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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第94章 雨无正(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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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间几十丈外有处泉眼,泉眼生于岩石上,岩下汇集一潭清幽碧泉,泉水向东流,形成小溪注入先前落脚之地的湖泊里。
水面荡起丝丝涟漪,嫘祖盯着水面细细留意,并未探出水下有人,空气中也无姑娘半分气息,空气陡然一窒,嫘祖觉得全身精力都在这刻被剥离。
他怎能在这种地方,这种时刻弄丢姑娘?
肩头传来一股炙热,灼烧感将嫘祖的肌肤烫得苍白毫无血色。瞥眸望去,衣襟下隐隐泛起红光,最后一处空白处隐约有墨迹涂染,一片花瓣初现瓣根。
一只冰凉如玉的手指压在肩头优婆罗处,“别动!”华灼在嫘祖耳畔低声道。
华灼的手指带着沁心凉意,通过指尖与肌肤间的接触,将丝丝凉意带入嫘祖的心底,半晌之后,嫘祖已经褪去那身炙热。
正欲开口,远方有琴,愀然空灵,声声催雨。
嫘祖侧眸望向华灼,发觉姑娘衣裳不齐,仅仅一袭粉锦遮胸,黑亮长发湿漉漉的披在肩上。
华灼微窘,别过嫘祖的脸,指指前方。
前方高处山洼处,一枝树木开得极为茂盛,只是大树无叶独留英,色泽不及桃花艳丽,花形不如桃花繁复,简简单单的五瓣却是密密匝匝的重复,远远望去,犹如一朵天际的彩云。
树下立着一位女子,月下阴影挡去女子大半个身子,可即便夜色再黑,嫘祖也能一眼辨认女子身着红衣,及地的黑发与红衣在空中随风翻飞纠缠。
那女子仿佛察觉有人看她,回头望来,嫘祖瞳孔一缩,小退半步。
“骇人吧!”华灼低笑道,女子面上附有夜叉面具,青面獠牙,在这种地方蓦地见到确实骇人,却也不至于让华灼失声尖叫。
“是挺骇人,只是她非恶鬼怨灵,只是一抹执念未了的痴情人,你又何必自吓自?”嫘祖偷偷一笑,顿觉身后那人微微一僵,嫘祖转身,目有揶揄,“莫非姑娘将她当成嫘祖,以为我来偷看你洗澡不成?”
华灼知晓嫘祖最是磨人,也不接话,望向那名女子,“她是谁?又是怎么来了十洲?”
“十洲中有一洲早已不住神仙,前有人间帝王遣人出海寻找不死药,派出五百对童男童女,途遇海难,从此再未返回故土,兴许她便是这些童男童女的后裔,如今便是来寻找故土的么?却因身为魂魄而非人类,早不入寻常地,只是不晓怎么来了尚未坠化的十洲?”嫘祖不解,十洲亦如神族,随着神力的消逝也会落入凡尘化成一般的大陆,神族、妖魔可居住,人类也可居住;但是尚未完全坠化的十洲,人类是入不得的,就如华灼无法入天庭一个道理,而华灼能入十洲却有许多复杂的因素在里面,例如玄洲神力的消褪、华灼魔化之身亦或是姬挚有意放行。
“那我们怎么办?”华灼望向女子,心中升起一丝怜悯。
“嫘祖不知,先看看再说,或许过了今夜,她又去了别处。”嫘祖退下外套转身套在华灼身上,复又问,“姑娘刚才张开了结界?所以嫘祖遍寻不着?”
目光落在嫘祖的肩头,倏地又望向他处,眉头蹙了又放,放了又蹙,片刻后华灼直视嫘祖,“不是说遇见危险时,自身不及才会显出分身分担危险,为何刚才险些动用最后一处分身?”
嫘祖半眯眼眸,缓缓朝身后的树杆靠去,他笑,似流云浅风。
华灼摇摇头,无奈道,“一旦说起正经,你便搪塞我,那你怎可以告诉我最后那一人是谁,身在何处,为何不现身助你?”
嫘祖伸出手指,卷起华灼耳鬓一缕被夜风吹干的发丝,“还记得火幻吗?”
华灼点点头,当年正是一身红衣的火幻将她引到嫘祖身前。
“最后剩下的便是他,如今他身处中原,帮着井阙。”
“井阙?”华灼先是不解,片刻后有种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感觉,追问道,“你们果真背着我做了不少事?”
“我们?姑娘还指谁?”嫘祖松开发丝瞥眸望来。
华灼眸色微沉,而后叹道,“我不记恨你,你倒是问起我的不是?”
