华灼满心愧疚。
      女子却没有丝毫的怀恨,她本不知去哪儿,经华灼提议,反倒觉得是个不错的建议,遂欣然点头。

      空中飘起细雨,华灼与嫘祖行走在青石小路上,身后几丈跟着那名女鬼,一路默默无言。
      “姑娘以为她被恶鬼缠身,无法超度?”姑娘长发上沾满水珠,她却懒得去擦。
      前行的华灼不停,片刻后点点头,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似乎将华灼的精气全部抽走,脆弱的不堪一击。寰都一役死伤无数,她不曾内疚;南疆圣殿血战,她不曾内疚,却因破去一个游魂的寄所而耿耿于怀。
      “因为狄抑,不想她跟狄抑一样痛苦,也不想有人像姑娘一样无端被害?”
      “你什么都知道还问我?”华灼无奈笑道。
      “这并非姑娘的错。”
      “我知道,只是我惊若寒蝉才会连累无辜。”
      “既然姑娘都知晓,还为何事苦恼?”嫘祖先前还担忧华灼看不开入了死胡同。
      “我担忧的是……”华灼微顿足下,等着嫘祖与她并肩,“你不觉鬼童子一事让我失去了冷静的判别能力?鬼童子虽然魔力无边,但是我却并不畏惧,但是刚才一事却让我畏惧,我怕有一日失去正确的判断,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
      “不是还有我吗?”嫘祖笑望华灼,替她扫去那片阴霾。
      “你会好好看着我?”华灼抬眼,笑问。
      “一直看着你。”
      得了嫘祖的应允,华灼莫名的觉得心安,或许不觉中她开始依靠这个看起来不太让人放心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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