嫘祖微笑,将华灼拥入怀中,“当年与雪君共建魔国,他亲手血刃的妖魔之血染红了昆仑,堆积如山的尸骸被抛下昆仑关,直到壑与峰齐,那样的雪君姑娘还不曾见过,若是见过,姑娘自然不会再跟嫘祖走;若问当年嫘祖喜欢过他没?那是肯定的,若说他对嫘祖的情谊又是如何?自然是更在意嫘祖的能力,然却只有嫘祖一人与他并肩作战,共建魔国,但是……”
嫘祖顿住,低头望向怀中的华灼,华灼黑黝黝的眼睛同样回望他,认真而仔细。
“姑娘知晓轮回之前为何要喝孟婆汤?”嫘祖再问。
华灼微垂眼眸,再抬眸,眼中有了一丝明了,“自然是要忘记前世的负担与桎梏。”
“所以再见雪君,彼此不识,却在遇见姑娘时,有了异样的感觉,当再次想起时,情根已深种,而千年前的那场风月却觉可有可无,一切不如抓住眼前人来的重要。”嫘祖不知这番道理能否解开华灼的心结,但是姑娘如此聪慧,又怎能不明白?
“雪君绝不会对我提及此事,就在以为你也不会对我说时,你还是肯告诉我了……”紧紧抓着嫘祖胳膊的双手微微发颤,在嫘祖开口时,华灼心中涌出如浪的拒绝之意,只想捂严耳朵,一路听的心中百味翻腾,却在尘埃落定时,隐隐松了一口气,心中还是微酸,却更多的是释然。
只是那时与雪君共建魔国的是女身凝血,那样的女子,癫执性子与其妖力媲美,又如何不入雪君的视野,换做自己,也会真心喜欢上;而男身的嫘祖对自己更是温柔细致,是谁做了负情人?
谁也没错,只是时辰上有了差错,还是自己执意违背采薇师姐的告诫,才让自己在这条情路上越走越痛?
华灼不欲在三人间纠缠,在不知未来岁月的时候,她只想过的简单一些、开心一些。
所以离开雪君并非迫不得已的选择,里面有华灼冷静过后的思索,也有阅尽千帆后的睿智。
今生的陪伴不定是那位让你日思夜念、食之无味、夜不能寐的人,却一定是最知你、最懂你的人。
“姑娘能忘记他,眼中只有嫘祖一人吗?”嫘祖伸出的指背反复碾磨着华灼的脸颊,嘴角带笑,却不轻佻。犹如华灼初见嫘祖时的情景,七分骄傲,三分哀愁,全心全意的虔诚……一瞬,华灼明白那时嫘祖给她的那种遥远感,因为他在等候一人,如今等到时,他只想与她紧紧相拥。
“好狠心的大凤凰,你不爱雪君呢?他却因为你不愿跟我走。”华灼淡淡一笑,有些明白雪君的为难,或许在他心中,嫘祖始终重于自己,所以他又怎能舍弃嫘祖跟自己离开?
“是吗?”嫘祖眼眸闪过一丝疑惑。
华灼不答,搂上嫘祖,静静靠在他怀中,听着心跳声,华灼安静了好一会儿才问,“你不会再变女身了吧?”
嫘祖笑道,“想变也不成了,那需雮尘珠,姑娘还记得那颗珠子吗?还在太虚幻境时,嫘祖被魔神所伤,为保妖力换做女身,只是要换男身就需雮尘珠,所以一路寻到南疆,后来复了身,却不见了雮尘珠。”
“不见呢?要是再变成女身怎办?”
“不会变了。”
“为何?”
“嫘祖已定性,又何须变来变去,何况女身本不是嫘祖本意。”
华灼缓缓阖上眼眸,嫘祖性子变幻无常倒不是一件轻松事,若是自己真的成了不死身,他会不会又在千年后嫌弃自己?
想着好笑,半梦半醒间,华灼问道,“我想去碧落涧看看,如果回来后,我能不能为你生个孩儿?一家人一起生活应是极幸福的事。”鼻尖,那抹淡的快要遗忘的牛肉面香味若有若无的飘来。
嫘祖望着熟睡的华灼,欣喜的忘记去确认,他怕自己听错,他怕华灼只是一时玩笑。
拥着华灼,笑了笑,又看了看;看了看,又笑了笑。
姑娘梦见什么呢?嘴角的笑靥美若花盘。
姑娘又是想起什么?眼角挂着晶莹泪珠。
远处树樱下,女子缓缓踱步,来回走动。
似在等候谁,又似找寻着谁!